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只能用疯狂来形容。
王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变革,就好似是阴霾低沉沉的压在他的透顶,教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神策府形同宰相,可是各个机构之间,虽然还没有出什么大的纰漏,可是要管的事实在太多,太过繁复,这骤然的高压,便是王琚也措手不及。
他刚刚下了一份公文,斥责余杭县县治居然还没有及时丈出土地,还未喘口气,工房那边就来了人,说钱粮房采买的木料不足,敦促要加紧一些,等叫钱粮房的人来问,人家却又满是牢骚,道:“真是岂有此理,如今物价暴涨,这可怎生是好。”
因为粮价暴跌,所以物价也随之跌了一些,不过如今却有抬头的趋势,而且这个趋势愈演愈烈,眼下唯一等的,就是各个伐木坊赶紧开工,王琚无可奈何,只好让钱粮房高价先采买一些,应一应燃眉之急。
结果两天之后,突然下了豪雨,延误了一些工期,匠人那边,招募的也不足,工房只晓得来闹,王琚气死了,这工房的人最可恶,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他们的异样,杨务廉就是个贪婪的怪兽,填再多的钱粮进去也难以满足他。
于是叫了杨务廉来,一通训斥,杨务廉低着头,唯唯称是,还不忘陪着笑脸,连说王琚辛苦,最后临末了,却是双手一摊:“弘农县是怎么回事,招募了这么多匠人采石。还未动工呢,那弘农张家就说那山上的石头采了,坏了他们的风水,到现在还在闹,亏得姓周的还举荐了议员,给了他好处,他倒是好,居然想借此要挟了,得让刑房下文带着捕役去打算他们家的庄客不可。实在不成,杀一儆百吧。”
王琚吹胡子瞪眼,直接咆哮:“滚出去。”
杨务廉口里还咕哝:“先生要快一些,否则延误了工期,这可不好了。”
王琚摇头,真是一桩桩的事啊。于是下文给弘农县治,让该县官吏了解情况,听说那些议员纷纷都到孟津了,周家的议员也姓周,据说从前还在朝中做官,因为讨武的时候遭了牵连。索性就把官辞了,现在新君登基。朝廷征辟他也不去,反而愿意来神策府挂个议员。
王琚去请那叫周贤的议员来,这位议员老爷随着杨炯在各县考察,兴奋劲还没过去,就晓得这孟津要大兴土木了,神策府的公文他看过,觉得那秦少游有些好大喜功。不过大家对神策府的印象往往是反正有的是钱,这些大兴土木的工程对弘农也大有裨益。实在没有反对的必要。
听说王琚有请,周贤便到了,王琚问起开山采石的事,周贤忙道:“采石?不好,不好,那山没多少石头。”
王琚道:“已经让人勘探过了,石料是有的,况且若是不就地去采,难道要到几十里外去?这样不但徒费民力,而且还耽误工期。”
周贤苦笑:“我家的祖坟就在隔壁的开衫峰,这是要坏风水的。”
王琚觉得不压一压是不好的,便怒道:“这都是术士子虚乌有,周家是积善之家,靠的是功德传家。”
周贤据理力争:“挖的又不是你家。”
“你,你是议员,这件事就这么办。”王琚索性更强硬一些,他知道自己不能松口,松口就完了。
周贤气得跳脚,大骂道:“王琚,你出息了呀,我还是你舅爷,你忘了吗?”
王琚一下子傻眼,王家和周家确实有联姻,是三代以前,可是细细论起辈分,还真是。
好说歹说,王琚态度软了下来,最后承诺要为周家的祖宗们建一座祠堂,还要秦少游亲自立一座丰碑,这才总算安抚住了那在周贤。
周贤还是很气恼,临走的时候道:“等着吧,议事堂一开议,我首先就弹劾你,我……我要大义灭亲。”
“悉听尊便。”王琚不屑于顾的样子,心里却是纠结万分。
送走了周贤,户房那儿又和地方有了纷争,又来状告。王琚几乎像是陀螺一样,从早到夜里的转,许多事,都是没有先例的,所以一旦碰到事,下面就不晓得该怎么办了,都来问王琚,王琚烦不胜烦,头痛欲裂。
好在过了十几日,他渐渐适应,要请示的事也多了,约定成俗嘛,第一次大家遇到事,当然要来问,就比如周议员的事,工房那边不晓得该如何磋商,可是王琚解决了,下次再碰到这样的纠纷,比照办理就是。
王琚特地让人将这种有先例的事纷纷记录下来,然后一份份送去议事堂,让议事堂讨论,最后形成神策府的律文,再将律文发放至各县各乡,还有各房的官吏去学习,便是太平学那儿,也要学习这种律文,平时的生员,教授一下简单的律文就是了,而学习律法的,则是需要全部通读。
凡事就是如此,一开始是六神无主,到后来就是按部就班,慢慢的适应下来,下头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了,虽然依旧忙碌,却让王琚慢慢的掌握了诀窍。
而各个衙门之间,虽然和王琚一样都是忙碌,却也开始磨合,效率大增。
骂娘的人少了,不过辛苦却倒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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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已经开议。
几乎所有的议员,对制定律令是最热衷的,大家都不是傻子,律令这东西就是行为准则,是一切的依据,从前即便曾在朝中做官的,做的也不过是公文上的事,或者解释律令,而如今,这诸多的律令条文纷纷送来,交由大家修改和讨论,并且决议,这比弹劾或者裁决政令要高档的多,让人有一种当家做主的感觉。
一开始,议事堂里还是一团和气的,不过渐渐的,也开始不安宁起来。
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议员来自各个阶层,既有士族,也又神策军,更有商贾,而商贾的利益和士族却是截然不同,譬如如今到处招募不到工,又商贾异想天开,竟是提出一个政令,说是凡有游手好闲不事生产者,一旦拿获,俱都罚作苦役。
这提议一出来,顿时炸开了锅,商贾们要人,当然是支持的,一旦有了这个律文,这大街上谁还敢游手好闲,都得乖乖去务工,到时候恰好可以缓解薪金暴涨的压力。
可是士族的议员却是傻眼了,这些人不要脸啊,这世上最游手好闲的,多是士族子弟,难道让自己的子弟全去做工,于是双方争吵不休,本来士族议员倒是占了多数,可是有一些士族议员却态度暧昧莫名起来,因为现在不少士族也开始在经营买卖,这些人倒是巴不得工价低一些,竟与一些商贾眉来眼去。
此事闹得很僵,连议事都议不成了,到了里头就是相互对骂,吐口水的都有,乃至于杨炯都控制不住局面,忙是去寻秦少游。
秦少游对此,是一向乐见其成的,这个议事堂,跟所谓的民主无关,更多的却像是所谓的贵族议会,无非就是所有既得利益阶层大家不要分裂,也不要闹,更不要对抗,把所有人全部圈在一个地方,你们要生要死,也躲在议事堂里去,不要来影响到神策府。真要确切点来说,和那满清鞑子的八王议政也差不多,其实就是让大家窝里斗,有了窝里斗的渠道,自然而然也就不可能扩散到外头去。
他对这个议事堂很是满意,现在杨炯跑来求告,他笑吟吟的看着杨炯,笑道:“杨公,这议员之间有争议,是理所当然的事,道理总是越辩越明嘛,莫急,莫急的好。”
杨炯道:“这天底下哪里有道理越辩越明的事,道理相左的人,想的尽都是怎样诡辩和驳斥对方,殿下可见过有人用道理说服别人的吗?”
这个……
秦少游还真没见过,两世为人,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喷子能说服另一个喷子的,两个喷子引经据典,相互辩解,再到相互问候对方亲眷,扬言要杀你全家的倒是屡见不鲜。不过这种事,秦少游怎么肯承认,于是正色道:“正因为道理不同,所以才需要明辨是非,争论嘛,不会有错的,杨公是议长,这些事议长要多费心。”
他是做甩手掌柜,埋头做自己的事就好,至于圈起来的这些喷子,用处其实也有,可是他绝不插手进去,人家这是利益之争,自己凑个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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