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国公爷,往事涌上心头,一时五味杂陈,贾母就忘了要教训他年少不可贪花。
又想起小惜春刚刚还在念叨这位“二哥哥”,便命鸳鸯去将几位姑娘请来。
在这短短空当儿,柳湘莲忽然想起一事。
尤氏姐妹进门只是妾,有没有婚书无所谓,原本也是为了保险才写的。
可将来与可卿的婚事却不同,婚书必不可少,还须有主婚之人!
按律,嫁娶皆由祖父母、父母主婚,祖父母、父母俱无者从余亲主婚。
所谓“余亲”,指期亲尊长,如伯叔父母、姑、兄、姊,为第二顺序人。
再次,则为期亲以外的尊亲属,如外祖父母,为第三顺序人。
也就是说,如今有权力给他主婚竟是柳家两位伯父!
于柳湘莲而言,这存在两大弊端:
一是,他们可能在行使主婚权时故意使坏,那就不知道会娶个什么玩意儿进门。
二是,故意不参与主婚,任由他自行婚配。在他即将成婚之际,比如迎娶当天,突然站出来指控他是擅自婚配!甚至可以伪造婚书,说已经为他定下婚约!
如此一来,他自己所定婚约则属无效。
若敢不从,尊长诉至官府,按律则当受杖刑,且自己所定婚约仍是无效。
书中柳湘莲为与尤三姐退婚,编造借口“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如此方能退婚成功。
想到这些,他不禁为难起来。
若是能蒙皇帝赐婚最好,柳家必不敢聒噪,但此事甚难。
目前可行的解决之法,反倒是在眼前的老太太身上。
她是外祖母,尽管不属于期亲尊长,但依律仍属于期亲主婚人范围。
林黛玉便寄望于贾母为她主婚。
只是,此举难免会得罪柳家,老太太对此心知肚明,是否愿意为了他担此干系?
见他突然发呆不语,贾母笑道:“怎么,才会一会子不见,就想念那两位美娇娘了?”
一旦有了主意,柳湘莲可不会犹豫。
当即换了一脸悲戚,“老祖宗,孙儿请求老祖宗看在先母的份上,为孙儿主婚!”
“啊?”见他突然变色,贾母唬了一跳。随后又失笑,还以为什么大事儿,原来是想让自己为他主婚?
真是小题大做,这等小事儿也值得这样着忙?她便想应下。
可话临出口之际,忽然省起,柳家是有人的呀,哪里轮的到她这个外人主婚?
看着柳二郎可怜巴巴,满是希冀孺慕的看着自己,贾母深感为难。
她作为外祖母,虽不是亲的,终究有礼法大义在。
她还是国公诰命,不惧柳家找麻烦。
问题是,如今贾家比不得从前了。
虽看着仍是声势不凡,可家中并无一人担任要职,地位最高最亲近的王子腾也是王家人。
若为他主婚,定会恶了柳家,是不是得不偿失?
贾母转念又一想,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受尽苦楚。如今他来求自己,必是那些昧良心的伯父要为难他,着实可怜可叹。
纵然阅历丰富,见识不俗,老太太竟也为难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此事终究难以两全,只得先转移话题:“莫非有了人家?”
见她言不由衷,柳湘莲略有失望,老太太在这等事上果然精明透彻。
秦家之事尚未最终确定,他怎敢说出?
一旦泄露,贾珍定从中作梗,借以报复他!
继续卖惨,叹道:“无人为我主张,至今未遇合适人家。”
贾母松了口气,无需眼下就答应便好,此事还可再思量。
笑着安慰道:“你且放心,我会帮你用心寻访!”
说话间,贾家三姐妹和黛玉、宝钗、宝玉回来了。
薛姨妈则去了王夫人处,凤姐有事先走了。
众人再次打过招呼。
贾母冲着人群中的惜春笑道:“你不是要找‘二哥哥’吗?他来了,有什么话你就告诉他。”
说完忽觉不妥,二郎可是刚和贾珍做过一场,闹得不像样子,能对他的亲妹子有好脸色?
心生忧虑,不动声色向他瞧去,看他如何反应。
柳湘莲想都没想到这茬儿。
在他眼里贾珍早是个死人了,只没必要太早动手。
难道自己辛苦操劳,白白便宜贾蓉那臭小子?慢慢来吧。
他朝人群望了过去,莺莺燕燕中,惜春最好辨识,年纪最小,身量也最小。
穿着缕金百蝶云肩襦裙,扎两个小小发髻,粉妆玉琢,玲珑可爱。
见柳二郎望向自己,惜春有几分害羞,忙躲到姐姐探春身后,抓着她裙子,稍后又探出头来偷瞧。
柳湘莲挺喜欢小孩子,见她抱着虞姬布偶,猜出几分缘故。
不顾形象地蹲下身来,朝她招招手,笑容温和:
“惜春妹妹,虞姬好不好玩?哥哥家里还有许多许多!快过来,我仔细讲给你!”
惜春见他笑的亲切,又听说有更多玩偶,顿时被吸引了,星眸泛起光彩。
见他态度和善,说话亲近,贾母放了心,不禁高看一眼。
也逗趣惜春说:“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见二哥哥?人来了怎么倒往后躲?难道是嫌他长得丑?”
姐妹们都笑了。
惜春飞红了小脸儿,紧张的摇了摇头,表示他不丑。
刚才见到大哥贾珍气急败坏,她吓坏了,怕柳湘莲也生自己的气,故而远避。
这时鼓起勇气,有些迟疑的慢慢的从探春身后走出,一小步一小步,谨慎地走过来,紧紧抱着虞姬。
待走到柳湘莲身前,她抬起头,小声的怯怯问道:“二哥哥,你,你家有大胡子的楚霸王吗?虞姬想他了!”
柳湘莲温柔笑说道:“有呀!昨儿楚霸王怪我把虞姬送走了,和我打了一架呢!”
“呀!真的?你受伤了没?楚霸王好厉害,一个人能打那么多坏蛋!”
惜春小脸儿上既震惊又担忧,上下打量他,着急心慌的问。
“无妨,我手拿一杆大枪,打得他屁滚尿流!”柳湘莲张牙舞爪的比划。
惜春佩服的看着他,想了想,忽然说道:“你把虞姬带回去吧!”
说着就把虞姬推给他。
众位姐妹都大感诧异,这几日她可是舍不得离手呢,谁要也不给。
柳湘莲没有接,温声问道:“我带走了,谁陪你玩呢?”
惜春看着虞姬,难割难舍,但还是忍痛说道:“我,我忍忍就好啦!”
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这就要哭了?
柳湘莲手忙脚乱说道:“楚霸王可不孤单!他还有许多小伙伴,像是孙悟空呀,猪八戒呀,沙和尚呀……”
惜春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他不怕猪八戒的吗?”
柳湘莲道:“不怕!猪八戒被他打的滚地求饶……”
他们一大一小聊的兴起,浑似忘了还有旁人。
贾母看不下去了,催促道:“先坐下再说话!没个正形,蹲着算什么!”
各自落座。
贾母歪在凉塌上,姐妹们则坐在绣墩上围了一圈。
放了几个小几,摆放着酸梅汤,用盘子盛着新切的刚上市的新鲜西瓜。
见惜春仍跟着他,柳湘莲拿过一个绣墩放在自己身旁,拍了拍。
她才高兴坐下,喜笑颜开,宛然一对亲兄妹。
贾母见此情状,啧啧称奇:“二郎,你别看她年纪小,性子最是冷清!想不到对你这般亲近。”
惜春羞的低伏下脑袋。
宝玉亦感新鲜,想起“好二哥哥”之言,有些吃味的感叹道:“这便是古人所言‘爱屋及乌’罢。”
黛玉听了嘻嘻笑道:“好呀,原来柳哥哥在你眼里竟是个老鸹!”
宝玉神色惶急,忙摆手否认:“颦儿你又曲解我的意思!”
众人见状都笑。
柳湘莲却笑不出来,很想吐槽。
惜春真的是性子冷清吗?
他记忆最深刻的是,因刘姥姥故意搞怪闹笑话,惜春笑得肚子痛,以致“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一揉肠子。”
岂能说她性子本就是冷的?
而且这等开怀时候,只能找奶母,岂不悲凉!
且不说她的出身约等于孤儿,贾母对她看似照顾,实则呢,平时很少真的去关心她,住的房屋也是最狭小的。
刘姥姥来的那回,贾母为显体面,让她画园子,还要画人物。
诸姐妹中的确是惜春最爱画画,可她的水平未必有多高。
一来年纪甚小,二来未经名师教授画技,三来连作画用具都没有。
说白了,充其量只是小学生拿铅笔自己胡乱画着玩儿,自娱自乐而已。
什么工细楼台、人物,她全不会,哪里做得来这等活计?
贾母不管不顾的安排了远超她能力的任务,惜春十分为难,却根本不敢拒绝。
后来贾母又让她画薛宝琴,亲嘱她说:“第一要紧把昨日琴儿和丫头梅花,照模照样,一笔别错,快快添上。”
“照模照样,一笔别错”,这要求还真不低,普通的专业画师估计也就是这样了。
惜春“只得应了”。
如此环境中长大,无人怜惜关爱,岂能不养成孤僻性子?
尤氏说她“心冷口冷心狠意狠”,倒是与贾琏评价柳湘莲“最是冷面冷心”颇为相似。
无他,际遇相仿而已,俱是自幼伤怀之人。
最后“独卧青灯古佛傍”,一切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举动,也只为一句话:
“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于她而言,柳湘莲是个外人,只不过略微流露爱护之意,她便愿意依偎身边,足见其日常过的如何了。
听了贾母的话,柳湘莲当即摇头,表示不认同,说道:“我瞧着惜春妹妹倒是极好的,并非是性子冷,怕是年纪幼小,无人与她玩耍的缘故。”
讨老太太喜欢是一回事儿,他可不会如凤姐那般小心着意的惯着对方。
未料到他竟出此言,贾母听了便不高兴,这岂不是说她这做祖母的对孙女照料不周?
微嗔道:“怎么没人与她玩?家里这么多姐妹,何曾少了玩伴!”
“虽是亲近姐妹,到底年纪不同,岂有共同语言?
便如这虞姬玩偶,惜春妹妹甚是喜欢,其他几位妹妹却未必待见。”
柳湘莲如是说道,目光从几位妹妹身上扫过,似是寻求支持。
惜春觉得二哥哥说的真对,眉眼弯弯,小鸡啄米点头:“我喜欢虞姬!”
其他几位姐妹都瞥了瞥他,各自表现不同。
迎春只匆匆看他一眼,忙低了头。
毕竟没怎么说过话,她又年纪最大,已知男女之防。
探春张了张口又闭上,欲言又止。
宝钗全不关己,保持温婉可人的微笑,淡雅如空谷幽兰。
独黛玉大为不服,挺了挺娇柔的小身板。
她如今不过九岁多,因有外祖母的喜爱,众人待她也与旁人不同,便是看人下碟的凤姐,也对她关怀备至。
是以小脾气也爆爆的。
当即冷哼一声,罥烟眉一蹙,含露目盯着虞姬布偶,嘴角撇了撇,冷笑说道:
“我倒是想要呢!可是没有‘好二哥哥’送我!”
听她说想要,又眼光不善的看过来,惜春吓得紧紧抱住虞姬往柳湘莲怀里躲,引得众人大笑。
“不知林妹妹想要什么样的?我去给你寻来。”
不料,柳湘莲剑眉一扬,未有任何推脱,当场应诺,并追问究竟。
“我……”
黛玉呆呆看他,一时语滞。
她与宝玉说话,总要试探来试探去的,全凭猜测对方心意。
突然碰到柳湘莲这般直白坦荡又敢承担的,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了。
若是说自己也要虞姬,那有什么意思?
岂不是拾人牙慧,没的落人耻笑?
黛玉出口,必须惊人。
她想了想,展颜一笑,宛若花开,说道:
“柳家哥哥,当着老祖宗的面,你可不要说大话哟!我若说了,你果真能给我寻来?不是诓人?”
柳湘莲何种人?
那是从不会在女孩子面前说“不行”的。
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但说无妨!摘星捉月,无所不应!”
心道,不就是画张图让匠人仿造嘛,最多花几个钱而已。
“我,我要我妈妈,你能寻来么?”
林黛玉说罢,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眨也不眨的。
柳湘莲陡然睁大眼睛,这下真被难住了。
主要是他没见过黛玉之母贾敏呀。
若是神话人物或历史人物或话本人物都好说,虞姬就是按照蒋玉菡在戏台上的模样仿造的。
她怎么会提出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
果然小脑袋瓜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众人也觉得惊奇,纷纷看她,让她略觉不好意思,自己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柳湘莲沉吟稍许,转头问老太太:“家中可有姨妈画像?”
他母亲贾雯与黛玉之母贾敏,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故以姨妈相称。
“胡闹,哪有拿先母做玩偶的!她年纪小你也不懂事!”贾母终于忍不住,嗔怒道。
黛玉顿时大窘,刚刚光为了难为柳二郎了,一时说话快了,竟然忘了这回事儿。
要他代自己受责,十分歉意,忙道:“是我胡言乱语,不怪柳哥哥。”
柳湘莲神色讪讪,他脑袋里真没这根弦,时不时就是孝呀不孝的。
见氛围被自己破坏了,贾母也不为己甚,反倒说:“倒是有一幅画儿。”
“啊!”
黛玉讶然惊叫,捂住嘴,吃惊问道:“老祖宗,你怎么先前不告诉我呢?”
说着,两行清泪滚下。
“唉!我就怕你这样,本就身子不好,可别哭坏了!”
贾母大急,被鸳鸯扶着,走过去一把将黛玉搂到怀里紧紧抱住,不住口的安抚。
这等待遇,贾家三姐妹都只能羡慕的看着,唯有宝玉可略胜一筹。
柳湘莲赶紧插话:“老祖宗,快把姨妈的画像请出来吧,我们都想看看呢。”
黛玉听了,也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殷切的看着贾母。
贾母想了想,自己也很久没看过“女儿”了,便令鸳鸯去将画卷取来。
稍后,鸳鸯取来画卷展开,上面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依稀与黛玉有几分相似。
贾母满眼慈爱,轻轻摩挲着黛玉的头,解释说道:
“这是你妈妈十六岁临出嫁前画的。那一阵子,我每天都得看着她才能睡着呢!”
老眼中泛起泪光。
“这画像能给我吗?”黛玉轻轻问道。
“拿去吧!我还能留几年呢。”贾母答应了,但明显很不舍。
柳湘莲也不多劝说,当即请鸳鸯备下纸张。
众人不解何意,鸳鸯取来一张宣纸铺在桌上。
柳湘莲掏出一根为做笔记方便而自制的简易“铅笔”,画了起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用素描的法子临摹一副图,容貌衣着竟分毫不差。
观者无不吃惊,啧啧称赞,小惜春更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贾母疑惑道:“二郎还会这等画法?倒是新鲜。”
柳湘莲也只是刚入门的水平,谦逊道:“平时随便画着玩儿的,难登大雅之堂。”
黛玉也知贾母舍不得母亲的画像,便问:“这幅画能送我吗?”
柳湘莲笑着点点头允了。
黛玉大为感动,站起来屈膝一福,柔柔说道:“小妹谢谢柳哥哥!”
眼见黛玉这等过分的要求都得逞,探春蠢蠢欲动。
她可是“才自精明志自高”,便是这等无关紧要的时候,也不肯落于人后。
柔滑的鸭蛋脸上浮现意动之色,似乎正在思考如何措辞。
柳湘莲看在眼里,微笑问道:“三妹妹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一并说了。”
探春被察觉心思,略有害羞。
她不是扭捏造作之人,坦然道:“柳哥哥,我想要花木兰!”
“代父从军,巾帼英雄,懂了!三妹妹好志向。”
柳湘莲应下,赞了一句,又问:“二妹妹呢?”
没想到他连自己这个小透明也没忘记,迎春忙摆手婉谢:“不用啦,我都大了,不用给我!”
实际上她不过比宝玉大一两岁。
这一屋子姐妹,大大小小,在柳湘莲眼里全是小孩子。
迎春如此行事,更多的是害羞,或者说木讷,习惯了如此。
“不妨,我看二妹妹性情柔顺,不如给你做几只雪白的玉兔好了。”
柳湘莲知道问也问不出来,自作主张为她定了。
迎春听了,果然甚是喜悦。
未必是多爱兔子,而是得了关照,又不必她亲自开口。
在场五位姐妹,除了宝钗,均得了承诺。
眼见柳二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宝钗顿时尴尬起来,银盆似的脸上现出一抹不自然。
她对柳二郎可是深怀戒心呢,这时更疑惑:他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若说是为讨女孩子喜欢,他怎么对小惜春也这么好?
那就是个小孩子嘛!
在场诸位中,宝钗十三岁,只她勉强可以撩一撩。
柳湘莲自然不肯放过,笑问道:“宝钗妹妹呢?”
宝钗笑容温婉,却明确拒绝:“单是准备她们的,就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我都这么大了,便算了罢。”
柳湘莲强硬道:“这怎么行!几位妹妹都有,怎好厚此薄彼,只宝妹妹没有?
薛兄弟知道了岂不是要打死我?这玩偶定是要送的!”
我哥哥打死你?宝钗很是无语,对他信口雌黄的本事有了更深认识。
黛玉刚得了应允,心里正高兴,便站在柳湘莲一边,趁机打趣说道:
“宝姐姐,难道是因为你觉得柳哥哥是外人,所以不肯受他的礼?”
说起来,她与柳湘莲是两姨兄妹,关系亲近,而柳湘莲与宝钗的确是外人,不知拐几个弯才能拉上关系。
这时她与宝玉尚未动情,对宝钗也没有敌对情绪,只是爱耍小性儿,嘲弄人。
宝钗杏眼眯了眯,纤手指着她,好笑道:
“颦儿这张嘴真是不饶人的!哪里就说到‘外人’不‘外人’的了!”
宝玉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数次张嘴却始终插不进话。
柳湘莲看在眼里,出言向他求助:“宝兄弟,你脑瓜儿聪明,快替我想想,该送你宝姐姐什么玩偶好呢?”
自从柳二郎来了之后,完全占据话语权,根本没他说话的份儿,宝玉心里好不委屈!
这时天降良机,自然要抓住,他皱眉凝神,急忙思索起来。
柳湘莲在那边自说自话:“可惜我戏本子写的的少,只有《霸王别姬》和《贵妃醉酒》两出,这里面也没合适的人物呀……”
“贵妃”二字入耳,像是被拨开漫天迷雾,陡然得见天光。
宝玉转头,瞧了瞧宝钗圆润的面庞、丰润的形体,觉得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喜的他一拍手,呵呵笑说道:“有了!不如就送个杨贵妃!宝姐姐也是一样的……”
尚未说完,忽然住口,像被人卡了脖子,出气儿进气儿都没了,静止一般。
因为他忽然看到一向温和的宝姐姐竟对他怒目而视!
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该死!怎么能说宝姐姐像杨贵妃呢!
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
宝玉尴尬的笑了笑,住了口,扭过头躲避宝钗凌厉的目光,只恨说出的话不能收回。
众姐妹中,迎春太呆,惜春太小,都没反应过来。
唯有探春、黛玉二人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探春自不会拿这等事儿取笑宝钗,沉默不语,暗自摇头,二哥哥也太莽撞了。
黛玉却不同,她最不安分,时常抓住机会嘲笑别人。
比如说刘姥姥是“母蝗虫”,的确形象,也挺伤人的。
她早猜出宝玉要说什么,虽不会说“胖”,必是什么“体丰”之类同样含义的字词。
也知他为什么不说了。
这时想趁势取个笑,佯作不知,托着下巴,好奇问道:
“宝哥哥,‘也是一样的’什么呢?还不快说完!你瞧宝姐姐都等得生气了!”
宝钗因大着三岁,远比其他姐妹成熟,也深有城府。
宝玉把她比作杨贵妃,还能是什么原因?不就是说她胖么!
黛玉竟也来嘲笑!
她心里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可又不好怎样。
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
宝玉大感无趣,呐呐不语,低头躲避宝钗的怒视。
罪魁祸首就在一旁看着,柳湘莲生起玩闹之心,心里好笑,脸上则一本正经,说道:
“无妨,要是遇到了唐明皇,薛兄弟做的肯定比杨国忠好!”
薛宝钗狠狠瞪他一眼,俏美异常。
她早就瞧出来了,柳二郎分明是在装模做样,故意引诱宝玉说错话。
宝玉是蠢,柳二郎就是坏!
黛玉更是巴不得气气宝钗,谁叫人人都说她好呢!
嘻嘻笑着,凑趣问:“呀,怎么薛大哥就比杨国忠好呢?”
“林妹妹,你说,若是奸臣,他是精明强干好呢,还是只管享乐好呢?”
“哦!”黛玉闻言便领悟,捂嘴低笑。
宝钗怎么会不明白?这分明是说哥哥太无能,连奸臣都当不好!
心里又恼又怒,冷笑问道:“柳哥哥这般中意杨妃,岂不知她和明皇是何样关系?
莫非觉得这般作为竟是对的?心里颇为艳羡?”
此问诛心呀。宝丫头果然不好惹,如今没了旁人可拿来出气,便寻到我身上了!
柳湘莲忙否认:“怎么可能!……”
宝钗不等他辩驳,再接再厉:“马嵬坡之变,她的结局难道好么?
唐明皇的结局好么?
史书上多少贤良女子,柳哥哥何故偏要为这样的人作戏?!
小妹百思不得其解呢!”
一时间湘莲无语,黛玉收声,众人沉默,场上寂然。
贾母本就稀罕看她们姐妹们玩笑,只要没人与她的命根子宝玉闹翻就成。
这时见越说越离谱,忙插嘴说道:“二郎,这些玩意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柳湘莲被解了围,甘拜下风的朝宝钗拱拱手,笑说道:“不过是找几个匠人,并没什么难处。”
大家闲聊一阵子,吃吃喝喝,氛围重新活跃起来。
不久,柳湘莲告辞离去,留下心情各异的诸位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