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大将军武懿宗此刻站在城楼,城门已是洞开。
他的眼睛看着轰然入城的数百骑队,眼眸里略过的却是冷淡。
为什么要放人?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姓武!
因为他姓武,所以他才能得到如此的高位,也因为他姓武,李隆基那个小子却是在宫中像狗一样的呵斥自己,他永远忘不掉那个小子在自己面前所表露出来的那种冷漠,那种从骨子里的高高在上,那几乎是轻蔑的眼眸,还有那嘴角似有似无的笑容。
我家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呵斥我家的护卫,你是什么东西!
这番话又在武懿宗的耳畔回荡。
这是一个稚童当着许多人呵斥自己的话,这个画面对武懿宗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扶着女墙,武懿宗向下看去,便看到一个明光铠的青年武官仰起头来,二人的眼眸对视,城下的人笑了,武懿宗一张老脸却并无半分表情,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身子一旋,已是走开,数十个卫士忙是亦步亦趋而去。
“传令下去,警戒宣武门一带,今日……让他们杀个痛快吧!”
他抛下这一句话,已是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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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的队伍已是抵达了四国馆。
阿尼玛已是换上了嫁衣。显得更加美艳照人,这美艳不可方物的公主殿下,脸色却一直紧绷。她一步步在几个随扈的突厥丫头的搀扶下徐徐步出,迎亲的宦官宣读了天子赐婚的旨意,随后有人提起阿尼玛的长裙,正待上车。
而在这时,却有人心急火燎地赶来,叽里呱啦地用突厥语说了一句。
“什么!”阿尼玛脸色微变,她猛地一甩。身后提裙的几个侍女忙是后退三步,她扬起手。道:“拿来。”
那突厥人二话不说,取出一支箭矢,见到了箭矢,所有人的脸色变了。
因为这种刷着红漆的箭矢。就在不久前,大家就曾见过,这是抢亲的前奏,居然……有人想要来抢亲。
阿尼玛脸色冷峻,她咬了咬银牙,接过了箭矢,而箭矢上,她看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是他……
呼……
阿尼玛长长松了口气。脸色变得平静。
她听到有人送来箭矢,本还有一些担心,她害怕大周朝廷反悔。若是调动了飞骑或是禁军,让一个将军出面抢亲,这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于阿尼玛来说,只怕所有的心血和图谋都要付诸东流了。
她当然知道,这大周禁军和飞骑的厉害。而之所以此前她并不担心,只是因为在她的布置之中。虽然是自己耍诈,钻了大周朝廷的空子,可是不管如何,大周的朝廷还不至于拉下面皮来做这样的事。
现在……出面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熟悉的‘卿本佳人’,反而让阿尼玛镇定下来。
她知道抢亲的人是谁,自那一次邂逅之后,她也摸清了这个人的底细,这个人不过是团结营的都尉而已,出面的既不是朝廷,而是这个家伙,倒是很好应付。
“莫非……他爱上了我,不愿看到我嫁给李隆基……”一个念头自阿尼玛的心里冒出来。
她娇躯不由一颤,竟是隐隐有几分喜悦,可是很快,这一丝窃喜便被冷漠取而代之,她的人生已经有了选择,无论任何人也无法更改,于是她咬了咬唇,将这箭矢折为两段,大喝道:“出发,入宫!”
那送箭的突厥人似有不甘,对着阿尼玛又是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话。
阿尼玛面若寒霜,却是用汉话厉声斥道:“怕什么,区区一群团勇而已,若是请他们的朝廷调动兵马保护,我突厥颜面何存?我乃突厥汗女,所带来的五百骑从,尽都是汗王账下精锐,岂会连这些团勇都惧怕?”说罢,她朝身后的侍从努努嘴。
那侍从犹豫了一下,却还是乖乖地取出一柄弯刀。
阿尼玛毫不客气地接过刀,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长裙截去多余的部分,小腿顿时裸露出来,她威风凛凛的提刀,径直取了一匹骏马,翻身上去,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四国馆外头乌压压的众人,大喝道:“倒要看看,唐人有什么杰出的人物,竟敢劫了我去,都随我来,进洛阳宫。”
数百早已候命准备伴驾的突厥武士顿时亢奋起来,纷纷上马,随着阿尼玛一齐策马,呼啸往宣武门策马狂奔。
留下那迎亲的宦官和武士,一个个目瞪口呆,老半天后,一个宦官高声大叫:“这……这……要出事了……出事了啊……”说罢,用手去抚摸额头,噗通一声,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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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依旧还留在紫微宫。
本来作为李隆基的祖母,武则天此时应当及早出现在万象神宫,好生看着自己的孙儿娶妻的。
可是……
这门亲事,实在让武则天始料不及,甚至武则天为此也曾勃然大怒。
她当然清楚,这是突厥人的手段,可是自己那孙儿李隆基,只怕也是这场阴谋中的一份子。
她当然不会忌惮一个小小的孩子,可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哪里有这样深的心计,会有如此巧妙的布置,那么李隆基背后的人是谁?
这才是令武则天最觉得不安的地方,这件事的背后,细思恐极,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武则天被深深地刺痛了。
她怒火三丈,因为这使她又重新回忆起了一个很不好的记忆。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房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这是三年前,李敬业谋反时请人代作的《讨武檄文》,这篇文章曾气得武则天夜不能寐,在寝殿的幽暗之中瑟瑟的发抖,这严厉的诛心之词,每当武则天想起时,都禁不住打着冷颤,而如今,李敬业已经伏诛,跟随他的乱贼已经灰飞烟灭,此后又是李冲谋反,照样被碾为粉末。
这些人,当然不足为惧。可问题就出在这讨武檄文之中。
‘武氏一女流而已,以阴私而见宠先帝,夺取唐柞,杀戮宗室,天下之人,无不愤慨。我等理应顺应着举国推仰的心愿,高举正义之旗,发誓要消除害人的妖物。南至偏远的百越,北到中原的三河,铁骑成群,战车相连。海陵的粟米多得发酵变红,仓库里的储存真是无穷无尽;大江之滨旌旗飘扬,光复大唐的伟大功业还会是遥远的吗!’
这是李敬业发出来的怒吼,只是……谋反的李敬业已经被武则天诛族,可是那些暗里的人呢。
真正使人感到畏惧的,是藏在暗处的人,所以这篇讨武檄文,武则天永远不敢相忘,因为她知道,拿着檄文讨伐自己的人已经死了,可是藏着檄文暗中流泪的人却还活着。
这……就是人心!
不把人的心一个个剖开,谁也不知这心里藏着什么!
“呵……”干坐在榻上,武则天凤目一张,那眼波流转之中,闪过了一丝轻蔑之色,只是这轻蔑的背后又何尝没有恐惧,高处不胜寒,有时这寒意,真是彻骨锥心。
“陛下……”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上官婉儿忙是低声道。
武则天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万象神宫那儿,可准备妥当了吗?”
“依着陛下的吩咐,已是万事俱备。”
“哦。”武则天的回应冷静得可怕,她突然道:“朕的孙儿要娶媳妇了,想必这时候一定很高兴吧。”
上官婉儿抿抿嘴,她察觉出武则天这番话不同寻常的意味,于是不敢搭腔。
武则天淡淡道:“皇孙还是好的,可是有的人就未必了。这是有人要离间我祖孙二人,隆基还小,娶了亲也好,定下了心,也免得被人怂恿,做出什么自误的事。”
她说罢,长身而起,道:“移驾……万象神宫吧,这样的好日子,怎可少了朕呢。”
“陛下且请宽衣。”
这时候,武则天穿着的并非是正式的冕服,这样的场合,只一件常服,未免失礼。
“不用。”武则天已是徐徐前行几步。
上官婉儿蹙眉,还是忍不住劝道:“若如此,只怕……”
武则天猛地回眸,眸光严厉无比:“朕说了,不用!难道朕不穿那些东西,就不是天子了吗?难道你忘了,朕受命于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