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鸡……
徐小受?
月宫奴短暂一愕,有些转不过弯来。
听他们描述,徐小受年少成名,横压一代,连画像她也看过了,长得不赖。
至于这只乌鸡,明眼人一看,也能得出个连生物种类都不同的结论。
可鱼知温的喜悦之情不似有假,只单单是徐小受养的鸡的话,应该不止于此?
又听闻那个年轻人,擅长千变万化之术……
月宫奴愣住的点,是她有些搞不懂新时代年轻人的……怎么说呢,调情方式?
“是衔剑鸡,也叫剑姬。”
“只是我一般叫它鸡,等同于徐小受。”
鱼知温很快就明白了月姐姐疑惑的点,主动解释道:“徐小受有一个身外化身,和真人一模一样,此外,他还分化出了一只乌鸡,就是这个。”
拍拍手上大肥鸡,乌鸡十分受用,眯眼陶醉胸前,鱼知温再道:
“没事的时候,这鸡就跟着徐小受走,给他叼剑用。”
“用他的话讲,就是都到这个高度了,怎么能不配一个负责提剑的‘人’呢?”
鱼知温这话一出口,就被二女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去,声若蚊蝇:“他的想法有点……唔,你们看着,会觉得……奇葩……”
提剑人?
月宫奴盯着那鸡,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发言。
也许是人家小两口商量完毕后,各退一步,将“提剑人”这个角色,降成了“衔剑鸡”?
不好评价就是了……
“有事的时候呢,鸡不会跟他,就跟我了,鸡肚子里有他的力量,这鸡很强的。”鱼知温抚着乌鸡黑羽,想要他证明点什么。
可是大肥鸡懒洋洋,缩在小鱼怀里就不动了,她便随口提了一句:
“鸡在,证明徐小受离我不远。”
“他会保护我。”
月宫奴略有讶然。
哪怕是才刚接触,她晓得鱼知温应该不是这样会在外人面前刻意秀恩爱的人。
道璇玑什么强势性格,她太清楚不过。
这样的人的徒弟,前半生头上有笼罩着神鬼莫测道穹苍的阴霾,养出的必然是小心谨慎、瞻前顾后的性子。
鸡在,则人不远……
看似随口一提,鱼知温话出口时,会不知晓她这将暴露出什么信息来吗?
须知三祖坐于境外,灵榆风声不论大小,大可尽收眼底。
月宫奴机敏得紧,立马锁定了山巅处被拘于华长灯三才剑阵中的那个徐小受,再往下想一层,便解读出鱼知温言外之意:
此徐小受,非彼徐小受?
这鸡,却是可以谈话的鸡,真正代表了本尊的意志?
他们聊过什么了……
月宫奴即刻笃定,衔剑鸡露面之后,鱼知温的意志,已经成了徐小受的意志。
至少,从南冥处的表现看,鱼知温讲不出这么多歪七扭八,有如道穹苍的话来。
她还没被污染到那个地步!
而如今这么拐弯抹角讲话的鱼知温,也即徐小受,更透露出了一个信息来:
她月宫奴、柳扶玉、鱼知温,从护出异动时,已经走进三祖的视线之中了。
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将被额外关注!
“你又怎么区分徐小受,徐小受化身,它是徐小受的鸡,亦或者化身的鸡?”月宫奴随意间便接上了话,眼角还多了几分揶揄。
柳扶玉突然也转头看过来了。
月宫奴是边思考边转移话题,她是真的好奇。
鱼知温似乎这才回归了本体,一下就给问住了,小脸微烫,良久才能出声:“……就是知道。”
“咯咯咯!”
乌鸡扑打着翅膀,对着前头啄了几口,给月宫奴啄笑了。
“小家伙,还知道护主?”
月宫奴伸出手指去按头,险些又被啄到,好在鱼知温及时将鸡头抓了回去。
柳、鱼二女,皆是懵懂。
反倒是这乌鸡,跟自己在一个频道上,给足了反馈。
既然已经被关注了,那更不能表现出反常来,月宫奴差点被啄也不生气,接过先前的话题,逗问道:
“人道受爷分身有术,才计无双,前者我是看到了,这后面的,却还没领教过。”
“倒是要替小鱼妹妹考考你,这剑你衔回来的,又看出了多少?”
月宫奴指向柳扶玉手上的护,同时收回怒仙佛剑。
护在观剑术的镇压之下,已经恢复了平静,时不时还有震颤。
但乌鸡盯着,它已作不了妖。
“咯咯咯。”
乌鸡难言,鱼知温代为讲道:“他说,护要去剑楼。”
月宫奴等了一下,居然没有后文。
她不由失笑,望向鱼知温,臻首一摇,玩笑道:
“他不行。”
鱼知温莞尔。
乌鸡却即刻炸毛了,两只鸡翅膀高举,嘴里“咯咯咯”叫个不停,跟要下连环蛋一样。
鱼知温小脸这才微变,抓住它翅膀,连连捋毛顺气,才将乌鸡压回来。
“他说什么?”月宫奴好奇。
“唔,他说,月姐姐长得很好看……”
——看来骂得很脏。
但激将法是有用的。
逢场作戏也好,真话假说也罢。
不论如何,只有徐小受愿意开口,也选择相信自己,信息才有开始交换的可能,彼此也才能得到更多。
小八已经做完了选择。
别人或许还在猜疑,徐小受是不是八尊谙后手,毕竟云里雾里,瞧不真切。
月宫奴见一眼乌鸡,接收到第一个信号,悟得徐小受真身尚未入局,看上去真身已经介入局中,便知这年轻人手段拔群,也值得信赖。
不可孩视之!
同柳扶玉、鱼知温,聊得再多,交流不了祖神之局。
那么接下来,便是先从受爷嘴里探出,哪些是不用避讳祖神的,哪些是需要迂回婉转的。
而后,自己才可以逐步将寒宫帝境之事,将自己所了解的,或直接、或委婉告之于他。
但问题的根源……
乌鸡方才借小鱼之口作试探,以及回答得简洁短促的根源,便在于此了。
萍水相逢,贵为受爷,他早证明了他自己。
反过来,堂堂受爷,却会去信任一个废弃圣帝传人的能力,去器重一个在寒狱被关押了三十多载的柔弱女子吗?
月宫奴已无法如何去证明自己。
她脱离时代太久远,只想为小八助力一二,却不知如何才能帮得上忙。
好在许是激将法起了作用,许是徐小受从根本上读懂了自己所想,躁狂不止。
“咯咯咯……”
乌鸡不住拍打着翅膀,分明义愤填膺。
小鱼妹妹只能说太温柔了,从她嘴里翻译出来的受言鸡语,没有一句是不好听的:
“他说,月姐姐你太聪明了,护绝对不能再回剑楼,剑楼已是危重之地,不亚于十字街角。”
“他知道剑楼之事时,为时已晚,只恨没提前去探一探,然福祸相依,柳姐姐将护带出来,未必是件坏事。”
“至少魔祖之灵污染得了剑楼十一剑,要想彻底掌控剑楼,或许就缺一个护。”
“所以接下来,柳扶……姐姐也是重点,护得看好。”
柳扶玉闻声,脸色顿时变得沉重,点头表示记下了。
好快……
月宫奴一面感慨徐小受对大局洞若观火,一面感慨他思绪转得飞快,最后感觉这家伙,简直跟道穹苍一个样!
不止思人之所思,想人之所想,如人肚中蛔虫。
连剖析之语都好坏参半,全然无半句废话,都是在死局中洞寻生机。
护……
确实即将成为魔祖之灵下一个目标,不提还记不起得护着柳扶玉。
“咯咯咯!”
鸡叫还在继续。
乌鸡叫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羽毛都扇出了好几根,居然还全是漂亮话:
“他还说,月姐姐实力不凡,操纵得了这柄怒仙佛剑。”
不是我……
月宫奴还没出口。
鱼知温话锋已是一转:
“但这怒仙佛剑,不论月姐姐操纵,还是八尊谙……也很厉害,他在操纵。”
“本质上,这上头残留道穹苍尿……印记,有多远……最好还是弄远点,免得关键时刻被捅刀子。”
“剑图……也很漂亮,是八尊谙送的吗,但也有……印记了,建议是莫要贴身携带。”
“还有,月姐姐你身上的印记,他全帮你清空了。”
鱼知温总算能缓过来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鸡,小声苛责:“你说慢点。”
再偷偷传音:“别骂人。”
显然,一个好的翻译官,太累了。
连柳扶玉都听出来了,鱼知温每次一顿,该都屏蔽了一些不是很好的词。
而这正经中带着不正经的提醒,月宫奴也是心领了,“多谢。”
“咯咯咯!”
鸡,趾高气扬。
而后继续狂啄空气,踩胸拍翅,忙活不停。
“他还说,八尊谙指开玄妙,固……确实厉害,但要是他懂得感恩,就不是挤眉弄眼,而是快点给小三才剑阵来上一剑。”
啪!
感恩,真没法翻译。
鱼知温顺嘴就说出来了,她打了一下鸡,让他说话注意点,不要挟恩图报。
旋即又看回了月姐姐,显然这话语中,有她不甚理解的点:“什么是挤眉弄眼?”
月宫奴怔住,耳垂微红。
偏偏那乌鸡还踩着跳了出来,鸡爪一伸,扣住一根爪趾,反身就给鱼知温脑门弹了一下。
“哎哟。”
鱼知温捂着头后撤,抱回了鸡,刚想打他,脑袋一缩,小声嘟哝了起来:
“……什么小孩子别问啊,这有什么?”
说着一停。
即便她双眼缠着黑带。
月宫奴都能察觉得出来,小姑娘灵念该是已经瞧上了自己缩在袖口中的手指头。
她张了张嘴,无法出声,十指扣紧,脸色通红。
失声过后,反是笑了出来。
这小家伙未免也太记仇,就说了他一句,背地里不知道骂了多少,还将自己底都透光了……
但怎么着!
就许你们一鱼一鸡当面蛐蛐别人,不许别人光明正大?我们也没偷偷摸摸啊!
“徐小受……”
月宫奴方才张嘴。
那边咯咯叫着,鸡头已经扬了起来。
鱼知温赶忙将昂扬的鸡用力摁回胸去:“他说他在呢……月姐姐不用说话,听他讲就是了。”
这是,他都知道的意思?
月宫奴双目微合,她想说石殿,说父亲,说魔祖之意。
除此之外,还有弟弟。
寒宫帝境不养闲人,即便是自己至亲,常时表现正常,关键时刻也许每一个都有问题。
“他说,如果有关于‘道’,待会儿可以听听。”
“还有,月姐姐是道穹苍救出来的?”
鱼知温问完之后,才自己“哦”了一声,对鸡说道:“是。”
乌鸡咯咯声都为之一顿,迟缓地扭过鸡头,斗鸡眼盯向小鱼。
鱼知温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将鸡头转回正面,“……你才笨。”
“可以。”
月宫奴太知晓徐小受想要听什么了,“有关道穹苍在寒狱救我的过程,包括后续南冥半年他的言行,一五一十,每个细节,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咯咯咯!”乌鸡满意点头。
“他说那太好了。”鱼知温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这句也许不用自己说。
“他还说,不止道穹苍,道他爹……呼,鸡!”鱼知温往下继续,又气得胸口一颤,她已无法翻译,什么话啊,全听不懂了。
“乾始圣帝?”月宫奴倒是知道些什么,“可以。”
“咯咯咯!”乌鸡再度点头。
“他说那太好了……”
鱼知温戛然而止。
她浅浅舒气,面无表情伸手揪住了鸡翅膀,用力一扭,就拔出了一根黑色羽毛。
“咯——”
鸡扑腾着就起飞了,吃痛狂叫,不可置信瞪着那居然会拔鸡毛的可怕女人。
“让你耍我。”
鱼知温话一出口,灵念已能扫见柳姐姐、月姐姐各自稍显异样的目光,声音立刻小了下去。
她嗫嚅着,听不清后话。
手一招,赶忙又将鸡抓回来,乌鸡遮脸,挡住晚霞。
“咯咯咯!”
“他、他说!他问月姐姐,名剑二十一集齐,自古有之,还是近几十年兴起的传说,以前真没人集齐过吗?”鱼知温语速极快。
月宫奴笑吟吟望着小姑娘:“寒宫帝境古籍里便有记载,乃自古有之。”
“咯咯咯!”
“他说那太好……哈。”鱼知温哈了一口气,这一回没有发作:
“他说,即便自古有之,五域能人不数,未必真没有人凑齐过。”
“而卡在眼下节点,剑楼刚好出事,护要归剑楼,却想从玄妙门进去……”
鱼知温说着,声音逐渐变得沉重。
她放下乌鸡,捧到胸口上,抱得很紧,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凝声道:
“指开玄妙,接的是剑祖传承还好。”
“若接的是剑楼中的剑祖传承,固然几字之差,你的小……第八剑仙,怕是要出事了。”
什么?
柳扶玉瞳孔一震,转而回眸。
月宫奴同样望向灵榆山巅,却见玄妙门中,道韵喷薄万丈,如瀑般倾泻整座灵榆山。
别说八尊谙了。
华长灯、梅巳人、苟无月……
一切古剑修,一切炼灵师,凡在山中者,尽皆沐浴在圣洁无比的道韵霞光之下。
影绰之间,当霞光淡去时。
玄妙门后,缓缓浮现出一座十二面悬月孤楼虚影,还能听到灵榆山上激亢的欢呼声:
“剑楼!是剑楼!”
“快看,剑神孤楼影,就是楼巅那道身影!传承要出来了!”
分明是一件幸事,在徐小受一言过后。
玄妙门、圣洁道韵霞光、剑祖孤楼影虚幻意象,通通披上了魔性外衣。
小八……
月宫奴一点就通,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急,抬步就要往前。
刷!
鱼知温动作极快,抱着乌鸡,挡住去路。
“咯咯咯!”
“他说,不能上山!”
月宫奴抬眼望向虚空。
剑海嗡颤,名剑二十一开完玄妙后亦复归来,八尊谙已不再关注山脚局势,也盯向了玄妙门后陡生的剑祖异象。
“他……”
月宫奴身子发紧,言语都不自觉加重了力道。
“咯咯咯!”
“他说,信我。”鱼知温面色郑重。
“咯咯咯!”
乌鸡发言,纠正小鱼口误。
鱼知温便抱着大肥鸡,背身拦住山上玄妙门霞光异象,挡在月宫奴前头,轻声说道:
“他说,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