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在冯紫英幕僚群体中的地位比较特殊,他算是一个联结私人和公务的大管家类型。
吴耀青侧重于在顺天府衙门和安全保卫这一块,现在和傅试、李文正、李建兴乃至宋宪都十分熟悉了,而在扬州那边的人脉也多是吴耀青在接洽,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冯紫英的得力幕僚。
而汪文言露面的时候就比较少,但是衙门里的人也都知道他,而如冯紫英的私人朋友,如同学的练国事、方有度、王应熊、许其勋甚至杨嗣昌,如故旧亲眷的贾琏、贾环、贾宝玉、贾蔷、沈自征等,都有接触。
而曹煜基本上是单线和冯紫英联系,除了有限的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今日新闻》的幕后操盘手是冯紫英,不过礼部和龙禁尉那边也隐约知晓冯紫英和《今日新闻》似乎有很深的关系,这很难瞒住有心人。
一直到现在冯紫英都还没有建立起一套完善稳定的幕僚体系,主要还是因为一是职务变化太快,相对应的事务也变化很多;二是自身本来也有很多隐秘,无法宣之于人,哪怕是最心腹的幕僚也要斟酌一二;三是公私之间混杂,很难分清楚,所以冯紫英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来梳理这一切,让其规范起来,效率变得更高。
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都来自于林如海的麾下,忠诚度无虞,黛玉嫁入冯家毫无悬念,加之冯紫英待几人都十分信重,所以这一点上都没有什么二话,甚至包括顾登峰、钱桂生相对露面较少的二人,也都一样是来自林家。
之前冯紫英还举得可以好整以暇的来梳理,但现在冯紫英就需要认真考虑这一切了。
朝中局面大变,吴道南主动退让,顺天府的所有事务可能都会压到自己身上,现在朝廷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随着北地大旱,流民蜂拥,白莲教肯定会滋事,自己还要考虑榆关、大沽等地的海运事务,以及和永平府乃至京畿这边的煤铁联合体、兵工作坊的生产运行,诸多精力牵扯,自己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就需要好好分一分工了。
冯紫英也在考虑要把顾登峰和钱桂生二人提上来,好好用一用,之前还只是安排一些较为隐晦的工作,但现在无人可用,就得要推上前台了。
总而言之,冯紫英还是意识到自己的底蕴太浅薄,入仕时间太短,哪怕攀升速度再快,几乎是一两年就换一个地图式的跳跃,但恰恰是这种太过快节奏地易位使得自己在每个岗位上都没法有深厚的积淀,也难以积攒起人脉资源。
以自己在永平府的任职为例,几乎没有挖掘出或者说擢拔处可用之才,不是没有,而是自己根本没有时间来选拔考察任用,这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弊病,要么就是自选私人幕僚,要么就是通过较长时间的共事合作才能结成较为稳定的同盟关系,如无特殊原因,轻易推心置腹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没有自己和林黛玉的特殊关系,林如海也不可能随意将他的幕僚推荐给自己,同样如汪文言这些人也一样不可能轻易投入自己麾下,忠心耿耿地替自己做事。
“这些人有别样心思是肯定的,他们不比叶方他们,身居高位,位极人臣,无所求了,这些还指望着能更进一步,义忠亲王摆明车马亲善信重江南士人,难免会让这些人觉得有机可趁,……”冯紫英淡淡地道:“他重用江南士人便不可能得到北地士人的真心拥戴,湖广士人亦是如此,当然他也可以用些手段,分化瓦解,但效果如何,人家肯定也要观察,……”
汪文言叹了一口气,“依大人之见,这南北之争必定是要以战争来解决了?”
“义忠亲王蛰伏十余年,品尝过太子之位却要一辈子居于人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诸子庸碌不堪,他又有一干人替他策划支持,怎么可能忍耐得住?”冯紫英同样叹息,“皇上正统未绝,恩义犹存,朝中诸公焉能背弃?士人品德荣誉也不允许他们如此,所以都没有退路,那就只能一战了。”
“但朝廷当下局面很不乐观,大旱在即,流民纷扰,白莲暗藏,外敌虎视,财力匮乏,人心不齐,稍加拖延,北地经济就有崩溃之忧,纵然大人也有一些布局,但是是文言以为怕是独木难支啊。”
汪文言对于朝廷当下局面并不太看好。
不仅仅是汪文言,吴耀青和曹煜他们也一样。
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朝廷有些日暮途穷的感觉。
播州一场看似无足挂齿的土司叛乱,居然打了两年时间都没见到结束的迹象;西北裁军,险些又要引起叛乱;去年的蒙古入侵,造成京畿一片狼藉,至今仍未恢复;江南纷扰,拖延抗拒赋税的迹象渐明。
不谈外敌威胁,单单是这内部如此多的问题,似乎都没有找到解决之道,归根到底还是朝廷内部的财力枯竭,军队冗赘,官员贪墨,需要对朝廷内部来一场刮骨疗伤才行,可是怎么动,谁来动?
现在还遇上了这样一场波折,义忠亲王也未必就有雄才大略本事,但是人家赶上这个骨节眼儿,抱住江南富庶之地,却把一切累赘包袱全都可以丢弃扔给朝廷,轻装上阵,说句不客气地话,拖上一年,朝廷自己就要崩盘,数十万边军反噬就能乱成一团,无人能制。
这种情形下,怎么看都觉得朝廷胜多负少。
对于汪文言的判断,冯紫英一时间也难以推翻。
虽然冯紫英在竭力推动广州到榆关、大沽这边的海运航线,但是这毕竟和漕运的运力是两个级数的,而且传统习惯都是经长江和运河南粮北运,两广当然也产粮食,但是北运的数量并不大,更多的还是一些地方特产,如糖霜、药材、南货等。
现在永平府这边的铁料、铁器和水泥这些货物开始大规模南运,但是回程如果都是空船那自然在成本上就不划算了,也迫使船东们要考虑如何尽可能的运入北地所需货物,那么最大宗的自然就是粮食,但从两广运入粮食成本肯定要比经长江和运河运入高,所以现在从两广运入的货物还是以糖霜、药材、铜料、贵重木材居多。
不过薛蝌在得到冯紫英的授意后就开始主动从松江通过海运运粮到榆关、大沽进行储存,这种暂时不考虑损益的行为当然不可能持久,不过冯紫英相信随着南北对峙拉开序幕,北地粮价必定迎来一个暴涨期,那个时候无论是从松江还是两广运粮到榆关、大沽都会变得有利可图,这必定会刺激到海运运粮这门生意的急剧增加。
除了可能出现的粮荒,朝廷一旦被江南断绝赋税,那也将是一个不可承受的打击,朝廷财赋七成来与江南,一旦断绝,官员薪俸、皇家所需、边军粮饷都将出现问题,这一点对民心的影响一样至关重要。
现在还好有一个规模日益扩大的海通银庄,但是借贷可以,若是成了用来提款的肥猪,那崩溃也是必然。
“文言,这个问题我估计很多人现在都在掂量,这也应该是人心浮动的主要原因,而且随着局势的明朗化,估计整个朝廷、京畿乃至北方还会迎来一个更剧烈的动荡期。”冯紫英沉吟着道:“但我是这样看待的,朝廷正统大义是毋庸置疑的,这对于民心来说尤为重要,嗯,起码是短期内,民心暂时还不会受到太大冲击,当然在缺吃少穿的情形下,民心肯定会出现逆转,这就要看朝廷拿出切实可行的对策来,这是其一。”
“第二就是对未来的预测和期盼了。军事力量的悬殊这在南北士人心目中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但普通老百姓未必能理解知晓,所以如何将这一点迅速体现出来,让百姓知晓,进而巩固信心,赢得民意,这是关键。”
冯紫英的话让汪文言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要迅速打赢几仗来证明这一点?”
“对,要打赢,而且要广而告之,让广大百姓知晓。”冯紫英点头,“要说京畿缺粮么?的确缺,但是要说多缺,也未必,这些粮商比朝廷甚至嗅觉更灵敏,他们恐怕也早就在开始购粮囤粮,越是缺粮,越是对局势不看好,他们会越是屯粮惜售,牟取暴利,所以当他们都感觉到胜利在望,就会明白再屯粮惜售是要吃亏的,那么就会开仓售粮,那么缺粮的情况就未必会有那么严重了。”
冯紫英继续道:“再说了,江南也非铁板一块,商人重利,只要海运不绝,松江、宁波、漳州、泉州,哪里不能运粮?河南和湖广紧邻,陆路运粮也就是成本更高罢了,只要有利可图,一样源源不绝。还有淮扬镇,陈继先就那么看好义忠亲王?打两仗,也许他就会好生掂量了,那运河北段是不是还是会坚决阻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