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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建缉私营需要报经朝廷批准,但准备工作很快就做了起来。除了必要的护卫人员,柳湘莲将随行人员和税卒分成十个招募小队,赶赴三十处盐场,招募灶户子弟作为缉私兵丁。

这番操作顿时让人傻眼——国朝法度,盐丁世袭,从其中招募缉私兵丁相当于违反律例。但柳湘莲大权在握,最多找人弹劾于他,却不能强行阻止。

盐商同样不满,认为此举会影响盐场经营,但理由并不被柳湘莲接受,盐场内并不都是煎盐的灶丁,还有不少种地的,并不缺人。更重要的是,至少明面上的来说,盐场国有,和你盐商有什么关系?

这几日柳湘莲闭门不出,便是筹划此事。一经发动,各个招募队伍行事很有法度,效率极高。每处盐场少则二三十,多则百余人,严格遴选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身强体壮的青年。若是识字,则身体条件可以放宽。

另一边,他在扬州城外圈地,建起军营,置办武器,源源不断的账单令盐商叫苦不迭,最终还是为了长远利益而忍了下来。

数日后,各支队伍开始带人回来时,营地已经备妥,一应生活、训练用品无不具备。

在这些被招募的灶户子弟看来,所谓的缉私营和当兵没什么区别。虽然民间有“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之说,但实际情况却是“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

对这些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世代承袭贱籍的灶户子弟来说,缉私营显然是可以改变自身命运的良机,不可错失。

他们经过一番激烈争夺方得到此次机会,无人不看重。而他们入营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和换装。

说起来催人泪下,这还是绝大部分灶户子弟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鞋子。以前在盐场时候,从小到大都是光着脚丫子,脚底板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因为常年受海水侵蚀,许多人脚上的皮肤都坏死了。

面对拿到手里的新鞋,很多人迟疑着是否要穿,心里想着,或许可以带回去给家人,最后还是在税卒的严厉呵斥下才穿上。

入营之后,先是税卒带队,指导他们进行基本的队列操练。这些灶户子弟很快沉迷于缉私营的生活,他们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事——每天只是在校场上走走路,竟然顿顿有肉,馒头和米饭管够,简直是梦里也不敢想的神仙生活!

十余日后,全部招兵的人马都已经归队,总计收揽三千余人,几乎是在册灶丁的十分之一。当然,实际上隐瞒人口数量众多。不说其他,那些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绝对是不在册的。

这天,终于到了缉私营成立的时候。柳湘莲发布命令,召开大会。

校场上,柳湘莲穿着官服,站在前面的高台上。

经过或多或少的队列操练,一众灶户子弟此时在校场上站的勉强成行,落在柳湘莲这个多少有点强迫症的人眼中,便显得稀稀拉拉,东倒西歪,不堪入目。

“诸位!想必你们都知道,今日缉私营成立了!”柳湘莲目视众人,高声说道。

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位官员,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柳湘莲。

柳湘莲继续高声说道:“诸位!自今日起,你等便是缉私营一员!我且问你,为何要参加缉私营?”

台下有些骚动。在他们看来,这个问题简直愚蠢透顶,为何参加,当然是为了赚钱吃饭!

但是没人敢说出来,因为凭直觉这不是个好答案。不过,众人的主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柳湘莲走下台,走上前几步,随意指了第一列中间的一个黝黑瘦削的少年,高声问道:“你来说,为什么要参加缉私营?”

被选中的少年左顾右盼,心中慌乱,等到确认这位大官是在问自己,顿时懵了,瞪大眼睛,全是茫然不解。虽然不认识柳湘莲,却也知道这个穿官服、年龄和自己相近的家伙是个大官,不敢得罪。

对于他的手足无措,柳湘莲没有生气,耐心的将问题重复一遍。这时旁边之人小声催促,被问话的少年方下定决心,决定实话实说,声嘶力竭的吼道:“报告!是为了赚钱吃饭!在家没吃的!”

周边的人听到他的话,感同身受一般,不由自主的点头。

这个回答与柳湘莲所想别无二致,要是这时有人站出来,说参加缉私营是为了报效国家,或者是为了百姓吃上低价盐,反倒令他诧异。

柳湘莲点点头,又问另一人,如是者三,所有回答大同小异——为了赚钱吃饭!

重新回到高台之上,柳湘莲高声喊道:“不错!你等参加缉私营是为了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台下众人听了这样直白粗鲁的话,不禁发笑。没等笑够,柳湘莲便又说话了,大声问道:“那么,之前你们辛苦煎盐,一年到头,从没有休息的时候,为什么却换不来一顿饱饭?换不来一双鞋子?谁能告诉我?”

众灶户子弟陷入思索中,却没人敢主动回答问题。

柳湘莲没有再挑人回答,断然说道:“原因很简单!因为盐价太低!因为收入太少!远远不够买粮食,不够买衣服鞋子!”

众人纷纷点头。普通百姓或许会抱怨盐价高昂,只得淡食,但对于盐丁而言,盐价总是低的。他们一年辛苦所得,甚至糊口都不够。而户籍又限制了他们从事其他行业,人生除了忍饥挨饿,似乎只剩下亡命天涯一条路。

柳湘莲继续说道:“那么,为什么盐价这么低?”

众人或者茫然不解,或者跃跃欲试想说话。柳湘莲并没有当场揭示答案,这将日今后的工作。他说道:“这个问题,很快你们便会明白。我想说的是,现在,你等入了缉私营,能穿上衣服,吃上饱饭,可是,你们的父母祖辈,你们的兄弟姐妹,你们的家乡父老,他们仍旧吃不饱!没的穿!”

众人的心头似被狠狠打击一番。柳湘莲喝问道:“难道他们天生便该过这样惨淡非人的日子吗?你们说,他们该吗?”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举起手臂,大声呼喊道:“不该!不该!……”

先是嘈杂一片,最终汇成整齐的一体,仿佛是一个人的声音。

柳湘莲摆手压下,令他们停止,继续道:“我也认为不该!可是该怎么办?怎样让他们不再过水深火热的日子?”

所有人低头皱眉的思索,可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总不能叫他们都来税卒营吧?那以后谁来煎盐呢?

等了一会儿,柳湘莲说道:“继续下去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想要改变他们的生活,唯一的出路便落在尔等身上!”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似乎不可思议——自己竟然有这等作用?怎么自己不知道?

柳湘莲道:“你等现在或许心存疑惑,怀疑我说的是假话。但我要说的是,一个月时间,你等便会明白,为何灶户总是辛苦操劳却连饭都吃不饱!然后,我会带着你等改变这个不公的状况!”

高台之下,所有听讲的人睁大了眼睛,没有人相信柳湘莲的话。

不是他们不明白,而是因为他们太知道灶户为什么吃不饱了!这是他们从小便思考的问题!是朝廷不公,将他们列为世袭的贱籍!是贪官污吏压榨!是奸商恶霸盘剥欺凌!灶户的日子永远是苦难的,这种苦难不仅在于肉体的辛苦,更在于永远看不到改变的希望!世世代代,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如果可以,谁又会选择来干这听都没听过的缉私营呢?他们怀着希望而来,为的便是能够得到缥缈的机会。即便是受了欺诈,生活也不会再变得更坏了!

有些脑子灵活的,听闻缉私营是要查禁私盐,想的不是查禁,而是准备与盐贩私通!这时有人告诉他们,可以改变这种生活,不是不想信,而是不敢信!从没有人为他们这样着想过,从来没有!

“大人!你说的话是真的?”忽然,刚刚被他选中问问题的少年,满含热泪,嘶吼着问道。

并非特意安排,属于意外。柳湘莲郑重的点了点头,举其右手,高声喊道:“本官所言,天地可鉴!若存欺诈,天诛地灭!”

这样的誓言,令少年忽然崩溃了,他跌倒地上,哭喊道:“爹啊!你走的太早!怎么就不等等呢!”

柳湘莲并没有追问缘故,不问可知,必然又是一个令人潸然泪下的凄惨故事。

他示意旁人将少年扶起,对众人继续道:“空口无凭,说的再多,你等恐怕也是不信。现今你等已经是缉私营一员,今后如同军卒!你等需要做的,便是服从命令,严格训练!一个月后,凡是审核合格的,每人赏银十两!如有人中途退缩,妄图逃离,将被视作逃兵,定斩不饶!敢与外人联系,泄露营中只言片语者,杀无赦!你等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明白!”众灶户子弟欢快的高呼起来。

尽管并不知道柳湘莲是要做什么,怎么做,但只觉自己是在参与伟大事业。其他的无所谓,至少十两银子听得清清楚楚。至于所谓考核,在他们这些吃尽苦头的人看,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欢呼声中,人群里也有极少数人,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发白,胆颤心惊,双股战栗!原因很简单,他们并非寻常灶户子弟。

柳湘莲做出组建缉私营的决定后,虽然行动迅速,且招募时筛选严格,但难免仍被人做了手脚,安插了一些入选的人员,准备用于传递消息。刚刚柳湘莲最后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心怀鬼胎者立刻知道,他们的存在,柳湘莲是知晓的,且准备严厉惩处!

不过,逃走的念头很快便消失了,因为他们发现,这座营地太他妈恐怖了,想逃走根本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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