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这辈子,从未感觉如此被动过。就算当年他面临兄弟争位,好歹他也仗着自己的太子名分,拉拢大臣,打压兄弟,做了很多事。
可是此时,当他从昏沉中醒来,低声叫了声“安福”,发现无人应声,再叫了声夏天弃还是没人时,他还有些恼怒竟敢无人在身边伺候,直到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压根全身都动弹不了,只能僵硬地转着脖子,看向站在床前不远的二皇子夏端,夏端此时身穿一身淡黄色锦袍,在昏黄灯光照耀下,那身淡黄色的锦袍,看着就像是明黄色一样醒目。
而厢房门口处,潘豫手按刀柄站在右手边,左手边赫然站着御林军将军刘统领,两个人一左一右,如门神般站着,将门口堵得严实。
“你……怎么会在这儿?”宪宗瞳孔一缩,厉声问道,也不知他这一声是问夏端,还是问刘统领。可是他躺着,整个人虚弱无力,这声厉呵的气势就有些不足了。
“父皇,儿臣听说父皇病了,特来向您请安。”夏端恭敬地说道,若不是他说这话时腰背不弯、脸带笑意,还真挺像的。
宪宗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用起身,他知道只怕右厢房外正倒着几具尸首,伺候自己的奴才、还有跟在身边的侍卫,只怕都已经遭了毒手。
宪宗身边自然不可能不带护卫,宫门守着忠心于他的御林军,身边一向跟着最忠心的大内侍卫。
他的视线看向刘统领,“朕对你一向不薄,当初你只是个守门小兵,朕将你提拔至统领一职……”
刘统领对上宪宗的怒容,一声不吭地垂下视线,避开了宪宗的目光。
夏端又笑了一声,“父皇,您提拔了刘统领不假,刘统领也未曾吃白饭啊。儿臣得为刘统领说句公道话,原本刘统领对您是忠心耿耿的,可是您让他大冬天地满山搜人,这种天气,刘统领手下的士卒已经冻死七八个了。刘统领要是再一条道走到黑,只怕他也得冻死再山里。”
“刘统领就和儿臣一样,都是被父皇逼得没法子了,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奋力一搏啊。”
夏端这有感而发的话,宪宗直接变了脸,“朕何时逼你去死了?”
“父皇难道不知道小五是什么样的人?在他手底下过日子,只怕儿臣熬不过几天,就要被逼死了。”夏端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走逼宫这条路的,“儿臣一直想不通,论孝顺儿臣也不比小五差,论才能,小五做篇治国策文还写得磕磕绊绊,儿臣在这年纪时,先生们已经夸儿臣的文章写得很有章法了。父皇却一心只想为夏翊谋划,一心要让他继位!”
夏端说着说着,也许是说到了伤心处,收了笑容,盯着宪宗问道,“儿臣本以为父皇迟早回看到儿臣的能力的。小时候夏竣耀武扬威您视而不见,嫡庶有别,儿臣无话可说。夏竣死了,您立大皇兄为太子,长幼有序,儿臣只恨自己没早生两年。但是,凭什么是夏翊?就因为他是从柳春华那个贱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放肆!”宪宗抬起头呵斥了一声,口水呛住,发出了一连串咳嗽。等到咳嗽停了,宪宗缓和了口气,“朕自然知道,你有能力……”
夏端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宪宗的话,“父皇当儿臣还是当年那黄口小儿,随意几句话就能糊弄吗?谁能想到呢,一直以为是母凭子贵的柳春华,最后大家才知道,小五的受宠是以为子凭母贵啊。”
他的神色有些讽刺,又有些被骗后的羞恼,“一个卑贱之人,容貌不是顶好,除了伺候人的本事就没别的长处,生下的贱种,还真是父皇的心头好。你为了那贱人的儿子,处心积虑为他谋划,眼睁睁看着我们这几个兄弟争斗厮杀,父皇,夏竣到底是大皇兄害死的,还是……你让人下的手?”
“你……胡说,虎毒不食子,朕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宪宗本来还压抑怒火听着,听到夏端竟然怀疑夏竣是自己杀的,也忍不住辩解了一句。
“是吗?父皇,您将五皇弟护得真好啊,好到所有人以为你只是宠一个继位无望的人。生母卑贱,文不成武不就,外无外戚辅佐,内无良臣为谋,除了卖乖讨好一无是处,谁能想到这种人,居然是父皇您心中属意的储君呢?您差一点就将所有人都瞒过去了。您故意挑唆着儿臣和大皇兄争斗,却暗度陈仓,为夏翊谋划。”
“都是您的儿子,为何会差这么多?儿臣一直努力习文练武,努力做个贤明皇子,我这么努力,你为何看不到?你真的以为夏翊能成为一个比儿臣更好的皇帝?除了儿臣不是柳春华那贱人生的,他有哪一点比我强?”
输给夏翊,夏端只觉得是奇耻大辱。
宪宗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辩,偏心要什么理由?他是皇帝,他想将皇位给谁就给谁,这不是名正言顺的事吗?
夏端看他无话可说的样子,又笑了一声,“若不是三皇弟提醒,儿臣还真的想不到父皇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谁能想到呢?”
忽然听夏端提起夏天弃,他说夏天弃提醒了他,他才发现自己属意夏翊?
一直以来觉得最可靠、最不需要提防的儿子,忽然成了最大的变数。
宪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朕是不是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不由用力转头,想搜寻夏天弃的身影,可是将自己抱到右厢房来的夏天弃,却是不见踪影,“你将你的兄弟们都杀了?”
“儿臣可没杀他们。儿臣进宫的时候,听说小七竟然要杀小五?”夏端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父皇,您这是自己养虎为患啊。林家败亡,您想要混淆视听,故意留下林妃和小七,您肯定没有想到吧?棋子也是会自己动的,你看,小七这不就下手了吗?您放心,儿臣继位后,一定会善待兄弟的,对了,小五只怕是活不成了,刚才那边还有人在哭呢。”
听到这恶意满满的话,宪宗也说不出自己是后悔还是什么感觉,就感觉喉头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边上没人伺候,夏端就冷冷地看着宪宗被自己的血糊了一脸。
这时,沈明急匆匆走过来,手中拿着几张圣旨,神色有些古怪地走到了右厢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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