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惠帝颁下御旨,册封营陵侯之女刘氏为琳琅公主,嫁予匈奴单于冒顿为妻,立为阏氏。大汉御赐丝绸千匹,华銮八辆,其余黄金白银、珠宝首饰不胜枚举,大大小小的箱子足足动用了两百个奴仆才悉数搬完。
为了凸显大汉对此次和亲的重视,惠帝接受了吕后的建议,特意加封八王子燕王刘建为飞虎大将军,率领兵将三千、宫人八百护送琳琅公主出嫁。和亲的圣旨以八百里快马加急,送到了营陵侯刘泽的手上。接旨当天,刘泽的正夫人闵氏痛哭流涕,年轻的刘敏不堪打击,哭晕了两次。奈何皇命不可违,百般无奈的刘泽即日把心爱的幼女送上花轿,依照圣旨的要求把人准时送到长安城准备出嫁。
同一时间,常满公布了护送公主出嫁的宫人名单,窦漪房诧异地发现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名字!这样的安排让她百思不得其解,身为椒房的四品恭使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送嫁的名单之上。护送公主出嫁理应是奉常府和内务府的责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的头上呀。
她想找常满问个明白,再不然让常喜为自己打探一下也好,哪知常满好似早有准备一样,名单公布当日就命她立即到内务府报到,让她白白苦恼了好几天。
呼延骜对惠帝和吕后的安排非常满意,代表冒顿单于谢过大汉的恩典以后,率领狼军浩浩荡荡地踏上回程。临走前,他差使焘烈把一个锦盒送到窦漪房的手上,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就离去了。
窦漪房打开盒子一看,里面躺着一颗狰狞的狼牙!米白色的狼牙被一条深棕色的细皮带细心地系绑成项链的样子,散发着游牧民族特有的狂野气质,一看就知道是骜狼的东西。焘烈把礼物送上来的时候,样子恭敬而肃穆,就如同奉上部落里珍贵的祭品一样。不善言辞的他什么话也没有多言,只说了四个字:狼的契约!
窦漪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点都不明白呼延骜的用意。她本想推辞,但从焘烈一脸死心眼的样子看来,如果自己拒收的话,搞不好他回去就要以死谢罪了。无奈之下,她只好先把礼物收下,心想:反正送嫁前往匈奴的路上,肯定还有机会在遇见呼延骜的,到时找个机会婉拒他的好意也不迟。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窦漪房跟着大伙儿一起忙得不可开交,简直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大汉和亲,如同皇帝嫁女,大小事宜,马虎不得。刘敏入宫以后,足足闹了十几天的别扭。面对患有汉代公主病的千金小姐,宫人们束手无策,直到燕王刘建出面,才勉强压住了她的小姐脾气。窦漪房从自小照顾刘敏的卫嬷嬷那里打听到,身为营陵侯的小女儿,她从小备受宠爱,锦衣玉食,一点委屈都没有受过。当惠帝的圣旨下达以后,娇蛮的她在家里哭过、闹过,却依旧徒劳无功。刘泽几乎是绑着女儿上轿,才把人送到长安来的。
窦漪房摇头轻叹,回想起张嫣出嫁的情景,心中不禁唏嘘不已。
她准备跟随和亲队伍送嫁匈奴的消息,似乎很快就传到了宫魅的耳里。隔三差五,她的房间里总会出现一些暗中送来的远行需用物资,衣服鞋袜、药品保养,一应俱全,可见准备之人用心的真切。窦漪房珍而重之地打开藏在衣襟里的一小方锦帛,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代见!
这次送嫁的路线途径代国,窦漪房一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代国相见!浓浓的思念化作寸寸相思,萦绕在心头……
秋意渐浓,出发和亲的日子愈渐逼近。不知是不是常满的刻意安排,窦漪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过常喜了,得到椒房里的消息,全靠齐霖的帮忙。他告诉她,清莲的情况尚算稳定,就是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卧床休养,秦嬷嬷和他们几个太医都在密切照顾着孕妇的需要,要她不必担心,安心出发。
算算日子,清莲临盘的日子也快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未央宫。或许是因为皇上嫡子出生在即,吕后心情大好,对长乐宫的监管放松了不少。惠帝另一位侧室夫人传出怀孕的消息后,吕后也难得地没有多加阻挠,还下令奉常府好好照料孕妇,迎接庶公子的诞生。
吕后此举,大大减少了她和惠帝之间的嫌隙,母子二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听到这样的消息,窦漪房自然是喜大于忧,毕竟吕后的心情是未央宫的晴雨表、风向标,而清莲的性命就悬在吕后的一念之间!
就在深秋里艳阳最高照的一天,燕王刘建带着大批人马,启程护送琳琅公主刘敏远嫁匈奴。长长的送亲队伍,一路从长安往北方进发,离开繁华的闹市,经过简朴的村庄,眼前的风景慢慢从繁盛变得苍凉。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夜晚,和亲的队伍入住到距离皇陵不远处的一处行宫。琳琅公主出嫁前,必须在皇陵祭拜祖先,故此,皇陵便成了和亲之行的第一站。
窦漪房如今的身份只是一名送嫁的四品宫人,少了吕后的光环,待遇自然也降低了不少。要好像在未央宫的时候那样独居一室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宫人一同送嫁,安排房间就是一个让人头痛的问题。窦漪房不是一个事多的人,乖乖地听从管事太监的安排,和其他女官合住一室。
但她毕竟一个人住久了,现在十几个宫女挤在一个房间里,实在有点不习惯。呼噜声、磨牙声、梦呓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窦漪房左翻右翻,连续换了好几个睡姿,还是无法入眠,只好坐起身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到院子里散散心。
甫踏入院子,窦漪房深深觉得自己偷溜出来的决定无比正确!
秋高气爽,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玉盘似的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几点星辰闪烁出耀眼的光芒。清风徐来,送来阵阵清爽,空气中弥漫着树木的芳香。窦漪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
嗒——嗒——
头顶上突然传来轻微的痛感,窦漪房捂住后脑勺,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周围张望。
嗒——嗒——
又一颗石头扔过来,不偏不倚地正中额际,隐约传来几下熟悉的偷笑声。
窦漪房脸色一黑,牙缝里挤出那个人的名字:“常喜!”
院子角落的矮树后簌簌地动了几下,不一会儿,果然看见常喜一脸狗腿兮兮的样子出现在眼前。这厮不是该在未央宫常满常公公的身边溜达的吗,怎么突然出现在和亲队伍里啦?
窦漪房揉了揉头上刚起的小红包,嗔道:“你这家伙,怎么在这儿出现啦?你这用石子砸头提醒人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本姑娘的头不是青铜器!”
常喜挠着头,支支吾吾地道:“人家还不是想来陪你嘛。自从你去了内务府帮忙,椒房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满肚子的秘密都不知道该跟谁说去。再这样憋下去,都快成内伤了!昨天,我把奉常府的小莫子揪住,说要跟他辞行,偷偷在酒里下了泻药,估计这会儿他还在茅厕里蹲着呢!我便偷偷来凑个数,混到奉常府来了。”
窦漪房直觉事有蹊跷,眯起眼,道:“莫非长寿宫的小琳子也在送亲的名单里?”
常喜的脸霎时红了,嘿,还真让她猜中了!窦漪房真不知自己该称赞他的专情,还是嗤笑他的天真。
她屈指习惯性地敲敲常喜的脑袋,佯作教训的样子,“等回到未央宫,看常公公怎么收拾你。”
常喜没节操地扯了扯她的宫袖,又哈腰又陪笑:“我的好丫头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你说,是吧?”窦漪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等回到未央宫的时候,肯定又得死不少脑细胞去为常喜擦屁股了。交友不慎呐,交友不慎……
常喜见她的样子有点松动,知道自己的如意算盘打得有希望了,便嬉皮笑脸地继续道:“自从你去了内务府,别提我有多寂寞了。打探到什么消息都不能说,只能死死地吞到肚子里,那种感觉就好像八天不出恭,憋死在茅坑啊!”
哎,喜子公公,你好歹是内务总管常公公的接班人啊,说话能有点教养,体现下椒房的家教吗?窦漪房额冒黑线,背滴冷汗,咋舌吐槽。
“不是还有你家可人讨喜的小琳子吗?你怎么不跟他说去。”其实这个问题窦漪房早就想问了。她很清楚常喜的性格,虽然狗腿八卦,但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要不是自己和他有如此深厚的交情,他就算憋死也不会多说一句的。
但奇怪的是,常喜对自己有话直说,对小琳子却只会绵绵情话,宫闱密闻一概不提。
没想到,答案竟然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我家小琳子单纯清白,可得好好保护才行。”
窦漪房听得脸色一阵青白,亏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敢情把自己当作是条汉子,知道得越多就越方便反过来保护他。细细回想进宫以来,自己帮他处理过的大小危机不足一百,也有五十了,常喜还真把她当是挡箭牌了。
顿然知道自己在“闺蜜”心目中的作用如此重要,窦漪房真不知道该喜该忧……
常喜往左右前后看了几眼,神秘兮兮地凑到窦漪房的耳边,细声道:“告诉你啊,这几天我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这次和亲可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里头藏着大文章呢!”
窦漪房心里咯噔一响,有种意料之内却又在意料之外的直觉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