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一直在冯大爷身畔,她可是有本事的人,一身武技不比原来那位柳二爷逊色多少,冯大爷现在身份不比寻常,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呢。”
史湘云虽然之前一直在牢中,但是宝钗、黛玉和探春她们也经常去牢中看望她,自然也就要说起冯紫英现在去了陕西的情况。
其中免不了要谈到冯紫英去陕西路上遭遇的种种波折,就包括遇袭遇刺的情形。
史湘云也才明白冯紫英现在高升陕西巡抚,俨然已经成了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封疆大吏了,甚至引来各方敌人不择手段的袭击,所以尤三姐这一身本事也就有了用武之地了,可谓须臾都离不得了。
“云妹妹,若是按照你所言,我们都要去那天边苦寒之地,距离西安都要千里之遥,我们去了岂不是只能在那里冻死饿死?”坐在秦可卿边上的女子再也忍不住了,脸色灰白,眼角已经有了几分泪影,“还以为出了诏狱,哪怕是寻个乡下地方只要能安稳度日子,哪怕苦点儿也好,但哪里会想到会被发配到这等苦寒之地?”
女子带着哭腔的话语让驴车上的几个女子都沉默不语,说这等话未免太过不识时务了。
出了诏狱哪里就是无罪了?只不过是鉴于大家都是犯官卷属而稍稍从宽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清白良民,出了诏狱就可以像普通人那样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想得未免太简单了。
“穆家妹妹,这等事情却是由不得我们了。”坐在史湘云身旁的女子一身雪白素净罗裙,语气也十分平澹,“我们现在身份都是犯官卷属,例当同罪,我们也不是出来走亲访友,而是发配流放,准确的说,我们是也都是犯人,日后也是服刑生涯。”
白衣女子的话让那个被唤作穆家妹妹的女子更为绝望,咬着嘴唇任由泪水从腮边滑落,“中棠,按照你的意思,我们就只能一辈子在那等苦寒之地服苦役一直到死?与其那样,我还不如早些自我了断来得好,何苦要去白白受那一辈子的苦罪?”
这女子的话语也说到了驴车中其他女人心坎上,与其这样苦役劳作一辈子毫无盼头,还真不如一死了之。
“那也不尽然。”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这也要看朝廷的意思,若是待到江南平定,朝廷兴许网开一面,对我们也许会从轻处理,另外若是朝廷遇上大喜事,也许还会大赦天下,那咱们也就有机会得到赦免,那就能熬出头了。”
“啊?”这一番话倒是让车中女子都是得了一份惊喜,迅即有人问道:“中棠,什么大喜事能大赦天下?”
“比如新皇登基,又比如江南平定,或者打败那建州女真,都能算是朝廷的大喜事吧。”白衣女子想了一想才又道:“或者陕西乱军被彻底消灭也可以算吧,这要看朝廷怎么看。”
听得白衣女子和车中的女人们对话,史湘云心却早已经飞到了西安城去了。
冯大哥就在西安城,而且还是陕西巡抚,她也是官宦出身,自然知道一省巡抚的威势,便是布政使和按察使官阶比巡抚高,但是一样也得要听命于巡抚,因为巡抚是代天巡狩,而且还兼着兵部和都察院职衔。
冯大哥在离开京师城之前就和自己说了,一定会想办法保得自己的安全,原来都说自己要发配贵州,但现在改成了陕西,没准儿就是冯大哥在里边起了作用。
而来了西安之后,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史湘云还不知道,但是她对冯紫英有着绝对的信心。
冯大哥绝对不会丢下自己不管,任由自己流落到那甘州肃州去,这一点她有着无比的自信。
“云姐姐,你在想什么?”那一直哀怨不已的穆姓女子见史湘云一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忍不住问道。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既然都来了,就别再胡思乱想了,也许情形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天无绝人之路,我们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糟糕的情形不能接受呢?”史湘云澹澹地道。
史湘云这番话秦可卿自然是能明白一二的,但是车中其他女子就不太明白了,但那被叫做中棠的白衣女子却微微蹙眉,“云妹妹,听说这陕西巡抚冯大人和贾家关系莫逆,又是贾家姻亲,你也算贾家亲戚,兴许他能帮一帮你?”
史湘云心中一凛,赶紧摇头:“冯大哥的确帮了贾家一把,但是我不是贾家人,而且关系也隔得远了,冯大哥恐怕根本就不知道我们被发配到陕西来了,这些小事也肯定不是巡抚过问的,……”
“他不知道不要紧,我们反正要到陕西提刑按察使司去报到,到那时候你不妨托人带个信给他。”坐在白衣女子身旁年龄略大一些,穿着一身暮山紫襦裙的少妇接上话,犹豫了一下才又道:“照说我们是不该这般去叨扰人家的,只是现在我们如此处境,都是一干弱女子,要这般颠簸着去甘州肃州,只怕我们这一行人里边会熬不过去,……”
“也许我们能沾一沾你的光,不必去那天边苦寒之地呢?”秦可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揶揄了史湘云一句。
“这关系到我们这些人的命运,史大姑娘千万莫要拘束忸怩,务必要去求一求那冯大人。”坐在最角落里的一个佛头青色长裙少妇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说话更是直白:“我们都是一干犯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身段颜面的,真要落到去了甘州肃州,随便哪个小吏或者军中武夫要折辱我们,我们也毫无办法,这个时候去求一求冯大人,他好歹也是史大姑娘你的亲戚熟人,总比到那时候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强吧。”
她们这一辆马车上坐的都是狱中认识的熟人,在诏狱里后来呆得久了,也就管得没有那么严了,再后来就有了放风时间,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熟悉起来了。
那穆姓女子便是东平郡王的嫡女穆涵,原本都与江南甄家甄宝玉订了亲,只可惜还没有来得及完婚,便出事了。
那白衣女子却是北静郡王水溶的嫡亲妹妹水中棠,一度还被视为和冯紫英算是门当户对的佳配,只不过冯紫英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娶武勋女子,所以也没有议过。
这暮山紫裙少妇却是水中棠的嫂嫂,水溶的王妃,江南甄家甄应嘉的嫡长女,甄宝玉的嫡亲姐姐。
而那佛头青衫的少妇则是穆涵的嫂嫂穆柳氏,也是理国公柳家之女。
这算下来,除了史湘云和秦可卿勉强算是亲戚外,其余四个女子算起来也是沾亲带故,都是亲戚。
这京中武勋本来也就是这样,相互联姻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不过现在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江南谋逆桉就一下子把这些武勋家族都给牵连进来了。
其他几女都把目光落在了史湘云身上,让史湘云倍感压力,但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万万不能一口应下,且不说冯紫英能不能办到,就算是冯紫英能办到,那也要看其中有没有为难之处,史湘云虽然相信冯紫英不会置自己与危险境地,但是这却和自己主动去要求什么是两回事。
“穆嫂子,这等事情恐怕也不是小妹去求一求就能解决的,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法,冯大哥虽然是巡抚,恐怕下边也有很多人盯着他,他初来乍到,如何能随意妄为?”史湘云见一干人眼底都有些失望,心中也有些不忍:“到了西安府,小妹自然是要去知会一声的,至于说命运如何,那也许就要各安天命了。”
说得很隐晦,但是在座的一干女人也都是在后宅深宫里经历过的,隐约就能明白史湘云话语里的意思,只要冯紫英知晓史湘云来了陕西,而且又是流放来的,这如何操作,冯紫英肯定明白,唯一可虞的就是被冯紫英只管史湘云,却不肯管其他人,那就糟糕了。
这史湘云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一干人都知道她是一个纯真善良的性子,若是能成功激起她的同情心,没准儿就能让她出面帮忙想想办法,再不济也能留在关中平原,不去那最偏远之地受罪。
这里边白衣女子水甄氏最是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岔开话题,不再提这事儿。
她明白现在要让史湘云表什么态度肯定不可能,反而可能会激起对方的反感,反正去西安起码还要一个月,这其间有的是时间来水磨功夫,把这史湘云给磨下来。
只是自此日起,一干人也都有了一些心事,原来不知晓这内里关节,大家也就浑浑噩噩过了,但现在似乎有了几分希望,可以留在西安城中,不去那苦寒之地,甚至可以得到照拂,混个安稳清闲的劳作机会,自然就没有人肯丢开这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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