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应震终于明白过来了。
齐永泰根本不在意皇上和义忠亲王之间那点儿隔空交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天家私事,意气之争,还影响不到大局上来。
齐永泰现在更关注的是未来士林或者说朝廷科考制度的一些风向,这才是齐永泰要扞卫的,也同样是他官应震要扞卫的。
这关系到青檀书院学子们未来的前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关系到齐永泰和官应震将来在朝廷中的地位和大计。
但官应震还是觉得齐永泰有些小看这一次士林盛会的影响力了。
不仅仅是青檀书院,崇正书院也来了近百学子,还有这么多六部官员,而崇正书院学子们大多是官宦子弟,这样一个情况和传递出来的信息势必会被他们带回去传递给他们的尊长亲友,其影响力不可低估。
同样六部这些看似分量不足的官员们亦会如此,他们回去之后也会将这些消息加以加工提供给他们的同僚乃至上司们,这一样会引起一轮发酵。
否则王永光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差点儿就要和汤宾尹翻脸相向了。
但有些东西也说不清楚,没准儿就是汤宾尹和王永光就在自己面前联手演一出戏给大家看呢?
今天的所见已经颠覆了官应震以前的一些固有观感,像汤宾尹为何如此,真的让他有些困惑不解。
但每个人做出某种选择都必然有其因由,所以官应震发现自己也不得不以一种更恶意的心态来揣摩和猜测周围人了,有些甚至本来应该是朋友。
“进来。”
冯紫英推门而入。
“紫英,准备好了么?”齐永泰目光锐利,绽放着自信的光芒,“上午人家可是给咱们青檀书院上了一课,下午咱们可能再丢脸啊。”
“呵呵,山长,掌院,和咱们关系不大吧?”冯紫英笑嘻嘻的道:“也该是王掌院心急如焚气急败坏才对,我看到王掌院都快要失态了,不过也许只是表面现象呢?大家在台下看,怎么看都觉得是他和霍林先生是一唱一和呢。”
齐永泰和官应震都忍俊不禁,这个小家伙,可真是损人不留口啊。
“紫英,这等话出此门便不能再言。”官应震笑毕收拾了神色,严肃道:“有孚兄也算是个朴实君子,想必不止于此,只是汤嘉宾这一手太不厚道了,让有孚兄有口难言了。”
“无关大局,崇正书院背后可是有方阁老,自然会分解一番的。”齐永泰淡淡的道:“倒是我们,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让缪当时和朱文宇他们看看,我们青檀书院是不是浪得虚名!”
“山长掌院放心,君豫兄和我已经和其他同学们安排准备多次了,各种意外也已经考虑到,便是有什么差池,也问题不大。”冯紫英气定神闲,“断不会出现上午这种事情。”
“唔,许獬已经去准备去了,你们东园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啊。”官应震也接上话,“许獬是江南名士,也经历甚多,我不担心,倒是你们东园几个年轻人,有把握么?”
“掌院无须担心,我们也有针对性的进行过几次合练,我当裁判,也专门替他们挑错,甚至也还专门突出奇兵的给他们来几次杀招,训练他们的临场机变能力,西园那边的师兄也是如此,我相信这场辩论定会异彩纷呈,让西溪先生和平涵先生以及崇正书院的学生们大开眼界的。”
冯紫英的自信看在齐永泰和官应震眼中也是格外让人舒心,官应震连连点头:“此番事情乃是我们青檀书院头等大事,关乎我们书院未来前程,此事一毕,我也不怕书院同学说我偏心,特批你五日假期,让你好好回家休息一下。”
冯紫英大喜过望。
在这书院啥都好,但是过惯了家里的幸福生活,实在是觉得太清苦了。
尤其是这里的伙食,大家都一样,让无肉不欢的他简直觉得是一场煎熬,这回去一趟,也算是打打牙祭了。
“掌院您可要说话算话啊,我可是盼望您这个奖励已久了。”冯紫英笑容溢于言表,丝毫不掩饰。
这情形看得齐永泰和官应震也是相顾莞尔。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一听到能回家休息,简直就是欢呼雀跃了,也不知这家伙怎么就在另外一些方面如此深沉老练?
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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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檀书院为朱国祯和缪昌期以及他们的几位学生提供了几间靠南的房间。
这原本是用来堆放一些劳动器具的杂物房,但在要举办这一次交流盛会之后,被腾了出来,重新进行了打扫,布置了少量器具,成为临时接待客人的用房。
朱国祯对于上午发生的事情虽然也有些震动,但是却远不像缪昌期那样心急火燎。
对于像他们这种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然后又重新回到书院中执掌一方的老人来说,这等事情虽然也有些意外,但是也不是无迹可寻。
无论义忠亲王出于哪种想法,为自己这个曾经被太上皇给予厚望的儿子造势,这都可以理解。
本身这位世子的确文采不俗,又有亲王世子加成,博得士林中人的青眼也属正常。
只不过在这种盛会上显得略微过了,尤其是在皇上的嫡长子——寿王也在场的情形下,这两相对比,就有点儿过了。
但这不关自己的事情,朱国祯更关心下午青檀书院要举行的一次辩论竞赛。
他看得出来齐永泰和官应震对此事十分重视,但是具体问及情形,齐官二人都是以届时便知推托,故作神秘状,他也就懒得多问了。
缪昌期倒是不以为然,一脸不屑,觉得无外乎就是经义观点看法辩论,大不了还要把时政策论的一些东西加入进来,故弄玄虚而已。
朱国祯觉得没那么简单,否则王永光也不会那么神神秘秘。
此次北上,朱国祯很清楚自己肩负的重任。
讲学经义,这是一方面,彰显江南士林文风水准,这是应有之意,北方士林一直对江南士林不满,那么江南士林就要拿出一些让人信服的东西来。
从上午的效果来看,原本是不错的,但是却被汤宾尹这根搅屎棍搞出来的事情抢走了风头,这让朱国祯和缪昌期都有点儿爵士一盘大餐正吃得舒爽,却突然吃到一个苍蝇般的腻味。
但他们还不能翻脸相向,汤宾尹一样是南方士林的代表,而且是南京翰林院学士,只不过这厮也是和江南士林主流有些格格不入,更看重仕途名利,只是他今日这一出却又是意欲何为?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严重的得罪了当今皇上,几乎要断绝他日后重返京师的可能了么?
朱国祯当然不会相信汤宾尹看不到想不到这一点,这厮绝不会做这种愚蠢之事,必有所图,只是现在还看不透。
“文宇兄!”门外传来缪昌期的声音。
“当时,怎么了?”朱国祯移步到门口。
“学生们在说,青檀书院在台上安置桌椅,看样子是分成了三面,只有一面留给了下面观众,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缪昌期嘴上对青檀书院的动作不屑一顾,但是实际上还是十分重视的。
他专门派了自己弟子去打探消息,但是都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内容,只是看到了在上午的讲台上重新布置,而且模样也和自己猜想的大不一样。
“他们大概是准备把辩论放在台上吧,这也没啥吧?”朱国祯反倒是觉得缪昌期有些疑神疑鬼了,至于么?
这是人家主场,布置一下,树立一下形象,也很正常啊。
“学生说那三面的桌椅都足以容纳好几人,嗯,怎么,他们是打算一个一个人上,或者是群辩,那怎么辩论?”缪昌期也疑惑不解。
这正常的辩论不是一对一的么?看这样子,青檀书院是要玩新花样啊。
朱国祯也有些不懂了,但是想到齐永泰和官应震那副嘴脸,就不愿意再去多问。
“当时,淡然相对,以不变应万变,看他们能够玩出多大的花样来,难道说我们在经义在策论上还怕他们的表现不成?又不是乘风和东鲜他们俩上阵,一般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能有多高深的见识?不是最后还要等我们评点么?咱们就好好听听,顺带敲打一下罢,你要觉得不解气,那就不必给乘风和东鲜面子就是了。”
缪昌期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恨恨的道:“哼,倒是要看看这帮小子能有什么花样,给他们颜面?那谁又给了我颜面?官东鲜现在是一门心思都放在这青檀书院上了,早就忘了他也是咱们南方的士人了。”
朱国祯目光变得淡漠下来,“当时,这等话不必再说,日后怕是我们也有要和乘风、东鲜打交道的时候,乘风怕是在这书院呆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去吏部还是都察院了,也许再等几年,东鲜亦要步乘风的后尘,不得不说这天子脚下委实要比咱们南京更有吸引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