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儿怎么又哭了?
难道是喜极而泣?
柳湘莲和尤母俱感诧异,停止讨价还价,转头瞧去。
却惊讶的发现哭的不是三姐儿,而是二姐儿!
尤二姐是个花作肠肚、雪为肌肤的妙人儿,哭起来亦别有一番风姿。
初时星眸含雾,氤氲缭绕,蒙蒙茫茫。
次则雾凝为露,青草染珠,梨花带雨。
再则雨落成溪,两行清流,涓涓不止。
最后悲不可遏,滚滚而下,妆容荡尽。
终至于掩面而泣,呜呜咽咽,已然气息如缕,身软如酥。
这一哭却把另外三人给哭愣了。
尤三姐不好意思继续伏在姐姐怀中装模做样,站直了抱住她。
没办法,尤二姐越哭身子越软,上气不接下气的,快瘫倒了。
柳湘莲心说,就算你羡慕妹妹有了归宿,也不至于此吧?
莫非这一家子都是戏精,老的撒完泼,就轮到小的发动泪水攻势,今儿是准备把我吃死?
他故作好奇问道:“二姐儿怎么了?可是担心你的住处?
不必忧心,一同搬进来便是,又不缺少房间。”
尤二姐听了,大着胆子用泪水蒙蒙的凤眸哀怨的瞥他一眼。
心中千言万语,一句话也说不出,很快又低垂螓首,悲咽不止。
她觉得悲苦至极,竟无人懂得自己心事!
说来,她原觉得姐夫贾珍是个不错的选择。
年纪不老,有钱有势,也会哄人。
虽说风流些,可只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受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哪个女儿不是这么过的?
别的不说,妈妈不就是现成的例子?
大姐身为大妇也管不得姐夫,唯知顺从而已。
可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本以为三姐儿钟情于柳二郎,不过是她异想天开痴心妄想。
谁知莫名其妙的竟然给她办成了,如有神助。
这么个俊俏小郎君,温柔又体贴。
哪里是姐夫那个三十多岁,好色而已的粗人所能相比的?
简直是一个是天上美月,一个是地下烂泥!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何以命运竟有如此天差地别?
苍天不公呀!
尤二姐想到这些,真是悲从中来,难止难抑。
只觉凄风苦雨愁煞人也!
尤母耐着心问了几句,可是尤二姐根本不理会。
仍是呜呜哭泣,心伤欲绝,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姐姐,你莫再哭了!我知你意思!”
尤三姐早就不流泪了,一脸肃容的朗声说道:
“你见我有了归宿,自己却要跟了姐夫,心里觉得委屈,是也不是?”
尤母和二姐儿闻言大惊,见了鬼一样看着她,心说真是不懂事呀!
家里名声本就不好,这等丑事怎好说出来!
你就不怕柳二郎也疑你么?
急忙给她使眼色,示意柳二郎还在呢!
“三姐儿,你胡沁什么!莫不是糊涂了?”
尤母忙呵斥制止,又偷看柳二郎。
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仿佛与己无关,稍稍放心。
尤二姐也忙抹了泪,收了声,底气不足的辩白道:
“姐姐为你有了好归宿,高兴罢了,妹妹可不要胡说。”
好个尤三姐!
只见她冷哼一声,撇撇嘴,柳眉高扬,横横的说道:
“你们难道觉得他是傻子吗?”
尤母忙瞪她,哪儿有当着人面儿这样说话的!
你这还没进门呢就飘了?
尤三姐不理她妈,转身面对柳湘莲,凶巴巴的问道:
“你老实说,是不是早把我家的事儿打听清楚了?”
因得了柳二郎纳妾的承诺,尤三姐现在面对他可算是有了底气。
风采显现,星眸灿灿,夺人心神。
身子前倾,胸脯压上,咄咄逼人。
“三姐儿什么意思?”
柳二郎装糊涂,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呀。
况且,男女之间,谁先动心,岂不是谁落下风?
只见尤三姐忽转身去拿剑,柳湘莲以为她又要做傻事,正要阻止。
却见她将剑往柳湘莲怀里一推,说道:
“给你的青云剑!哼!还搁这儿装傻充愣糊弄鬼呢!
你也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
今儿下午听师父说我才知道,你的佩剑早给弄丢了!
这明明就是新买的,哪有什么正经名字!
前儿在花园里你故意把剑给我,还胡诌这个不正经让人想歪的名字,就是要引着我找你学剑,是不是?你说呀!”
完蛋,忘了柳三这茬了,也没嘱咐他,真是百密一疏!
柳湘莲镇定如常,毫无异色。
寻思,此事倒罢了,什么叫“不正经让人想歪”的名字?
“青云剑”很正经呀,宝钗还说“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呢。
他不回答,反问道:“这名字怎么不正经了,怎么让人想歪了?我觉得很正经呀。”
尤三姐抬着粉嫩嫩尖翘翘的下巴,理直气壮道:
“青云剑,不就是倾心于云?我家原姓云。你如何不认?”
“啊?”
柳湘莲真不知还有这个缘故,也无从解释。
这妮子偏要这般想,他有什么办法?
“说你姐姐呢,你净胡扯这些干什么?”
尤母打断道,心说没看到你姐又流泪了。
尤三姐不理会他妈,振振有词道:
“以你的手段,又与贾家亲近,岂能不知我家是什么情况?
现在既然要娶我,哪怕不是娶,只是个妾,也得对我家人负责。
我姐姐的事儿怎么办,你给个痛快话儿!”
虽说对尤三姐的性子早有了解,但真没有料到她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身为女人,如果可以,谁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
况且还是尤二姐这样的美人?
柳湘莲沉吟不语。
原本的打算是先做生意,多赚点儿钱,今秋拿下武举人功名。
凭着人脉,再花点儿钱打点关节,谋个武职。
到时再开始护花之路,以求稳妥。
不想这尤家母女竟赶着主动上贴,实在不好拒绝。
否则绝望之下从了贾珍,岂不亏哉?
现在唯一阻碍是,万一贾珍要报复,自己能不能抵抗的住?
他的人脉关系和影响力,可不是此时的自己能够相抗的!
想来想去,也只能先拖一阵子,打个时间差。
他笑了笑,诚意满满说道:“若是二姐儿有意,自然也可进我家。
当然,若是想嫁人,我出份嫁妆也没问题。如何?”
尤三姐转头盯着尤二姐:“姐姐,你怎么说?”
喜从天降,尤二姐乐的晕乎乎的,不知所以,含羞带怯,呐呐低语:“我……我听妈妈的。”
话音刚落,尤母乐不可支的拍手,笑说道:
“哎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儿吗!古有娥皇女英,咱们也效仿先贤,好事成双!”
尤母以前对贾珍虚与委蛇,也只是为了钱。
眼前有更好的选择,早将珍大爷抛诸脑后了。
在她看来,与贾珍那等成熟男性相比,这小白脸的柳二郎明显更好忽悠,能得到更多好处。
见她们应了,柳湘莲便道:“那二姐就一起搬过去,将来一视同仁,不会委屈两位姑娘。”
尤母这时稍稍清醒,怯怯的看他,支支吾吾说道:
“事儿是好事儿,只是……现今有两个难处。”
柳湘莲略有猜测,点点头:“请说。”
尤母迟疑不决,见他有不耐烦之色,忙硬着头皮开口道:
“这头一件,二姐儿与皇粮庄头张家指腹为婚,这可怎么办?”
一马不鞴两鞍,岂有一女两嫁之理?
尤母不觉气馁,仿佛二姐儿已是无人要的破烂货。
说完又瞧了柳湘莲一眼,忙作解释:“他俩可从没见过面儿,二姐儿对这桩婚事也打心底不愿意!我家也未曾受过他家聘礼。
都怪她死鬼老爹一时酒后糊涂,才办下这等混账事儿!”
柳湘莲也只听听。
尤二姐当然不愿意,张家吃了官司败光家产,如今衣食无周,娶不起老婆嘛。
你们一心要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自是瞧不上。
他喜欢三姐儿的小暴脾气和无拘野性,但对二姐只是爱其色而已。
当下也不说破,只道:“无妨,二姐进门前我自会解决此事。
不过是给点儿钱叫他写个退婚的字儿,费不了几个钱。”
见他并不介意,尤母略松口气,却仍不放心:“万一他家不愿意呢?要是告官怎么办?”
“告官?”
柳湘莲不屑的说道:“指腹为婚本就为律法所不许,又没收他家聘礼,自是无效。
要打官司随他去打好了!”
竟然如此!尤母大感意外。
枉自己担忧多年,到底不如男子有见识,顿时去了一块儿心病。
这件事也只是为难,可第二件事儿真就羞于启齿了。
但眼前不说,后患无穷。
她吞吞吐吐,悲声如咽道:“这些年家中没个进项,我一个守寡的老婆子拉扯姐俩儿,日子过的实在艰难。
全靠她姐夫不时接济,花了不少钱,这院子也是他给租的。
他那人当然也不是乐施好善,喜做好事的,原是看中了二姐儿,万一得到消息……”
“妈~”
尤二姐娇嗔一声,怨怪母亲胡说八道,破坏她在柳二郎眼中的形象。
尤母赶紧改口:“二郎放心,二姐儿对她姐夫从来都不假辞色,清清白白!
我老婆子也坚决不允此事……”
越说越离谱,分明是欲盖弥彰。
尤二姐羞愧得无地自容,咬牙皱眉,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
尤三姐打断道:“妈别说了,让我来说!”
她坦然无惧的看着柳湘莲,问道:“我姐夫什么性子你也有所耳闻。
若是他知道不但我进了你家,连二姐也进了你家,准会恼羞成怒狗急跳墙。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要是不肯善罢甘休,你准备怎样处置?”
柳湘莲欣赏的看着三姐儿,这才是该有的态度。
不想着解决问题,遮遮掩掩瞒得过谁!
他早考量过此事,遂说道:“等你们进了我家,他敢来骚扰用强不成?
他若想收回以前花的钱,报个数目出来,给了他又何妨?
若是想使奸对付我,难道柳二郎就是好惹的?
何须你等女子担心忧虑!”
这番话说的响亮大气,尤氏姐妹听了俱为这男子气概所折服。
哪儿知道他现在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柳二郎又说道:“我最近有要事要忙,顾不上他,大概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暂且不要公布二姐的事儿。等上三个月,他想闹事也不怕了。”
他所担心的是,万一他坏了贾珍的事儿,贾珍反过来坏掉他的事儿怎么办?
宁可晚些再得尤二姐,不可失了可卿。
一点儿风险都不能冒!
见他说话不急不缓,气度雍容,信心十足,母女三个也不疑有他。
于是各自落座,重新奉茶。
闹了一晚上,结果算是皆大欢喜。
时间已晚,柳湘莲告辞离开,尤三姐送他出门。
有了婚约,三姐儿心态大变,既不勉为其难的装淑女,也收敛了嚣张狂放的性子。
轻轻的柔声问道:“搬家时,我们需要带什么东西过去吗?”
夜色下,美人如花,娇娆可人,秀色可餐。
柳湘莲心动,伸手托起白腻柔滑的下巴,轻佻的问道:“怎么,等不及了?“
见他调笑,尤三姐顿时变脸,“啪”的拍开他不老实的手,狠狠瞪他一眼。
凶倒是够凶了,可怎么反倒更有去欺负她的欲望呢!
柳湘莲淡然的收回手,轻轻捻了捻手指。
拿到鼻前一嗅,竟然沾惹了淡淡香气。
笑说道:“只要带着这香,便是赤身而来又何妨?难道会少你衣裳穿?”
眼见她又要爆发,柳二郎撒腿儿就走,赶紧上马溜了。
溶溶月光下,暖风拂面。
望着远去的背影,尤三姐纤手摸上刚刚被触碰的地方。
仿佛与那只不老实的手相碰触,嫣然而笑,一时花惭月羞。
……
柳宅。
残席已被香菱收拾好,屋内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自从她来了,柳三就过上了当大爷的舒爽日子。
除了吃喝,嘛事儿不干了。
柳湘莲坐下喝了口茶水,轻描淡写的将准备纳尤三姐为妾的事和柳三说了。
让他把碧梧院收拾出来,再买两个丫鬟。
若有可靠的家人,也可以找回来。
香菱惊讶又纳闷,怎么是纳妾,不是娶亲吗?她也不好意思问。
柳三一听了,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做梦似的。
二郎送趟人而已,这就纳妾了?
不但三姐儿要来,连人姐姐和老娘也要来。
难道是二郎早就盯上了人家姐妹?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一开始冷冷淡淡的,枉自己还以为他心怀大志不为女色所动!
原来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手段,看上的不止是妹妹,要把人家一锅端,老娘也不放过!
“无耻小贼!”
柳三瞪他一眼,起身就走,背着手骂骂咧咧的去了。
香菱放下手中抹布,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小脸苦着,忧声问道:“二郎,为什么要买丫鬟呀?尤姐姐不要我吗?”
说完伤心的垂了脑袋。
柳湘莲一怔,看她委屈巴巴的可怜样儿,霎时生出无限的怜惜之情来。
张开双臂,将娇小的她搂进怀里。
低头压上松软清香的发髻。
笑说道:“她可不配让你做丫鬟,她给你提鞋差不多!”
“啊!”
香菱惊呼一声。
正因二郎的突兀举动茫然呢,突然听到这般情话,一时间还以为听错了。
二郎的举动越来越轻薄,她终于明白过来,二郎真是在调戏她!
若还是在薛家当丫鬟那会儿,哪怕是薛呆子这般,她也只会委屈承受,不敢违抗。
男主人想要丫鬟的身子,难道还要问丫鬟的意见吗?
可此时自然不同。
她是尊重自爱的,咬着银牙,娇嗔道:“二郎又欺负我!快放开。”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
柳湘莲天天练武岂是白练的?
不说钢筋铁骨吧,对香菱来说也差相仿佛了,又哪里挣脱的开。
紧紧抱了一会儿,感觉再不住手,某些地方就压不住了。
香菱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弱,大有屈从之意。
自己的抵抗力自己还不清楚吗?
靠不住呀。
柳湘莲赶紧放开,拉着她温软小手,笑说道:
“不要担心,等你妈妈来了,一定给她老人家一个满意交代。”
香菱面色羞红,眼中隐有泪光,听了这话呆住了,痴痴的看着他。
心道,二郎的意思,难道是……
她自然也是喜欢二郎的,只因从小自卑惯了,觉得哪怕只是做个丫头侍都是好的。
若是……
“二郎不是好人!”
她娇骂一声,捂着红彤彤俏脸,转过身,迈着小碎步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