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森回家睡了一觉，醒来给程登登发去消息，问她想吃什么。
程登登没回。
他收起手机，准备出门去医院。手刚碰到门把手，电话铃声响起，是她妈的电话。
“喂。”姜森一边出门一边接通了电话。
“儿子啊，你最近怎么样？”徐晚意轻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挺好的。”姜森淡淡作答，走进电梯，按下-1楼的按钮。
“我听说……姑娘……你……了吗？”
电梯里信号不好，姜森听着妈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喂……不说话？听得到吗？”
电梯一点点下降，断断续续的声音始终跟随着姜森的耳朵。
负一楼到了。他走到车边，开门进去，将手机放在一旁，carplay自动连接。
他驱车驶离地下车库，刚到地面，徐晚意的声音便完整地传来。
“儿子，你是不是信号不好啊？怎么一直不说话？”
“是的，我刚刚在地库。”
“哦哦，那我再说一遍啊。我听说老城区有个小姑娘被同小区的一个人差点给杀了，你听说了吗？”
虽然徐晚意是一个热衷八卦的乐天派，但姜森并不觉得自己的妈妈会专程打电话过来，跟自己讨论一桩道听途说胡的八卦。
“你有话直说。”姜森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
“就那个事情被人发帖子发到昭阳论坛了，微信上也好多人传当时的图片。我看看你这边情况怎么样？”
小城市的好处是，地缘相近，一辆电瓶车可以从城东跑到城西；人员相亲，广场上一网兜下去框住10个人，能有3个是老同学2个是好朋友还有5个是邻居的熟人或者熟人的邻居。
所以，在小城市里，比病毒传播速度更快的是八卦，尤其是极具八卦色彩的八卦。
程登登这个人徐晚意是知道的，从儿子高中时草稿纸上满满一页的名字里知道。
但他不说，她也不会问。
这是一个单亲母亲的修养，也是徐晚意的人生哲学。
后来的时间里，程登登仿佛从她儿子的世界里消失了一般，再无交集。
但眼见着自己一表人才的儿子这么多年却始终单身，没谈上半个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会想起那满满一页笔走龙蛇的“程登登”。
徐晚意闲暇时，八卦瘾犯了的时候，总会在心中暗暗遗憾，久闻“程登登”大名，却不得见“程登登”一面。
直到年后妹妹徐意晴发来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这姑娘怎么样？我小姐妹侄女，想介绍给小森。】
彼时徐晚意正在网球场打球，中场休息喝水的工夫看了眼手机。想也没想回复道：
【挺好的，你介绍你的，他感不感兴趣是他的事。】
消息发过去，妹妹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姐，我跟你说，登登这个姑娘真的蛮好的。我见过的，活泼开朗的，很招人喜欢的。”
“谁？你说这姑娘叫什么？”
“登登啊。”
敏锐的八卦嗅觉让徐晚意忍不住开口问了句：“她不会刚好姓程吧？”
“废话。我小姐妹啊，程涓啊。程涓侄女不姓程什么？”
“那也不是废话啊，你徐意晴的侄子也不姓徐啊。”
徐意晴侄子为什么不姓徐这件事，在旁人眼里是聊起就会尴尬的灰色地带。
而在当事人——徐意晴侄子的亲生母亲——徐意晴的亲姐姐——徐晚意眼里，却是百无禁忌。
年轻时的徐晚意是个敢爱敢恨肆意洒脱的妙人儿；年长了些的徐晚意也是无怨无悔能拿自己故事下酒的潇洒姐。
徐意晴不想跟姐姐掰扯姐姐年轻时的那些麻烦事，只是本着一个保媒拉纤的业余媒婆对主顾的尊重，向自己姐姐报备一番。
“那你同意不？你同意我就介绍了。”徐意晴开门见山。
“我当然同意啊，又不是给我介绍对象。姜森同意就行了，不过我觉得他会同意的。”
徐意晴还想说些什么，徐晚意道了声“拜拜”就挂断电话继续打球去了。
后来姜森和程登登真的交往上了，徐意晴也是第一时间去给姐姐通风报信。
“姐，你太牛了。你怎么就知道姜森一定会同意？他单身这么久，我以为他眼光很高的。”
徐语晴没有给揭穿儿子的老底，只是笑着说：“可能就是因为单身太久所以渴望谈恋爱了。”
那天挂了妹妹的电话，徐语晴给儿子发了消息，说的是：
【恭喜你啊。】
姜森：【？】
徐语晴：【程登登啊。恭喜你得偿所愿。】
姜森：【你怎么知道？】
徐语晴：【因为我是你妈。】【得意.jpg】
姜森：【……】
徐语晴：【结婚记得请我，我给你们发大红包。】
姜森：【你正常点】
徐语晴：【什么时候带来给妈妈看看？】
姜森：【过阵子吧，刚谈，你会吓到人家。】
徐语晴：【提前告诉我，我准备大红包】
所以，当徐晚意在自己小区业主群里看到这条关于程登登的新闻时，每一根神经都变得高度警惕。
平平淡淡才是真：昨晚昭阳新村有个人杀人，警察都来了。
【图片】【图片】
花开富贵：不是杀人，是强奸。
花开富贵：我朋友报的警。那小姑娘在楼道里叫救命，叫得可大声了，我朋友听到就报警了。
霸气明哥：多大声？【不怀好意.jpg】
善恶有报：嘴上带点门吧。
A学区房专售138***：我在别的群看到几张图，救护车都来了，那女孩子一动不动被抬上了救护车。
【图片】【图片】
霸气明哥：这么猛？
烟雨江南：照片上旁边那个握小姑娘手的人很像同礼路名烟名酒行的老板
幸福：好像是有点像
幸福：这家店好多年了，我家以前还一直去
平平淡淡才是真：那是昭阳本地人咯。照片上是他女儿吧？
静静：受害者信息就不要一直说了好吧？没人讨论一下那个坏人吗？
花开富贵：坏人当场就被警察抓走了，是个外地人
善恶有报：活该
霸气明哥：这下牢底要坐穿了
徐晚意静静地看完了所有的消息。又迅速点开了昭阳论坛App，本地聚焦版面最热的帖子讨论的正是这件事。
有人说是杀人，有人说是强奸，有人说是谋财，有人说是情杀。还有人贴出了受害者的信息。
有人爆料加害者是自己工地上的工友，平时沉默寡言，前阵子跟领导起了冲突被辞退了。
事情传到这里，到底有多少真有多少假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会成为一道道利剑，让原本遍体鳞伤的受害者再经风霜。
徐晚意也曾是这些流言蜚语的受害人，虽然她并不在意，但总有在意的人。
这些纷纷扰扰轻易就能让一个家庭阴云密布。所以，她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她的出发点很简单，如果有需要，她愿意施以援手。
姜森听完自己妈妈说的话，立刻将汽车临时靠边停了下来。
他微信里的联系人很少，群聊也仅有几个同学群，而此时，群里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也有知情者给他发来私信，向他确认是不是程登登。
他关掉微信，心里想的是：程登登该收到多少类似的消息呢？她的心情又该如何呢？
想到这里，他几乎想立刻冲去医院看看她。
但他忍住了。在那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的手机里没有昭阳论坛这个App，于是，他点开应用商店进行下载。
下载完成。
首页的第一个帖子就是《曝光！昨夜老城区昭阳新村发生一起入室杀人强奸案》。
帖子标题博足了眼球，姜森点进去，几张夜间拍的照片贴在一楼，虽然人物的脸特意打上了码，但警车、救护车的出境也足够吊人胃口。
姜森向下划拉了几层楼，从评论里他得知，照片一开始是没有打码的，被几个网友点出后楼主才重新编辑打了码。
但此时这个帖子已有近4万的点击率，有多少人看过没打码前的照片也未可知。
目光触及其中一条回复时，姜森握着手机的手拽得更紧了些，骨节有些发白。
“真·干到死啊？”
姜森立刻点开回复，准备输入些什么，却被提示尚未登录。
在姜森输入手机号注册新账号，等待获取验证码的时候，他拨通了周昱的电话。
“你认识昭阳论坛的人吗？”姜森开门见山。
“你看到那个帖子了？”
“嗯。你认识吗？”
“之前看群里聊天，范玲玲好像在那边。”
周昱口中的范玲玲是以前高中班上的“四大金刚”之一，也是做过他女朋友的那一个。
“帮我联系她看能不能把那个帖子删了吧。”
“我倒是不介意为了你去联系前前前前女友，不过她好像把我拉黑了。”
“那我自己联系她。”
“哎……”
周昱话还没说完，姜森就挂了电话。
姜森在高中班级群群成员列表里找到了范玲玲，发送了好友请求：【我是姜森】
很快，请求被通过。
【稀奇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范玲玲发来一条消息。
姜森直接点开语音按钮，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喂。”略带开心的女声响起。
“听说你在昭阳论坛工作？”
“对啊，怎么了？”
“昨天晚上那个昭阳新村的帖子你可以帮忙删掉吗？”
“你找我就是为了那个帖子？”
“可以吗？”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帖子言过其实，会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
“所以你果然像她们说的那样，喜欢那个小……”
“鹌鹑”两个字最终没从范玲玲口中说出。
在173的她眼中，高中时低着头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程登登真的像个小鹌鹑一样，而她和她的姐妹们，则像四只高贵的天鹅。
她本不认识程登登，但听说了程登登拦着姜森打赌告白的事情后，特地向自己1班的朋友问了程登登是谁。
当那个低着头、留着学生头、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的小女生被指出来时，她只睥睨了一眼，便不再放在心上。
但后来，她时常能看到姜森在那串笑声经过时抬头看着窗外，也在课间操时始终望着1班的方向。
在男生1队女生1队的课间操时间，4班男生与4班女生仅隔着1米，她刚好在他右后方，彼此，却那么远；而4班男生与1班女生隔着7米，姜森排在最后面，程登登排在前半段，但他却好像离她那么近。
姜森加错qq的那个人正是范玲玲在1班的朋友。
高考结束后，当朋友把那张和姜森的聊天截图发过来时，范玲玲有种被打了脸的气愤。
时隔多年，去年结婚生子的范玲玲已经释怀，此刻听着姜森的声音，虽然有一瞬间还会有年轻时的悸动，但仅仅是对握不住的白月光的遗憾，早已无关情爱。
虽然当年的自己，愚蠢到为了一束月光，撷取一缕星光。
但，现在的她不会了。
她就事论事道：
“这个帖子没人投诉我们不能轻易删的。而且我也不是这个版面的版主，得找我同事。”
“那麻烦把你同事推给我吧，谢谢。”
“今天周六，我们不上班。周一行吗？”
姜森原本被愤怒裹挟着的大脑此刻冷静了下来，他想了想，初回昭阳的自己尚且能看到这些八卦，更不用说久居本地的程登登和陆露，所以此时，也许程登登已经看到一切了。
不管是今天删还是留到周一删，对程登登的伤害已经造成了。想到这里，他觉得此刻最重要的是安抚程登登，陪在她身边。
“姜森？”范玲玲看久久没有听到回复，提醒道。
“不用了，谢谢。打扰了。”
姜森挂断了电话。
范玲玲握着手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她迅速点开了那个赖以生存的App，版面有不少讨论程登登事件的帖子，而那个热度最高的帖子此时已经找不到了。
【？从昨天开始很热的那个爆料贴呢】
她疑惑地给负责“本地聚集”版面的同事发去微信。
【老板刚刚打电话让给删了，说是侵犯人家隐私了】
一句话，范玲玲心中了然。
工作这几年，这种事情虽不常发生。但这种一个电话就删帖子的事情也有过几次。
昭阳，毕竟是小地方。新昭阳人或许身在局外，但昭阳本地人，总是人连着人，关系网扯着关系网。
他们老板白手起家，饭要吃得长久吃得长远，总归要卖一些人情出去的。
至于今天这件事，卖的是谁的人情，她不知道？但她肯定不是姜森的人情。
而姜森，此刻一路奔驰去医院，心里只有程登登，不再挂心走后门删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