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广和楼装饰华丽,到处是人,来来往往,忙着演练明日的服务,生怕出了差错。
薛蟠薛大爷穿着一身富贵骚气的大红色锦袍,手拿折扇,摇头晃脑的四处乱逛,大呼小叫的吆喝指挥,检验各项服务是否到位,煞有介事指点批评。
实际上该做的工作掌柜都做了,他就是闲的蛋疼到处乱窜,平白给人添麻烦。
秦可卿和柳湘莲来到时,薛蟠正借着讨教新曲唱法的借口纠缠李小婉。
远远的瞧见柳湘莲来了,被纠缠不过的李小婉大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救命恩人。
放在之前,她可以对薛蟠不假辞色,可如今不同了,在薛蟠力主之下,广和楼扬州分号和李小婉签了契约,代为支付高达两万两的赎身费,代价则是以工代偿。
说起来这等条件自是十分优厚,但对广和楼而言则充满风险。如今的广和楼不是薛蟠一个股东,并不是完全他说了算,所以此契约需要有人提供还款担保,以防出现意外,人财两失。
薛蟠自然仗义出手代为担保,所以他如今成了李小婉不能得罪的恩人,不得不敷衍应付。
“杨公子,你来了!”
李小婉远远的看到柳湘莲,便扬起手急呼出声,根本没注意对方还挽着一位姑娘。
急匆匆走到柳湘莲近前,李小婉猛给他使眼色,意思是快帮我打发掉薛大爷!
柳湘莲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原本是小菜一碟,轻而易举,举手之劳,奈何他现在麻烦缠身!
“杨公子?”
秦可卿警惕的看着跑到夫君面前的“狐媚”女子,而后面色狐疑的盯着柳湘莲,几乎是咬牙切齿重复了这个奇怪的称呼,满是疑惑。
柳湘莲在李小婉等人面前一直自称“杨莲”,并没有表明真实身份,即便带着尤三姐和林黛玉去听曲儿也不曾暴露,不想此时会发生这种情况。
他咳嗽一声,凑到秦可卿耳边,低声解释:“她以为我叫杨莲!你别说破了。”
“杨莲?”秦可卿聪慧至极,顿时了然,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办坏事前你还知道换个马甲!是准备随时跑路么!真是难为你了!”
日子久了,她也随柳湘莲学会了不少些俏皮话。
慌乱的李小婉这才注意到柳湘莲身边多了个妙龄女子,比自己稍稍年轻,但天香国色,身段亦极好,正亲密无间的挽着柳湘莲的胳膊,俨然一对璧人。
她的心头忽然泛起浓烈酸意。一直以来,她以为“杨莲”是钦差柳大人手下带兵的头目,因为他身上有军旅之气。而自己和他之间的交往,云淡风轻,正是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但现在心中忽然觉得多了一种莫名的情愫,无比强烈。
“杨公子,这位是……”李小婉瞧着秦可卿,神色落寞,痴痴问道。
心里却在想,难道这位姑娘也是他的妹妹?便和尤三姐儿一样?
这倒不能怪柳湘莲故意隐瞒,他总不能见人就说这是我小妾吧?尤三姐面子上也不好看呀。
反正尤三姐和林黛玉向来是一起行动,他便胡诌说这俩全都是我的妹妹。
至于为什么一个姓柳,一个姓林,一个姓尤,这有什么奇怪的,表亲兄妹,不行么?
李小婉当初还曾觉得尤三姐的行为有失检点,多大的姑娘了,怎么能和男子动手动脚,肌肤相接?便是她们这样的清倌人,若非意中人,也很难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
她却不知,尤三姐本就是柳湘莲的小妾,除了没有走最后一步,鸳鸯戏水什么的都做过了,有什么好避嫌的。
李小婉此时便想,这位姑娘难道也是他的妹妹?那他的妹妹也太多了罢?
只是略略迟疑而已,薛蟠已经跑了过来。
他性子鲁莽不假,也分对谁,至少在柳湘莲面前总是老老实实,连带着对嫂夫人也很恭敬。
抬眼看到秦可卿,神妃仙子的气场自是不同寻常,薛蟠刹那愣神,心神恍惚,很快醒悟过来,神情夸张,语气惊喜的叫道:“嫂子!你怎么来啦?也没听二郎说起过!早知你要来,我一定出城迎接!”
他说的乱七八糟,但恭敬之意很足,秦可卿笑容温婉的点点头:“我不能来么?薛大爷,伯母可是常念叨你呢!说你又不给家里写信了,叫她好生担心!”
一听到自己的母亲,薛蟠顿时头大,这才想起,好久没写信了,这可是二郎吩咐过的事儿。
他心下胆怯起来,忙摆手解释道:“二郎,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太忙了啊!”
“是啊,你忙着追姑娘到处跑是不是?”柳湘莲冷哼一声,没好气说道。
薛蟠也很不好意思,仍旧嘴硬:“没有,这都是误会!二郎你信我!”
呆霸王薛蟠在柳湘莲面前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乖顺无比,秦可卿对此也曾听说过,现在亲眼见到,觉得颇为有趣。于是代为出头,扭头对柳湘莲道:“夫君!薛大爷年纪也不小了,你自己妻妾成群,却不许人谈婚论嫁么?这成何道理!”
呀!嫂子竟然给我撑腰!薛蟠顿时大受鼓舞,再瞧秦可卿时,便觉得她身上笼罩着慈母的光辉。不!是观世音菩萨的光辉!浑身散发着耀目的圣洁神光!
饱受柳湘莲打击的薛蟠,忽然感受到来自亲情的温暖,感动的快要落泪了,眼睛湿润,恨不得去抓住可卿的手。
他热切无比说道:“嫂子!你真实太体贴人意了!这次来了就别走了!我要好好招待你!你也别叫我薛大爷,这多见外!你就喊我潘哥儿,或者叫文龙也行!”
看他激动莫名、不能自已的样子,柳湘莲苦笑不得,可卿真能挑弄人心。
秦可卿也没想到,自己随便几句场面话,竟然有这等效果,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心道,这是多么老实的孩子啊,这是受了多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几句话就把他感动成这样,至于么!
李小婉近距离瞧着他们三人说笑,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在场。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凭借,仿佛是化身柳絮,被吹到空中,飘呀飘的,不知飘到何处。
柳湘莲注意到了李小婉的异常,却没有直接与她说话,而是对薛蟠道:“文龙,李姑娘刚刚加入广和楼,需要了解的东西不少,时间宝贵,你不要来打扰她!”
薛蟠急忙辩解:“哪儿有打扰?我这不是给她讲解么?”
“你还讲解?你懂个屁!”柳湘莲毫不客气的拆穿了他的谎言。
薛蟠神色讪讪,求救似的望向具有慈母光辉的嫂子。
好嫂子秦可卿果然出手相救,立即对柳湘莲斥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别带坏了文龙!”
我带坏他?柳湘莲无语,知道秦可卿这是故意的,懒得回应。
这时李小婉早忘了自己跑过来是为了躲避薛蟠这瘟神,再度开口问道:“杨公子,这位是?”
其实听到薛蟠喊“嫂子”,而且这位气度不俗的姑娘敢当面斥责“杨莲”,口中又叫“夫君”,她便已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心里难免还怀有一点点儿的侥幸之念——也许他们是在开玩笑呢!
她知道这种可能性很低很低,薛蟠多么鲁莽的人,面对这位姑娘也得小心翼翼,大气儿都不敢喘,她只可能是“杨莲”的正妻!
忽然想起,他提到自己时的称呼,更是觉得心碎——原来都是叫人“小婉”的,怎么现在就成了“李姑娘”啦!!!
听到李小婉的询问,柳湘莲本想说“这是我夫人”。他从不用什么内人、拙荆、糟糠之类的词的,但是还没来的及开口,秦可卿便先发制人。
她走上前两步,主动拉起李小婉的纤纤玉手,无比亲切的笑说道:“这便是小婉姐姐吧?我倒是听夫君提起过你呢!”
“他提起过我?”李小婉听到“夫君”二字时心神恍惚。这时随口反问,其实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只想快点儿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秦可卿的笑容似初春的阳光,温暖中尚残存冷意。她回忆似的说道:“是呀!夫君说小婉姑娘色艺俱佳,将来必成广和楼的名角呢!定然财源广进!”
柳湘莲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从没有对秦可卿说过,她是转了几道手才搜集来的消息。
这话落在李小婉耳中便有不同的意义——这表示他们夫妻之间无话不谈,连自己这样的风尘女子也会告诉。这样是何等亲密的关系啊!她心里无比艳羡,也更加清楚,既然肯主动告知妻子,那说明“杨莲”对自己并没有怀有其他意图。
如此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李小婉不由黯然神伤。或许,他从来都只是将我看成一位未来的名角,一颗摇钱树罢了。
旁人不知她的心路历程何等曲折,简直凄风苦雨,却能看出她此时情绪不佳。
秦可卿关切询问道:“小婉姐姐可是累了?若是累了便回去休息,不必硬撑着。干活么,多少也是不够,可别累坏自己。”
说完,她立刻调转枪头,板着脸对薛蟠责备道:“文龙!嫂子问你,是不是欺负小婉姐姐了?若是敢欺负她,我是不依的!”
薛蟠不明白好嫂子为什么突然变脸,顿时头疼——嫂子的慈母光辉未免太强了些,不仅罩着自己,还罩着旁人!他急忙举手发誓道:“嫂子!没有呀!我怎么敢欺负小婉?我疼她还来不及!”
秦可卿得到想听的话,冷哼一声道:“这还差不多!要是你敢欺负小婉姐姐,我要你好看!知道了没有!”
薛蟠哭丧着脸,心说,说变脸就变脸,你们公母两个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秦可卿柳眉一挑:“看来我说话没用,那我便去告诉伯母!”
“别!”薛蟠急忙出声劝阻,要是他妈知道他干的这些破事儿,比如做主广和楼花几万两给一群妓子赎身,还为之担保还款,这不是要人命么?光是唠叨就能把他烦死。薛蟠恨不得跪下,急忙拱手求饶道:“好嫂子!你的话我敢不听么?你让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见他服软,秦可卿这才作罢,挽着李小婉的胳膊,满是塑料姐妹情的说道:“小婉姐姐,以后他敢欺负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
在场四人只有薛蟠处于完全懵逼状态,啥都不懂。
秦可卿几句话之间,隐隐将薛蟠和小婉归为一对儿,说什么不可欺负,可谁能欺负人呢?
薛蟠被拿捏的死死的,浑浑噩噩,柳湘莲虽看的明白却也不敢说话。
李小婉身为女子,又久历风尘,明白其中的花花绕绕。可越是如此,她越羡慕秦可卿,作为一个柔弱女子,竟能如此摆布自家夫君,甚至连夫君的小弟也随便拿捏,简直太厉害了!
同时,她更明白了这位夫人手段非凡,绝非易于之辈,自己的某些想法该歇掉了。
李小婉挤出惨淡笑容,屈膝一福,绝望的说道:“多谢,杨夫人!”
“小婉姐姐客气啦!你我何分彼此!”秦可卿笑容洋溢,似没听出言语中的深意,抬手搀扶起李小婉,并没有纠正她称呼上的错误,更没有说你喊我“秦妹妹”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