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刘盈即将迎娶鲁元公主的掌上明珠的事情一宣布,朝野上下无不为之震动。这是闻所未闻、有悖人伦之事!本来宗族之间联姻是极为常见的,但是亲舅舅迎娶未成年侄女的事情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年过六十的郎中令秦浦以儒礼之道名闻天下,在朝堂上一闻说此事,立刻拉起老脸愤而进谏,带着光禄大夫、太中大夫、中散大夫和谏议大夫光禄勋四大夫在光昭殿前长跪不起,苦苦哀求惠帝收回成命。年轻的惠帝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愣怔在龙椅上不敢回答。
就在这个时候,吕后带着审食其亲临光昭殿,款步走到惠帝身边,气势比当年高祖皇帝亲政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威武而高贵,神圣不可侵犯。她一句“帝王家事,外臣莫议”就塞住了众人的嘴。三天后,审食其带着吕后所养的亲兵以叛国通敌的罪名抄了秦浦的家,并在其府中搜获通敌密函一封。即日,秦浦吊死在城头示众,秦家三十三口人全部连坐,同日在西市问斩。
吕后称赞审食其护国有功,命惠帝让他接任秦浦郎中令一职,并赐予殿前行走,可以自由出入未央宫与长乐宫二地。
当所有的事情办完以后,惠帝甚至连那封所谓的通敌密函都没有看到过。一时间,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四方诸侯无不摄于吕后的天威,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
本应普天同庆的皇帝大婚,就在这样的气氛中,由奉常牵头如火如荼地进行起来。不到几日的时间,前来道贺的官员和诸侯络绎不绝,几乎要把鲁元公主府的门槛给踏平,偌大的公主府差点放不下从各方送来的贺礼。
未央宫送来的聘礼足足运了三天,华丽丽地占满了公主府的三个院落,吕后以太后的姿态宣告了她对这个媳妇的宠爱。宣平侯张敖乐得不可开支,自从被贬谪之后,要不靠这驸马的头衔,他在长安城连个屁都不是。如今一跃成为新帝的岳父,堂堂国丈之名就足够让他耀武扬威一辈子了!
鲁元公主表面上笑面迎人,欢颜道谢,暗地里却黯然神伤,心中的苦涩不可与人道之。
而这次大婚的小主角张嫣,日夜被十几个老妈子和掌事太监轮番簇拥,忙碌地为成为皇后做好万全的准备。
早上,奉常派来的各处掌司负责教导各项宫礼,怎么坐、怎么走、怎么站、甚至后宫中各种应对之道,都是她必须牢牢紧记的首要内容。中午,宫中少府派来宫人,为未来的皇后娘娘度身试衣,上至大婚礼服、朝拜正服、日常宫装,下至饰品胭脂,都要重新量身定做,小张嫣还得记住什么时候该穿什么衣服,配怎么样的饰品,不能犯错。
下午时分,太傅和他的学生便会过来对她谆谆教导,为妻之道、侍夫之礼比诗词歌赋更加重要。到了晚上,常满便会派来宫里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教导她房/中之术,每日还必须熏香沐浴,仔细保养好皮肤和身体,确保以最佳的状态迎接大婚。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童,张嫣懵懂而怯懦,学习着去接受自己的皇舅舅转眼就成为自己丈夫的事实。而丈夫,又该是一个怎样的身份?她更加茫然,只能从每天像走马灯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嘴里,大概作出些许猜想。
宫外舆论一切尽在审食其的掌控之中,而宫内却暗涌翻天,几乎要把鸣銮殿淹没。
自从戚夫人被软禁以后,她自是不甘。回想当年先帝在世之时,自己是如何地荣耀万丈,宠冠天下,甚至连吕后都不得不忌她三分。未料高祖皇帝尸骨未寒,她和儿子在宫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先不说鸣銮殿的宫人奴仆、俸禄赏赐被褫夺大半,仅能维持基本的起居生活,她甚至踏不出鸣銮殿半步,连守卫的护卫也能对她大呼小叫,没给她半点先帝嫔妃的尊重。
赵王刘如意在登基大典以后就被赶回了赵地,使得戚夫人在宫里变得更孤立无援。
当她一听说吕后为惠帝婚配的事情,整个人像发了疯似的,时而指天大骂,耻笑吕氏罔顾人伦之道,独政专权;时而顿首捶足,怒骂惠帝软弱无能,碌碌无为。宫里被她吵得犹如哪吒闹海,巨浪翻天。
小太监常喜是常满的侄甥,同样被带到椒房当差,由于年纪尚轻,就被安排任职殿上太监一位。他听闻鸣銮殿的事情之后匆匆赶到椒房,在常满的耳边低言了几句。常满一边听脸色一边变得难看起来。吕后正在审阅准备上奏惠帝的奏折,而窦漪房正拿着桃木制的美人锤在她的肩膀处轻敲。
吕后挑眉,眼睛斜斜地睨了常满一眼,“小喜子何事如此惊慌?”
常满侧身回道:“回娘娘的话,是……戚夫人大闹鸣銮殿,还大逆不道地在辱骂太后及惠帝。”
两束寒光从吕后的眼里射出,紧抿的唇线酝酿着激烈的情绪,翻阅奏折的手开始轻轻抖动,明显在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那贱人又想干什么?”她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奴才不知。听说她还拿着剪子刺伤了伺候的宫人,大家都快捉她不住了!”常满把常喜刚刚说的话,向吕后又说了一遍。
啪!吕后气愤地拍了桌子上一下,打翻了案上的砚台,吓得窦漪房差点把手上的美人锤掉在地上。
她下令道:“起驾前往鸣銮殿,本宫要亲自治治那个不知好歹的贱人!”
“诺!”
吕后一声令下,便带着常满、倚玉、窦漪房等椒房中的近伺前往鸣銮殿。她们人才刚近殿旁,里面便传来吵杂的声音,甚至还能听到扔掷金属器皿和木制家具的声音。在宫人们战战兢兢的劝阻声中,一把清脆的声音划破天际。
“吕雉违逆天道,定遭天谴!恶妇当道,弱帝无能!我就要在这里诅咒你们吕氏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刘氏天下定灭于吕!”
窦漪房的心里咯噔一下,听得淋漓大汗,暗暗为这个传说中倾世绝美的戚夫人捏一把汗。吕后脸色铁青,大有山洪爆发之势。
在前领路的小太监常喜高声宣道:“恭迎太后圣驾!”
鸣銮殿中众人登时楞住了,戚夫人反倒仰头一笑,尖声高叫:“天灭吕雉,天灭吕雉!哈哈哈哈……”
常满板起脸,将手中的拂尘往前一挥,跟随在左右的护卫立即上前,四人八手一下子就将戚夫人钳制住,将她的双手拧扭在后,压服于吕后面前。戚夫人姣好的容颜虽然略带疯狂,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却掩不住黑发下绝世的美貌。黛眉之下,双瞳剪水,小嘴红润恰似樱桃,精致的五官完美地诠释了世人对美的追求,细致的肌肤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
就凭这样相貌就足以让她艳绝后宫,更何况戚夫人才貌双全,素手纤纤弹得好琵琶,画得了美画,修长有致的身子跳起舞来更犹如飞天临世,让人看得如痴如醉。难怪高祖皇帝对她极为宠爱,长留鸣銮殿之中不思他妇,甚至为她高唱楚歌,以伴美人盈盈一舞。
窦漪房终于看到了这个天下闻名的戚夫人,眼珠子好奇地眨动,不知吕后会对她大逆不道的行为会有怎样的反应。倚玉在旁轻哼:“与你无关的事情少理!娘娘正气头上,可别将怒火往自己宫里烧来。”
打从窦漪房成了吕后的近伺,倚玉对她更加地冷嘲热讽,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看。窦漪房努了努小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话说得正确。吕后喜怒不定的性格,摸不准火一上来就连自己房里的人也责罚无误。
怒气不断地在吕后的身上累积,眼看就要爆发的时候,戚夫人陡然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点燃起焚天的怒火!
“来人!”吕后高声厉道:“给本宫好好教训这贱人!”
“诺!”常满拂尘再扬,倚玉带着两位四品恭人一左一后抡起胳膊,毫不怜惜地往戚夫人的脸上狠狠地扇去。噼里啪啦的声音,窦漪房听着都觉得痛。
戚夫人却不愿意屈服,哪怕洁白无瑕的脸庞已经又红又肿,嘴角甚至还渗出了血丝,一张小嘴仍然不停地张合,吐出一串又一串最恶毒的诅咒。
“给我狠狠地打!”根本不用吕后开口,光从主子的表情,常满就知道了她无声的命令。
倚玉从后扯住戚夫人黑亮的秀发,拉起她的小脸,让那两位四品恭人可以更方便地下手,一脸得意地看到吕后连上勾起一丝满意的唇线。
看见这样一个美人被如此辱打,再回想起传言里她在未央宫中得宠风光的日子,窦漪房不禁概叹后宫争斗的冷酷无情,更坚定了自己要尽快设法出宫的念头。
“停!”吕后右手一起,让她们停手。倚玉和那两个四品恭人领命,后退半步,静候主子的使令。
吕后傲气地扬起下巴,寒冷的目光从上而下地盯住戚夫人受伤后却艳容不改的美貌,一头柔软乌黑的秀发刺痛了她的眼睛。先帝生前是多么地宠爱她那头乌黑秀美的头发,常常在宫里充满爱惜地细细把玩,还说她的长发比天蚕黑丝还要光彩夺目。
先帝的爱宠历历在目,犹如火烫的热油浇上吕后的心!
“戚氏无德犯上,所言所行为世人之不道,依法当枭首示众。念其曾侍奉先帝多年,今赐以髡发之刑,以示惩戒!即日起,锦衣褪尽,仅着麻衣,打入永巷舂米,不再以先帝宫妃之礼待之!”
此言一出,倚玉等宫人莫不瞠目结舌,嘴巴张得大大的,连苍蝇都能飞进一群。窦漪房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谁都没有想到,对待先帝的宠妃吕后竟然下如此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