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去长辈府上拜访,自然没有空手的道理。秦可卿便带着香菱和平儿去家中库房挑选礼物。黛玉当即化身小跟班,笑嘻嘻跟随,说要给小姐妹们挑些好玩意儿,柳二郎的东西她可不客气。
柳湘莲趁着这短暂闲暇,也和三姐儿说说笑笑,一道去探望待产的尤二姐。
另一边,荣国府,荣庆堂。
“唉,玉儿这个没良心的,走了也不说回来看看!是不是都忘了我了!”
贾母躺在软塌上,望着房梁唉声叹气。
自从搬去柳家,宝贝玉儿就没回来过,这让她觉得失望又委屈。
“等会儿二郎带着林妹妹来了,老太太可敢当面说这话?”
凤姐儿就站在贾母身后,手指灵巧的给她捏肩,听到这抱怨的话,便笑说道:“等会林妹妹来了,老祖宗可敢把这话说给她听?”
柳湘莲今日归京的消息,正是她透露给贾母的。
自从去了王夫人这座压在头顶的大山,凤姐在荣国府的地位和声望蹭蹭蹭的往上涨。家奴们知她和柳二郎关系不错,所以知道柳二郎归京之人都赶过来报告,希求能留下好印象。
贾母被问的一愣,随即“呸”了一声,回嘲道:“那你敢当着二郎的面,说你骂他的话?”
话说那晚贾琏抓奸之心太过急切,以致露出马脚,让凤姐和柳湘莲二人警觉,及时收手,逃过一劫。但此后夫妻二人的感情算是彻底破裂,琏二爷对她越发冷淡,这段时间都没见过几面,每次还都是偶然碰上,视而不见的擦肩而过。
凤姐自然觉得委屈,一腔怒火都撒在远在天边的柳湘莲身上,谁让他是罪魁祸首呢!干了坏事又不负责,让她一个女人独自承担恶果!
所以当贾母在背后骂柳湘莲是个煞星下凡,最会惹事生非时,她也帮腔附和,顺便发泄不满,不想这会儿反成了老太太手里的把柄。
凤姐柳眉轻扬,佯作生气道:“老太太!你这可不地道,明明是你骂柳二郎在先,我不过稍微符合,全是孝心,怎么倒成了我骂他?您老可不能掐头去尾冤枉我啊!否则我比窦娥还冤了!”
听见她们一老一少为到底是谁骂了柳二郎怼来怼去,在周围伺候的鸳鸯、琥珀等几个大丫鬟都忍不住发笑。
身为贾母心腹中的心腹,鸳鸯自是站贾母这边,走上近前笑道:“凤奶奶伶牙俐齿,这会儿敢和老太太叫板,等下柳二爷来了,你要是敢怼他,我们大家才服你!”
“呵!我哪儿敢怼他呀,他怼我还差不多,心狠手辣那种!”
凤姐自嘲一句,白皙光泽的脸颊变的嫣然红润。旁人不知,她却忍不住想起两次相会的场景,真叫人留恋难忘……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贾母问道:“说笑无妨,可别忘了正事儿!厨房吩咐了吗?他既发了话要吃好的,咱们若是准备的不好,怕是要别挑理儿!”
凤姐忙应道:“老祖宗放心,我已经亲自吩咐过了,就算是皇帝来府里也不可能再好!”
说话间,宝玉从外面晃了进来,一下子扑倒贾母怀里,搂着脖子发问:“老祖宗,林妹妹怎么还不来呢?”
贾政一直无法接受妻子被皇帝钦命休弃这件事,自觉一世清名,毁于一旦,无颜再见世人。于是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中,饮酒吟诗,醉生梦死,就连往日宠溺的赵姨娘都不理会了,儿子宝玉更没心情管教。这让宝玉如鱼得水,日子过的越发逍遥自在。
【而贾母对孙儿宠溺至极,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凡有所想,无不应允,也不要他读书,玩儿就是了。】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一觉醒来,林妹妹竟搬去了柳家!
日思夜想,林妹妹终于要回来了,宝玉万分欣喜之余,也开始为长远打算。
他环臂搂住贾母脖子,撒娇道:“老祖宗,这次就别让林妹妹走了罢?外面天儿多冷呀,她身子骨儿弱,哪儿受得了?可别生出病来!在外面住哪有家里舒服!”
贾母对宝贝孙儿宠溺至极,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凡有所想,无不应允,想也不想便满口子应道:“好好好!咱们留下玉儿!不让她走了!”
凤姐听了这话,大不以为然。人一旦进了柳家,哪儿还是老太太说了能算的!真当柳二郎是孝子贤孙啦!不过她也不提醒老太太,就等着待会儿看好戏。
“玉儿要来的事,告诉你妹妹们了没有?”贾母潜意识里也觉得这事怕不好办,所以很快转移了话题。
“告诉了!妹妹们都很开心,说一会儿就过来。”宝玉应道,然后眉头一皱:“我也往梨香院走了一遭儿,宝妹妹说身子乏了,不便过来,姨妈也说身子不适,不来了。可我看她们挺好的呀,最近怎么都不往府里来了?”
王夫人走后,薛家这对儿母女处境十分尴尬,既没脸继续借助贾家,又舍不得离开贾家庇荫。口口声声说派人去修葺自家宅院了,完工就搬走,结果一个多月了也没了下文。
不过王子腾刚升了官,俩家的世交之谊还得维持,哪怕只是表面功夫。所以贾母也不赶人,只是应对起来,比以往更冷淡了。薛姨妈母女俩自然便少了入府的次数。
见贾母不语,宝玉追问不停,凤姐便插话问道:“宝兄弟,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蟠儿该回家了罢?你可知他什么时候回来?”
“何时到家不晓得,姨妈倒是提过,等薛大哥回来就搬家。”
说到此处,宝玉起身跑到凤姐身边,张开双臂想要往她身上猴,笑嘻嘻道:“好姐姐,你去劝劝姨妈别走行吗?若是走了,府里越发冷清了。”
宝玉已经十二岁,这时代算是小大人了。凤姐不想和他举止太过亲密,免得被某人看到以为她作风不行,嘴里不说,心里嫌弃。于是笑着后退两步躲开,差点儿没让宝玉扑倒在地。
宝玉怔怔的楞在原地,有些疑惑,以前凤姐姐常陪他闹着玩的,今天是怎么了?
“老太太,柳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
一个受命在外门等候的年轻媳妇,急匆匆跑进来通报。
“请!快请!”贾母激动不已,噌的站起,拄着拐杖就准备出去迎接。
外孙什么的她不在乎,可真想死玉儿了!
“看把老祖宗急的,熟门熟路哪儿还需要人请?”凤姐笑说一句,大有嘲笑之意。
结果话音刚落,自己转身快步往外走去,把贾母看的很是无语——你这行动还是很诚实嘛!
没多久,柳湘莲带着秦可卿、林黛玉进来了,其他女眷并没跟随。
尤三姐是要照顾姐姐,平儿又不想见凤姐,担心又被安排什么完不成的任务,干脆不来。见她们不去,香菱便也不好意思跟过来。
“老祖宗!”
“玉儿!”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便是两声深情呼唤。
黛玉抢先一步跑进房间,如倦鸟归林扑入贾母怀中。
贾母也激动的在她身上又捏又摸,生怕少了一块儿似的。
不过月余未见,祖孙俩却抱头哭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惨事。
众人纷纷开口劝解,可惜效果不大,泪水当真收不住。
柳湘莲最见不得黛玉流泪,小小年纪,生活富足,何必多愁善感?把身子搞坏了还不是自己受苦!
他望着祖孙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说好的是设宴请客,将我一家老小诓了来,这宴在哪儿呢?怎么连口茶水也没有?”
听见他如此指责,贾母自然不爽,宝贝玉儿已经到了,工具人柳二爷便无足轻重。
她抬头呵斥道:“你先别急,我倒要看看,你能吃多少!”
说完便吩咐鸳鸯去命厨房上菜,然后紧揽着黛玉,温声询问在柳家住的如何。
得到“很好”的回复,贾母放心的同时也不禁犯愁——玉儿看样子很满意,这可怎么叫她回来?怕是不听劝的。现今有了柳二郎仗腰子,外祖母也只能靠边站了!
她略带抱怨的说道:“原来是在别人家住的顺心如意,这才忘了我这老太婆!”
黛玉闻言一怔,聪颖如她,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化解贾母的介怀。总不好说自己是不想麻烦人吧?毕竟女儿家出行要兴师动众,护卫周全,柳家哪儿有那么多闲人?
凤姐见状,善解人意道:“老太太这就想差了,您想,二郎家素来人手不足,他又出京给皇帝办差,家中都是女眷,到底不大方便。这不,二郎一回来,她就来看您老人家了!”
贾母腹诽,要是我不去请,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秦可卿主动承担责任:“都是我想的不够周到,忙着打理商号发货的事,没顾上送林妹妹过来。”
贾母不好再提这话,她也清楚,主要原因还是府中近来人事更迭,闹得鸡飞狗跳,主动避开也是人之常情。可总觉心爱之物被人偷了去,怏怏不乐。
没过多久,众丫鬟媳妇列队而入,端着精美食盒将菜肴送来,一道道精美佳肴摆满大圆桌,果然丰盛。
三春姐妹也被大嫂子李纨领了来,而且罕见的带上了贾兰!小家伙似乎有些不适应这场面。
三春姐妹变化不大,迎春木讷未改,问好之后便成了空气人。
小惜春撅着小嘴埋怨二哥哥不来陪自己玩儿,不过看到可卿为她挑选的礼物,便喜笑颜开,又一口一个“好二哥哥”了,在场的宝玉听得神色尴尬。
众人说笑着开始吃饭,柳湘莲不客气的大吃大喝,把贾母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嗔道:“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吗?也不怕噎着!”
秦可卿也提醒:“慢点儿吃!”
柳湘莲随口回道:“您老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一路马不停蹄,我都两天两夜没好好吃顿饭了!这还没休息又得了您老之命,屁颠屁颠赶来!”
听他用“屁颠儿屁颠儿”的粗俗之语形容自己,众姐妹被逗得发笑,氛围倒也融洽。
这副场景,宝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着急让黛玉回府,于是使劲儿摇动贾母胳膊,提醒她该发话了。
贾母无奈,试探道:“二郎,玉儿在你哪儿也叨扰了不短时间,不如就让她搬回来住吧。在外住久了也不像话。”
言下之意,是住在柳家有损姑娘声名。
黛玉内心并不愿回荣府,在柳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在荣府则要谨小慎微,生怕不经意间得罪了人,被使绊子、递刀子,说些闲言碎语,好不烦人。
但她不能明着反驳老太太的好意,于是低头不说话,手里拿了筷子拨弄碗里雪白的粳米,却一口没吃。
柳湘莲注意到了宝玉的小动作,也看到了黛玉不情愿,心里就有底儿了。
倘若老太太单是以情动之,或许他会委婉些拒绝,但搬出这种蹩脚借口就让他忍不住吐口老槽。
抬头望着一脸期盼的老太太,他反问道:“敢问老太太,若有男子有事无事,不管白日黑夜便往女儿家闺房闯,赖着胡闹,这像话吗?相比之下,女儿家独居精舍,反倒不像话了?不知这是哪家道理?还请为二郎解惑!”
没想到他竟如此不讲情面,贾母老脸一时红一时白,暗恨这小子总有道理来怼人!
她冷笑道:“二郎好大的官威!我给你解什么惑?老太婆只知道,就算是为了替她母亲略尽孝心,玉儿也该留在府中,住你家像什么话?给你尽孝吗?”
这话一出,瞬间冷场。
这个时代,“孝”便是大义,便是规矩,便是王法!
贾母作为外祖母,想让外孙女留在自己身边有什么错!
柳湘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毕竟他还因为不孝被族叔告上公堂。
放下筷子,喝口茶漱了漱口,他看向面带怒容的贾母,又看向一旁满含期待的宝玉。
时至今日,他并不想和宝玉有太多纠缠,这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儿,满心满脑都是自私自利且异想天开的想法,懒得理会。
然世间之事从来不是独立隔绝,而是千丝万缕,因果纠缠。
宝玉施压贾母,贾母施压黛玉,黛玉无人可依,便无可奈何,只得顺从。
自己若不站出来力挺她,最后的结局或许仍是在这座富丽堂皇却腐败朽烂的国公府邸中忧愁度日,无声凋零。
这是他所不愿看到的,更是绝对不能够忍受的!
“宝玉,”柳湘莲笑道:“我瞧着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有没有去看你妈?虽说她已经离开贾家,可生你养你,血浓于水,千万可不能抛之脑后啊!否则么,呵呵!”
话说一半已然足够,贾母脸色大变,喝道:“宝玉如何,不用你来管!”
柳湘莲轻哼一声,也不回话,尽在不言中。
形势急转直下,凤姐暗叹老太太也真是了糊涂,好好的家庭宴席又闹成这样,图什么?老太太习惯了府中上下对她千依百顺,可却忘了柳二郎不是贾家子孙,更非奴仆,如今更是高官得做,岂肯委曲求全?肯来一趟已经很给面子了。
凤姐哈哈一笑,爽朗道:“二郎刚回来,其他事情过年才谈也不迟。二郎还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夹!”
宝玉心中气恼,恨恨的瞪了柳湘莲一眼,却无计可施,神色变得恹恹起来,无精打采。
他的确没去看他妈,一来自己不想,二来贾母不许。认真说起来不就是“不孝”?
这可比外孙女不陪外祖母可严重多了!正想着该如何鼓动老太太继续努力,却有丫鬟跑来禀告,王家老爷前来拜访。
“二舅来了!”宝玉心头一喜,二舅又升官了,品级肯定比柳二郎高,看他还敢不敢取笑自己!
“我去迎接二舅。”宝玉自告奋勇,说完便起身跑出去了。
看他这热情举动迥异平时,众人都觉诧异。
柳二郎心里狐疑,这老家伙不会是为我来的吧?果然宴无好宴,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