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发暗黑,整个海上基本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唯有强劲的海风呼啸掠过桅杆和船舷,带来尖利的啸叫声。
冯紫英并非第一次夜间乘船,但是这样采取突袭方式从海上发起登陆进攻的方式还是让他有些兴奋。
陈钱山诸岛在整个乘泗列岛的最东端,面积都不太大,仅有那么两三个岛屿可以容纳得了一个所谓的出击基地,所以只需要围绕这几个岛屿做一番侦查,很快就能确定目标。
这一片海域海况还是比较复杂的,尤其是大量无人小岛星罗棋布,洒落在这一片海域,夜间便是最熟悉这边情况的向导也很难分辨清楚。
战船沿着设定的方向继续前进,侦察的小艇早已经撒了出去,他们会提前发现情况并用旗灯报回来。
已经是子时已过,按照预计,应该抵达西岛附近了。但天色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一直到一抹光亮忽闪忽灭,才算让船上的人兴奋起来。
很快小艇就靠了过来。
....·,绕过前面的小岛,再走几里地,就能看到了,有一处藏在背后的山岙,有灯塔和明暗哨·····.
斥候的话语里充满了兴奋,只要找对了目标,那无论是强攻硬打,还是摸哨偷袭,这上千的水兵都不怕。
戚显宗却没有那么兴奋,只是沉稳地听着情报汇报,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冯紫英站在一边,一言不发,还是那句话,专业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处理,他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一直到斥候把情况介绍完,戚显宗又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旁边的一名武官又重新补充询问了几个问题,戚显宗才过来抱拳一礼。
大人,情况差不多,这一片情况较为复杂,但是能住人的就西岛,这个岛屿属下也去过一回,但没太多印象了,靠南是山,得绕过一处叉子,但那里有灯塔和哨位,很难避开,所以需要从东面绕过去,但那可能要走接近七八里山路,······
冯紫英摆摆手,笑了起来:你决定,不要考虑我,显宗你不会觉得我连十里八里地都走不了吧?我好歹也是祖传家学的武人,也自小打熬到大的,......
好,那我们就绕道东面,沿着山边路走过去,届时靠近之后我们的斥候可以先行解决敌寇哨卡,另外战船回来到正面,封锁出口,这样可以一网打尽,···...
戚显宗对冯紫英的果断和洒脱很敬佩。
临阵最怕那些不懂的半罐水却又喜欢指手画脚的上官了,而且你不按照他说的去做还不乐意,还要给你找茬儿。
眼前这位冯侍郎并非毫不知兵的,但是却能彻底放手,单是这份胸襟魄力,就没有几个人能比。
战船迅速调头,转向东面,一直到靠近西岛最东端的半里处,才开始下锚,这里只能通过小艇上岸,大船无法靠近。
好在来之前专门增加了小艇,十余艘小艇迅速落下,水兵们对这种登陆作战的方式也早就娴熟无比,迅速划桨向岸边靠去,半个时辰下来,八百士卒便已经登岸列队待命。
清一色的自生燧发火铳,腰间外带三棱刺,既可以随时套筒上枪,也可以单手操作作为近战武器进行捅刺。
当然水兵中也有一百五十名专门的刀盾兵,这也是为了防止一些不适合火铳兵发挥的情形下,刀盾兵可以作为补充和预备队。
冯紫英、尤三姐以及李桂保一行人健步如飞,跟随着急速前进的水兵队伍沿着崎岖蜿蜒的山道而行。
这一处山道应该是平素倭寇训练使用的,但是鉴于东面地势不适合展开,可能倭寇也没有想过会有人从这边过来,所以在这一端并没设置岗哨,但是再往前走,就是山边
咽喉道口,那里必定会有倭寇的明暗哨。
这些也都在预料之中。
一处倭寇的巢穴,岂有没有防范之理?
这也是这一年来倭寇蛰伏藏匿太久,可能滋生了一些懈怠之意,否则在最东端的暗处埋伏一二岗哨,立马就能发现此番偷袭。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但起码能让这场偷袭只能变成强攻硬打。
队伍慢了下来,最后停下,龟缩在紧贴山岩的路边,等待着前方水兵营的斥候高手们去扫清障碍。
冯紫英甚至没有问需不需要李桂保他们去帮着打前站,在他看来,戚显宗的水兵营中显然也有一些江湖绿林好手,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李桂保就悄悄和他提及,那斥候中起码就有来自登莱、泰山与河间那边的江湖门派好手,他隐约都认识一二人。
很快队伍就又行动起来了,路过那一处最狭窄的咽喉处,冯紫英隐约看到几个人正在将两名已经软软倒在了一旁的暗哨拖到一边,估计要展开突审,但不会影响行动的推进。
冯紫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夜间跌跌撞撞地行进了,火把一律禁绝,只能通过偶尔一闪的香头来分辨。
水兵营的军纪极好,几乎没有声音,也足以说明这支队伍经过几番锤炼之后,真正堪当大任了。
沿着一处山坡径直而上,绕过堵在山坡正面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山谷谷口陡然放大,虽然地势略微矮了一些,但是也能大致看到山谷内里的情形。
山谷后端有一处巨大的豁口,就像一片开阔地,可以直接通往海边码头处,甚至可以隐约看见码头上黑乎乎的船影,箭楼、灯塔以及码头上边上的一处炮位,都可以看见一个大概,只是隔得远了一些,看不太清楚。
而在山谷靠里边,栅栏沿着开阔地处一直蔓延到山谷后端的山壁处,甚至山壁上端高处,还能看到一个箭楼哨位,可以居高临下封锁从这边过去的这条道路。
不过因为岩壁可供支撑的部位太过狭窄,只能堪堪承受一二人,一条麻绳软梯垂落下来,一直到最下端。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藏匿在了可能暴露的视线之外,戚显宗和另外一名武官已经潜行到了最前端去观察,研究如何动手的具体细节了。
冯紫英没有到前端去,免得影响干扰了戚显宗他们的决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如何最快和最小损失的拿下,实现战果最大化的问题,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了。
好在很快戚显宗他们就拿定了主意,过来简单向冯紫英汇报了一下,冯紫英甚至没听清楚具体细节,就挥手表示了同意。
几支斑鸠铳很快架设好了,瞄准了那一处箭楼哨位,一旦发现箭楼有异常,那么斑鸠铳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以遏制住箭楼可能对鱼贯而入的突击队的威胁。
事实上这个时候即便栅栏内的倭寇发现了大军,也已经做不出太多的反应来了,哪怕他们立即冲那边的开阔地逃向码头开船逃跑也无济于事。
水师战船早已经封锁住了航道,甚至等不到他们开船逃窜,可能就会被水师的舰炮轰成齑粉。
按照戚显宗的安排八百水兵,一百五十名刀盾兵率先而行,充当前锋。
紧随其后的火铳手分成了三队。
一队从正面径直突破,而另一队则快速通过正面从侧翼越过栅栏尽可能封锁住开阔地,还有一队则要占领另一侧高地,以便更好的控制整个局面,在倭寇反扑或者顽抗时候予以打击。
冯紫英微微点头,戚显宗老成持重的做法还是很合适的。
既然已经稳操胜券就最大限度避免自家损失最好,没有必要去大开大合显示威风,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伴随着戚显宗猛然一挥手,早已蓄势待发的几支分队迅速按照各自目标疾冲而出,这样大规模的冲锋不可避免会带来各种声响,自然也不可能再隐藏行迹。
很快警哨便发出了凄厉的竹哨声,紧接着就是鸣金声,而谷地内的房屋内就陷入了慌乱之中。
不得不说戚显宗的判断是正确的。
接近一年的蛰伏隐居,使得这样一支倭寇海匪还是比以往松懈了许多,或者说本身这支倭寇也早已经有些退化了。
这么些年来他们基本没有再进行大规模的登陆攻打城池和围攻堡寨,而只是干些掳掠商船的勾当,登陆袭击绑架勒索也有官府内线的透露信息和内应的里应外合,使得他们几乎无往不利。
这样顺风顺水久了,必要的警惕性和反应能力都被严重削弱了。
不过这些横行东海多年的倭寇还是有些勇武的,伴随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倭语声,几处聚集在一起的屋宇中同时冲出来多队人马,开始嘶吼着向着水兵这边发起冲锋。
倭刀雪亮,在举起的火把中映得熠熠生辉。
嚎叫连连,列队冲锋而来的倭人浪人海寇奔行如雷。嘿哈声中,步履齐整,面容表情狰狞疯狂,刀光闪动,能够在如此之短时间里集结成阵,还真有些颇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气势。
只不过这一切看在面色平静的戚显宗和冯紫英眼中却是无比的滑稽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