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伫马于此,看着夜空下的洛阳,秦少游是另一番的感受。
以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过客,来来往往奔波于此,这里从不属于他,这里是门阀的乐园,是一群世家子弟们的嬉戏场所,是宫中贵人们的家,而秦少游,风尘仆仆,来回穿梭,疲于奔命,对这里,秦少游从来不曾有过归属感。
而今日,这是他第一次,占据着主动勒马于此,终于……秦少游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很奇怪的情绪,借助着隐隐的孔明灯火,秦少游看到城墙上的人似乎并不欢迎自己,无数的尖峰如密林一般森然弹出,他看不清箭矢,但是却认得那箭簇在灯火下的寒芒。
只要再近数十丈,秦少游绝对相信,这如飞蝗一般的箭矢,将会入雨一般落下。
秦少游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他哂然自笑,却还在平静的等待。
这样宫城,显然是送死。
在后队,许多随来的‘从龙’大臣们脸色并不好看,他们是坐着车马尾随而来的,一路奔波,很是辛苦,可是他们没有太多的喜悦感,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秦少游支持太子,大家支持不支持?当然支持,秦少游要发动宫变,改朝换代,大家支持不支持,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站在这里的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却往往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这大周朝。他们是一日都不想呆了,,每一个人都还铭记着自己的身份,自己是唐臣,受的是先帝的恩泽,每一个人也都清楚,他们的家族,是与大唐休戚与共,终于这虎头蛇尾的大周。呵……
而秦少游来作为太子殿下的鼎力支持者,那更是再好不过,秦少游毕竟出身卑微,即便是功劳大,将来也只是发迹一人而已,在这一点上。大家之所以厌恶韦氏,害怕韦氏效仿武家,就是因为这层担忧,秦少游是孤家寡人,即便有什么远亲,这些远亲多半也是大字不识。可是韦家也是豪族,他们突然窜起。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打破现有的格局,某种程度,崔詧之所以及时出手,反而纵容秦少游,也有这一层的担忧,韦氏的人做了皇后。就会有韦氏的人做侍中,有了韦氏的侍中。就会有韦氏的尚书、将军。秦少游看上去强大,却是无根之木,让人放心一些。
本来秦少游突然‘挟’了大家夺门,大家心里也颇为开心,秦少游毕竟是个很能干的人,一个能干的人不会办蠢事,没有胜券在握,显然不会冒失做进行这样的豪赌。崔詧就是看清了这一点,所以毅然决然要从龙,从龙的理由很简单,秦少游一定有底牌和后着,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太子殿下或许已经收买了大量的禁军,天策军会如潮水一般势不可挡的涌入洛阳城,然后摧毁一切。
可是……寒风凛冽中,许多人围在一起,把手陇在袖子里,武三思很是忧心的看着头上飘过的孔明灯,这个时候,天策军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们了,武三思是欲哭无泪,而崔詧被人搀着,看着武三思的样子,心却沉到了谷底。
真是见鬼了,所谓的后着呢,所谓的内应呢,所谓的有勇有谋呢?
莫不是这群混蛋造反的方法,不过是冲到这建春门,然后五千人马,迎着箭雨,架起墙梯来攻城?
这一下,崔詧有点发懵,他本来还不确信,可是看到武家兄弟这不安的样子,崔詧真的信了。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次夺门武家的人介入很深,也就是说,许多部署武家人都有参与,连武家兄弟都这样的不太确信,一副焦虑和不安的样子,看来今夜是真的见了鬼,自己老谋深算,总算是把洛阳内的格局疏理了个清楚,结果被一群愣头青给坑了。
偏生这时候天策军又不攻城,这就更加奇哉怪也,活见了鬼,天都要亮了,这夺个鬼的门?
有人也察觉到了什么,在后头低声的议论:“我看哪,此役只怕凶多吉少。”
“早知如此,就不来了,还以为内有内应,原来……”
“哎……”
“刘公勿忧,我等毕竟是裹挟而来……”
这些家伙聪明的很,表面上看从龙,可是他们当然有退路,一旦天策军败了,法不责众,难道能把朝中的所有重臣全部干掉?崔公可在这里呢,郑家的人也在这里,还有武家、还有王氏、卢氏,五姓七家,若是搭上城内的太子殿下,那真是全齐活了,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大不了说好端端的去吃喜酒,结果被‘贼’裹挟了罢,少不得还要添油加醋几句,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自己如何面不改色,痛声喝骂,结果终究还是秀才遇上兵,让人给绑了来。
崔詧听了这些议论,没有做声,只看到几个人全无斯文的在跺脚呵气,崔詧只是心里叹息,他更担忧的是城内的太子和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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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所有人都在紧绷,一个个弓手拉满了弓弦,可是熬了许久,却依旧不见城下有任何的动静,这就让人狐疑了,对方到底攻不攻城?这样的鬼天气,天寒地冻,许多人身子都有些僵硬,相比于城下那些内衬皮衣,外罩明光铠天策军来说,禁军的甲就显得单薄了,又是站在高处,风大的很,许多人不得不躲在女墙之后,蜷身取暖。
“大将军,贼军不知在故弄什么玄虚,这样下去……”
李多柞并没有打话,他只是扶着女墙,在亲兵的拥簇下,眺望着城下,城下即便是借助着灯火,却依旧只可看到一个个模糊的影子,大致可以凭着影子的面积,来判断叛军的多少,可是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却是一概不知。
李多柞看了看天色:“总之……天要亮了。”
这六个字,已是最好的回答,天要亮了,一旦曙光露出,这些贼军就无法遁形,不必禁军出击,附近各路、各州的勤王兵马就可将他们撕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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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城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
王二亲自指挥着炮队,命人自马上卸下火炮,然后炮兵在征募来的一些民夫的协助下,艰难的移动着火炮。
这时候地上还有积雪,反而让火炮移动起来便携了一些。
一车车的铁球也都运上来,辅炮们再进行最后一次的检查,检查炮管内有无杂物,检查火药的供应,检查炮身,检查引线。
而炮手们则在进行校准。
虽然灯火昏暗,可是早已习惯了程序的他们,却是没有任何的阻碍,一门门的火炮按着间距,在一个既有效,却又是弓箭无法伤到的位置排成了长蛇。
黑黝黝的炮口,正对洛阳城的城墙。
紧接着,王二嘶哑着声音,骑着马在他的炮兵阵地上来回走动,大吼一声:“装药。”
“装药……”
“装药……”
“装药……”
炮长们条件反射般的传达着命令,辅炮们二话不说,直接按着药量装填上火药,而后拿着一头裹着巾布的棍子,狠狠将炮筒内的火药压实,装药的技艺,其实最影响的就是火炮的威力,火药要发挥威力,需要尽量密封的环境,所以火药在炮身里过于松散,则很难发挥。
这些辅炮,早已对此熟稔不过,一个辅炮压实之后,还需要另一个辅炮进行校验,这是标准的程序,虽然看上去繁琐,却是不容易出现差错。
“装弹!”
一枚枚的铁球塞进了炮管里,铁球都是量身定做,与炮筒的口径一致,不过现在的工艺水平,依旧可能会出现一些瑕疵,若是发现不够契合,辅炮便会拿出锉刀磨石,尽力对铁球进行某些打磨。
这种原始的方法,却是构筑了这个时代第一支规模的炮兵。
终于,王二发出了怒吼:“引火……”
嗤嗤嗤嗤……
黑暗之中,一个个火星出现,宛若灿烂的萤火烟花。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是天策军后头的大臣还是对面的禁军,可是下一刻……
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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