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的戌时三刻,正是无忧坊最最热闹的时候。
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坊内处处歌舞升平,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达官贵人都沉醉在这片莺歌燕舞之中,不愿醒来。
夜未央,酒未酣,宾客未尽欢……
歌声悠扬,轻舞曼妙,没有人发现在华丽醉人的无忧坊里还藏着这样一个阴暗冰冷的角落。
一名女子被吊挂在暗室的墙壁上,身上伤痕累累,撕裂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苍白的唇边沾着刺眼的猩红,气若游丝。在最后一下鞭笞落下的时候,她的意识已经濒临涣散的边缘,仅凭多年训练而来的硬气撑着,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慎姑娘,饶命……”
啪!又一声鞭笞应声而至,毫不留情地抽在女子的身上,顿时发出皮开肉绽的清脆的声音。
红莲手持长鞭,训斥道:“闭嘴!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向姑娘求饶?!都是因为你的办事不力,代王殿下才会迁怒于姑娘,久久不肯召见!”
“琴婳知错了,求……姑娘饶了我吧。”挂在墙上的女子不是她人,正是琴婳!
如今的她,身在无忧坊的暗牢里正接受处罚。
慎梦雨远远地站在数尺之外,娉婷的身段逆着光,映出美好的剪影,细看之下,不难看出内心的怒恨交织。精致的五官冰冷若霜,原本娇艳的眉眼也凝成寒霜,面对琴婳凄惨的求饶,黛眉连皱也没有皱一下。
红莲收起长鞭,拱手请示,道:“慎姑娘,按您的吩咐,百鞭之刑已经施完。”最后多抽的那一下是她加上去的,谁叫那贱人竟敢有脸开口求饶!
“用盐水将她泼醒,要是痛昏过去,等会儿姑娘问起话来就不方便了。”霏幽跟在慎梦雨身边近侍多年,只要主子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她的心思。
红莲嘴角一勾,应言而行。
琴婳声音细弱地求饶,道:“慎姑娘,琴婳知错了,饶了我吧!”
慎梦雨素手轻扬,示意红莲停下手中的惩罚,红唇轻启,吐出的话如寒冬腊月一样冰冷:“无忧坊有无忧坊的规矩,任务一旦失败,结果只有死路一条。身为无忧坊的影士,你何曾见过饶命一说?莫不成待在未央宫的时间长了,连坊里的规矩也忘了吗?!”
“琴婳……不敢……”
红莲怒喝道:“慎姑娘让你找机会将窦漪房处理掉,你办不成也就算了,竟然给代王殿下逮个正着!这不摆明着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慎姑娘策划的吗?!”
琴婳抽泣着解释道:“琴婳本想借天生寨的贼匪之手,将窦漪房解决掉的。好不容易设计让他们错认皇后,把人捉到山寨里去,没想到代王殿下竟然也在那!琴婳真的……真的没有料到啊!”
红莲跺脚咒骂:“窦漪房那个贱人真是命大!气死人了!”
霏幽接口道:“如今被琴婳这么一闹,窦漪房反倒跟着代王殿下亲近起来了。霏幽听潜藏在军中红帐的姐妹们说,代王与她共骑一马,歪歪腻腻地回到军营,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做侧室夫人的节奏!”
霏幽的话就像一根针,直刺慎梦雨痛处!
霏幽见慎梦雨神色不对,连忙安慰道:“代王殿下对姑娘宠爱有加,人尽皆知,一直以来,除了代王妃吕姝以外,就只有姑娘能够伴君侍寝。霏幽相信代王殿下是舍不得生您的气,跟窦漪房亲热也可能只是想气气姑娘而已。姑娘请放心,霏幽相信,过不了多久,殿下定会重新召见您的。”
谁知,话一说完,慎梦雨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从牙缝里吐出真相,“自从先帝驾崩以后,殿下就没有召过任何人侍寝了!”
这段时间以来,刘恒身边除了明媒正娶的代王妃吕姝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人了。两个小王子年纪太小,离不开母亲的照顾,跟吕姝同住一宫,故此,刘恒在她宫房里留宿的机会亦是不多。
自从先帝驾崩以后,那岂不是……红莲和霏幽面面相觑,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刘恒俊逸非凡,身份尊贵,身边红颜知己来了又去的不知几何,只有吕姝和慎梦雨是身边唯二最亲近的女人。如今慎梦雨被摒除在外,吕姝又鲜少亲近,那待在他身边的人又是谁?!
红莲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代王殿下回国以后,姑娘不是曾进宫过夜吗?”大家都说代王宠幸了慎姑娘,还让代王妃吕姝嫉妒了好几天呢。
慎梦雨咬着下唇,内心波涛翻腾,“殿下只是把我留在代王宫过夜,并没有做过逾越男女之事!”他甚至只在外人面前抱抱她,做做样子而已,连个亲吻都吝予给她!
最后半句话,慎梦雨吞进肚子里,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侍候在刘恒身边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冷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窦漪房的错!肯定是!
琴婳是她安插在长乐宫的影士,以便打探有关于惠帝一切的消息。张嫣嫁过去之后,她便将计就计,让她继续在皇后身边当差,掌握后宫情报。这一切自然瞒不过刘恒的眼睛,刘恒对此甚至是默许的。
在最近几个月的时间里,刘恒和窦漪房的传闻宫里宫外传得沸沸扬扬,不管是真是假,都足以点燃慎梦雨心中的妒意。
于是,一气之下,慎梦雨暗地里向琴婳捎了个命令,让她找机会将窦漪房解决掉,杀也好,卖也罢,反正不能再让她有机会出现在刘恒面前。
本想着刘恒跟齐王世子出征剿匪,正是下手的好机会。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让他们成了一对患难鸳鸯。
百劫归来的诸侯王携美凯旋,每一个字都烫得她心中焦烦,妒火中烧!
上一刻,她还在嫉妒的怒火中翻腾难耐;下一刻,刘恒手上的影士就把琴婳给丢了回来!附上的密函只有寥寥数字:自祸自理!
慎梦雨登时慌了!怒了!乱了!心中百感交集,怨气难舒,愤恨不已,想也不想就将琴婳吊打在暗室中,以泄心中之忿!
见慎梦雨还气在头上,霏幽小心翼翼地请示道:“那……姑娘,百鞭之刑已经施完,琴婳该如何处置?”
“这种蠢货,留了也没用!”性情火烈的红莲脱口而出。
慎梦雨深呼吸了几下,强忍下内心的愤恨,美目微阖,睨了她一眼,幽幽地道:“贬为哑仆,流放到北方边境为奴。”
红莲不依了,“这岂不太便宜了这个蠢货?!”她和琴婳素来不合,想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从此除去一颗眼中钉。
霏幽回了她一个眼神,警示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添油加火。
慎梦雨究竟是刘恒一手培养的影士头目,就算此时已是妒火攻心,但还是能勉强保持住该有的冷静。
刘恒知道琴婳是她的人,出事之后直接把人送到无忧坊来让她处置,显然是在试探她对此事究竟知晓了多少。如果直接把人杀了,那明显就是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但如果从轻发落,避重就轻,又会有损她无忧坊之主的威名,今后恐怕难以服众。
这是刘恒给她的测试!
慎梦雨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更平静一些:“随便编个理由,把这件事压下去,反正我不要再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霏幽和红莲恭敬领命:“诺!”
※※※
同一时间,在长安城外不远的骊山行宫,同样觥筹交错,热闹非凡,喧闹欢腾之景毫不比无忧坊逊色。
窦漪房正稳坐在骊山的凤凰木上,悠哉游哉地甩着小腿,依偎在宫魅的怀中,心满意足地笑看远处热闹的情景。
今夜的骊山行宫,到处张灯结彩,喜气连连,鲜红的双喜贴满了宫院,红绸结成的花儿比牡丹还要娇丽。
平日里安静的宫殿热闹得热火朝天,欢声笑语几乎要将骊山淹没了一样。
今夜,是宋昌大婚的好日子!
三山五寨的兄弟们,还有张武率领的代国将士,齐聚一堂,捧着大批大批的贺礼为宋昌道喜。
这是宋昌送给傅菲卿的一个惊喜,也是他答应刘恒招安的条件之一。
窦漪房对傅菲卿的好感度满满的,当刘恒把此事告诉她的时候,二话不说,拍拍胸口,就把事情给揽下来了。张嫣这个皇后只是个漂亮的摆饰,而深受皇后宠信的她俨然骊山行宫的半个主子一样,三两下功夫,就把婚宴完美地办了起来。
魂穿大汉前的窦漪房一直梦想有个漂亮姐姐陪伴在自己身边,傅菲卿的出现可谓大大满足了她的美梦。更何况,这个画中仙子一般的美人还救过她的命呢!
难怪宋昌这块臭石头在她面前也成了绕指柔!
傅菲卿感动得一塌糊涂,黑白分明的大眼蒙上眼波水气,愈加动人。她含羞带怯地披上嫁衣,在众人的见证下,正式成为宋家妇。宋昌以最最完整的三书六礼、八人大轿、华丽丽地将美娇娘娶进门,以最珍而重之的态度向世人宣告了对心上人的钟爱与珍惜。
一向以冷静自诩的窦漪房也感动得热泪盈眶,好不容易觑了个空,躲在凤凰木下偷偷擦眼泪。忽然眼前黑影一动,熟悉的温暖抱了个满怀,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高大的凤凰木上了。
窦漪房嘟嘴娇嗔,却温顺地靠在他的身上,阵阵暖意涌上心头,冬夜不再寒冷。
宫魅双臂一张,将她揽入怀中,健壮的体魄为她挡住寒冬的冰凉。
“小家伙,想我了吗?”他轻轻地在她头顶上印下一吻,秀发沁出芳香,如醇酒醉人。
“不想!”语气轻快俏皮,本姑娘才不会承认心中那点又甜又腻的感觉名曰喜悦。
健臂蓦然收紧,带着几分惩罚的含义,“嘴硬是要受罚的。”
窦漪房扬起小巧的下巴,一副“本姑娘才不怕”的样子,大有挑衅之意。
奈何,宫魅大人从小在宫里也是被唬大的,捉起某人的小手,张嘴就往上头的娇嫩啃了一下。濡湿冰凉的触感与冬夜的寒风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黑暗中酝酿出难言的旖旎。
“欺负女流之辈,算什么英雄好汉!”小母老虎怒了,爪子霍霍,呲牙威胁。
墨如子漆的瞳眸深邃凝视,明亮的瞳孔里只倒映出婀娜的身影:“小爷我乃一辈宵小,只愿欺负你一个!”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唇舌之间,用最实际的行动述说着连日来的相思。
窦漪房迷迷糊糊地承受着他的热吻,第一次觉得被欺负的感觉还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