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翔云 - 第131章 有棱角就要磨
临走以前，左睿去找牛海玉。牛海玉已经知道了他要借调到县委办的事，笑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会有这一天。你这一天来得挺早。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这样的机会会很多。眼下各级都缺你这样的年轻干部，一旦入了领导的法眼，前途不可限量。”
左睿诚惶诚恐地说：“牛主任，您过奖了。我在古玉这段时间，感谢您对我的关心和爱护。如果没有您一直以来的教导，恐怕我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左睿的话，是出自肺腑的。在古玉镇班子成员中，牛海玉对他的帮助最大。从参加洽谈会时起，两个人就时不时聊聊天。牛海玉作为老一代的中专生，再加上平时好看书，喜欢琢磨事情，虽然身处基层，见识却是非凡的。
“你这话可说远了。咱们就是对脾气。上了这么多年的班，我就吃了不会跟上级相处的亏。有什么意见，不管领导愿意听不愿意听，上来就叮当一通乱说，这样的脾气我是改不了了。你不一样，你年轻，可塑性很强。送你几个字，控制脾气、多学多看。在领导身边工作，这些领导各有所长，你要注意观察，从领导们身上你会学到很多东西。”
左睿认真地听着牛海玉的话，他心里十分清楚，牛海玉就是在这方面吃过亏，生性特别耿直，不太会给人留面子，所以才会一直窝在古玉。这位当年提职最早的副科级干部，俨然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激情。再过几年，他就可以提前离岗，哄孙子颐养天年了。
“牛主任，您的话我一一记下了。有一件向您请教……”左睿简单把板材厂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问道，“您说，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为什么古书记不答应呢？”
牛海玉笑了笑，说：“他这不是不答应，而是没有办法答应。你想，如果真地把板材卖给了顶点，工人怎么办？顶点真地会信守承诺，保证工人不下岗吗？古书记不想背上‘卖厂书记’的恶名。虽然站在工人的角度，希望多挣些钱，希望厂子能傍棵大树。可一旦真地卖出了，难免会生出这样那样的说法。——毕竟，厂子是乡镇企业，现在所有权还是乡镇的。乡镇资产也是国家的，卖了就等于卖了国家的东西。”
“可是，卖掉是早晚的事。政府不可能背着这么重的包袱，把本该属于市场的事情还给市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古书记不答应，也不是不答应卖掉。”牛海玉神秘地笑笑。
“这——怎么解释？他说的已经很明确了。”
“还是以后跟古书记接触的时候，多动动脑子想想吧。这次是个好机会，我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古书记就会想办法让你下到乡镇任班子成员，这样上上下下几个来回，你也就成长起来了。”
牛海玉在官场浸淫日久，深知其中的操作手法。一个年轻干部，若要想在基层成长起来，没有机关的历练不行，没有基层的历练也不行，二者缺一不可。他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中专毕业后分到政府办，两年以后下到乡镇，三年以后得到提拔。
接着，牛海玉说起了他经历过的一件事：那是他刚刚中专毕业到政府办工作，当时的县长叫毕承喜，正在主持一项著名的水利工程。那时，毕承喜整天泡在工地，牛海玉第一天看到他的时候，以为是从农村抽上来的民工。其他民工上来叫他毕县长，他才知道他居然是县长。他对毕承喜的第一印象特别好。
而后，他整天也泡在工地，他的任务就是在工地上发现新典型，然后通过广播报道出去。很快，他的稿子就出现在广播里了。那篇稿子他费了很大的心思，还专门请了县里的高手进行润色。功夫不负有心人，报道一经播出，马上引起了毕承喜的注意，他问报道组的人是谁写的那篇稿子。从那以后，他就走进了毕承喜的工作和生活圈儿。
只是阴差阳错，如果不是毕承喜不久以后积劳成疾去世，他本该比现在好的多。
“自从毕承喜走了以后，我就看不上新任县长的做派。他每天穿着崭新的皮鞋，从不肯跟民工们多说一句话，甚至握手的时候，也不把白手套摘掉。虽然他也欣赏我，但我的骨子里有一股犟劲儿，这个你不是知道的。我的言语和行动对他多有冒犯，他倒是大方，从不对我横加指责。当时，虽然也有一些朋友劝我，不要和上司顶着干，但我听不进去，就跟着了魔似的，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叫孙爱农，我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孙悟空。
“那时候年轻气盛，根本不想后果。有些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他一笑而过。我还以为，他没拿这事放在心上呢。谁知没过多长时间，我就被调到最远的公社——那时候是红旗公社，现在已经被撤掉了，当了副书记。我当时很不高兴，在县里工作是多体面的事？为什么非要让我下来？我去找当时的领导闹腾，不想下去，可是会已经开了，决定已经下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后来我才知道，孙爱农当时说了一句话——年轻人应该早点下去锻炼一下，特别是有棱角的同志，应该好好磨一下。我当时挺恨他的，如果不是他说这些，我怎么可能下乡？可是现在回过头再看看，我当时的脾气，如果换个领导，会让你当班子成员？不让你守水库就不错了。再后来，我才得知，孙爱农本身有‘洁癖’。你也知道这是心理疾病，很难治愈的。”
“那——牛主任，您现在还恨他吗？”左睿轻声问道。
“还恨什么？早就不恨了。后来，他当了县委书记，也干了不少事。特别是卫生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你看看县人民医院，是不是比其他同级别的县级医院要好很多？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底子。”
左睿明了了。牛海玉曾经恨过孙爱农，但孙爱农并没有忌恨他。他想，当时的孙爱农肯定特别生气，如果换作他，能不能像孙爱农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