那天晚上,窦漪房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里一片浆糊,梦境中刘恒和宫魅反复出现,像魔魅一样缠着她不放!梦境的最后,意识在恍惚和迷离之间徘徊,她仿佛看到宫魅正缓缓地摘下黑丝面罩,那人竟是……
小心脏突突突极快地跳动着,猛然惊醒过来的时候,窦漪房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香汗淋漓,心慌意乱。
梦里的一切那么清晰,却又那么虚无……
刘恒?宫魅?窦漪房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些。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清脆的声音在晨曦中格外悦耳,叮咚如清泉。
窦漪房循声看去,只见梅子鸢坐在床榻边上,娇俏的小脸透着淡淡的绯红,甜甜的笑容如阳光灿烂。
“我把你换洗用的衣物都带来了,要放在这里吗?”梅子鸢眼角上扬,眼里闪着暧昧的光芒。
窦漪房蓦然耳根子一红,连连否认:“不是,不是,我的房间在旁边的院子里,等会儿我自己拿过去就可以了。”
梅子鸢点点头,轻挑的秀眉却好似在问“那你怎么人睡在这儿”。
昨晚的情形一一涌现心头,窦漪房困窘不已,直想捉住梅子鸢好好解释一番,奈何越猫越黑,百辞莫辩,怎么说都像有种被人捉奸在床却在狡辩的错觉。
“所以说,你是被代王抱到床上来的?”梅子鸢一副好学生乖乖听课的模样,马上捉住了重点。
“嗯嗯,是的……”窦漪房顺理成章地点点头,扁扁小嘴满是委屈,突然顿了一下,随即又像拨浪鼓似的直摇头:“不是!”字正腔圆,语气肯定!
这下子,梅子鸢表示非常为难,“那究竟是,还是不是?”
窦漪房瞬间变成一个大写的囧字:“是……”只是如字面上的意思,求妹纸别脑补其他无关重要的情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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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刘恒和呼延骜的通力合作之下,关海县的治疗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正如淳于意所说的,肠澼并不是无药可治的重疾,只要及时治疗,对症下药,痊愈的机会是很高的。
代王在关海县设立医馆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代国边境一带传开,附近好几个乡县的患者纷纷赶来,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宅子慢慢变得拥挤起来,半月不到的时间便挤满了前来求医的病人和家属。
秉着有救无类的想法,淳于意对前来求医的病人几乎是来者不拒,为了容纳更多的患者,刘恒和呼延骜积极奔走,一方面寻求合适的地方扩建医馆,另一方面调动起胡汉二地的人力物力,确保治疗工作的顺利进行。
窦漪房慢慢发现,原来关海县只是发病较早、人数较多的一个地方,附近还有好几个乡县同样发生了腹痛呕泻、反复发热等病状,只是那些地方分散在胡汉边境各处,各县的地方官员自顾粉饰太平,不敢如实上报,而其余的乡民们对这种病又知之甚少,种种原因叠加起来,差点就延误了施救工作。
幸亏刘恒跟呼延骜处理得早,要不然的话,只怕病情会进一步加重,疫情扩散,后果将不堪设想。窦漪房更加笃定,刘恒跟呼延骜此次不约而同地来到关海县肯定是有备而来的,只是二人在淳于意的帮助下意外地促进了这次胡汉合作,结果有点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正想着,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呼,声声呼唤的都是窦漪房的名字!
“窦姑姑,窦姑姑!外头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负责守门的小厮瑞祥气喘吁吁地跑来,扯着窦漪房就往外跑。
这段时间以来,窦漪房协助刘恒把医馆里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大家对她很是信服,如果说刘恒跟呼延骜是医馆的大当家,那窦漪房便是大家眼中的二把手。能干而不张扬,耐心而不急躁,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喜欢上这个灵动活泼的小姑娘。
刘恒跟呼延骜一大早就分别出了门,至今未返,而那帮人在宅子外头又吵得不可开交,大夫淳于意都快压不下去了。百般无奈之下,大家惟有让小厮瑞祥跑一趟,向窦漪房发出求助信号。
窦漪房被小厮一路拖着跑,没搞懂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瑞祥,外头何事让你着急成这样?”
瑞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回道:“有人来求……求医,淳于大夫想接下来,可其他人不愿意,还把大门堵住不让任何人进出,再这么吵下去,怕要……怕要打起来了!”呼呼……真累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病人能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等窦漪房来到宅门前的时候,大门周遭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等着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梅子鸢,锦荣,雯馨等人也里面。锦荣和雯馨两人正低声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时不时还会往人堆里头瞄一眼,眼神很是鄙夷。
梅子鸢但笑不语,站在锦荣身旁,唇边挂着一抹清浅的微笑,眼神却比平常多了分寒意,喜怒难辨。
她一看见窦漪房来了,眼角轻挑,眼里的笑意浓了几分:“丫头,你可总算来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窦漪房向梅子鸢直接询问。
瑞祥来回跑了一圈,早已气喘如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似的,别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信息了。反观梅子鸢一脸淡定的样子,向来已经在此围观了好一会儿,事情的前因后果估计还是清楚的。
梅子鸢往人堆里头指了指,道:“大半个时辰前,邻乡来了几个想到医馆来求医的病人,淳于大夫欲把人接到医馆里诊治,可里面其余的病人和家属死活不愿意。他们还砌了堵人墙堵在大门口,威胁说要是这些人敢踏入医馆半步的话,就别怪他们不客气!”
“求医的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挑起大家那么大的反应?”
锦荣冷哼了一声,抢着回答,语气尖酸又刻薄:“那样低贱的人就是死在街头也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还敢厚着脸皮到这里来求医,真不怕污了代王的地方!”
“就是,就是!”雯馨附和道。
梅子鸢眸色微冷,声线依旧平和清冽:“贱籍,她们是花/柳巷的倌儿。”
窦漪房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见人堆里头传来一把高亢愤怒的女声:“这是代王为百姓开的医馆,只要是代国的百姓无论胡汉均可就医,淳于大夫都答应了,你们这些人凭什么不让我姐妹进去?!”
窦漪房往里面一看,只见一名女子柳眉倒竖、凤眼圆瞪,娇丽的脸庞脂粉未施,自有三分风情。她身后跟着十多个小姑娘,年龄大都在二十岁上下,相貌姣好,身段苗条,本应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如今却一个个脸色灰白,病容憔悴,看起来非常虚弱。
带头堵在医馆大门前的一个中年妇人叉腰怒喝,直接骂了回去:“代王要帮也是帮我们这些清清白白的老百姓,跟你们这些倌儿有什么关系,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哪里染了什么肮脏病就想进来医馆医治,简直痴人做梦、异想天开!”
“花/柳巷那样的地方污秽龌蹉,怎能让你们这些人玷污了代王的地方!”另一个高瘦的妇人大声附和着,引发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我听说花/柳巷的倌儿有钱就能上,啧啧,真是……”
“你说,她们会不会得了什么羞耻的病想到这里来鱼目混珠?”
“有可能!谁不知道花/柳巷的倌儿出身贫贱,搞不好就是因为筹不到看病的钱才想到来医馆蹭药的。那些女人比胡人更低贱!”
一时间,议论声此起彼伏,说得话也越来越难听了。
花/柳巷带头的倌姐儿勃然大怒:“我们姐妹出身不好,做的生意也不光彩,可从未做过半点违背良心之事!世道不公,误落风尘,岂能事事如己所愿!”说到情动之处,美目凝泪,语带哽咽。
她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在围观的人群里扫了一圈,一字一句缓缓地道:“城西有男,家有娇妻却贪杯好色,每每有了银子就到我们巷子里寻欢作乐,句句美人,声声娇娘,那时的你可有嫌弃过我们身子肮脏?
东郭酒肆常请我们姐妹过去招客,借美色招揽过路旅人,那时的你可有觉得我们污了你的地方?莫家村有糟糠妻被弃多年,独守空房寂寞难耐,捧着银子请我们姐妹教导房/中术讨好夫君,那时的你怎么就不觉得我们龌蹉可憎?!我们赚的银子不光彩,你们花的钱就清高高贵吗?!”
她每说一句,目光随之而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围观的人里隐隐看见有人偷偷心虚地往后缩了几步,议论的声音渐渐隐没,到最后周围更是一片沉默,人人噤若寒蝉。
一开始带头怒骂的中年妇女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黝黑的脸涨成猪肝色,“一派胡言,这都是你们这些狐狸蹄子装可怜的伎俩,大家可别掉进她们的圈套里!”
不知何处有人低声说道:“若不是世道苍凉,哪会清白姑娘愿意流落花/柳巷,想想她们也是可怜……”
适才出言附和的高瘦妇女面露尴尬,左右为难:“可也不能这样把贱籍倌儿接进医馆,里面有男有少,多忌讳……”
医者父母心,作为一名大夫,淳于意虽然很想把这些患病的倌儿接进医馆诊治,可其他病人和家属的心情也不能不顾及,代王跟呼延将军都不在医馆里主持大局,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时,不知那个眼尖的家伙大叫一声:“窦姑娘出来了,这事让她来定夺不就得了吗?”
好主意!
有了认主的对象,大家纷纷点头称是,倏地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了窦漪房的身上。
啥?!窦漪房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击鼓传花、说停就停,医馆的生杀大权怎么突然就落在她的手上!
梅子鸢不着痕迹地从后推了她一把,窦漪房一个踉跄,往前进了小半步,真真正正成了中心点!
淳于意面露喜色,从善如流、理所当然似的对她道:“既然代王殿下不在,就请窦姑娘代为定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