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昌州城中的士兵,除了原本就在昌州城的守军外,其他的都是从安阳等地溃逃过来的。人数不少,却是一团散沙。
这些溃逃过来的士兵们,见多了当官的一路带着金银财宝跑,将军骑马领头跑,他们觉得也不错,跟着跑就能保命啊。
现在,顾清韵说只要逃出昌州城,就是死。
士兵们不服了,他们压根不信什么官员将领跑出去也会处死的话,当官的啊,人家那条命多金贵,到时不就是让自己这些人死守昌州当炮灰,他们管自己跑路吗?
有一人喊了出来,边上也有人附和起来。
顾清韵一指第一个说话的士兵,“你为何说出此话?”顺着手指的方向,大家就看到一个敦实的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正绷着脸看着演武台。看到顾清韵指着自己,他的脸色都变了。
那士兵没想到几万人里自己藏着吼一嗓子,竟然还会被顾清韵认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说,难道还不敢认吗?既然说了,话都不敢说得明白点?你叫什么名字?”顾清韵笑了一声,看着这士兵问道。
那士兵也是个脾气耿直受不得激的,一看顾清韵一个女子这么说自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马上冒头了。
边上有同乡拉扯了他一把,示意他快点示弱认错,他扯回衣袖,梗着脖子喊道,“我叫耿柱子,安阳人。将军问的话,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什么都不能离开昌州城,城门要失守的时候,当官的跑得比兔子还快。什么与城共存亡,什么身先士卒,这种漂亮话,我们听多了,嘿,新兵蛋子才信这种鬼话呢?跟叛军打到今天,有哪个将军死了的?死的还不都是我们这些丘八。”
“他们喝酒吃肉,我们吃什么?打仗的时候一碗干饭都没吃上,战死也是个饿死鬼!他们家里金银财宝堆满房,我们呢?我们连点军饷都要被克扣。”
他说得激愤,听到的士兵们被勾起了往事,纷纷点头。
这些年因为夏国重文轻武,皇子们忙着夺位拉拢人手,朝中歌功颂德,地方上已经烂到根了。文官有文官捞钱的法子,武将也有武将贪钱的渠道。文官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武将不甘示弱,靠着领兵就吃上军饷了。
朝廷户部说不打仗得减少军费,减少的军费到了各个军中,领军将领们又层层盘剥,到士兵手里还能有多少?不说活人的军饷,战死的抚恤银,家中都拿不到。
有人大声附和,还有人说“反正打也死逃也死,还不如逃呢,逃好歹能多活几天啊”。
眼看众人越说越多,顾清韵一直听着,校场中发牢骚的煽动的士兵们渐渐发现不对,怎么越来越安静了?一对上顾家侍卫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声音就低了下去。
看大家都不说话了,顾清韵冲刚才说话的耿柱子点头,朗声说道:“你说得对,从叛军离开崇州挥师北上后,这一路连下多城,除了杨将军获罪而死外,的确没有哪个将军战死在沙场上。”
耿柱子狐疑地看着顾清韵,她竟然承认自己说的是真话?
顾清韵看了看底下的士兵,明明她目光温和,人还没她边上站着的侍卫强壮,每个士兵却愣是觉得她的目光看到自己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顾清韵提高了声音,又说道,“之前没有,不等于之后也没有。今日我们奉命来镇守昌州城,我告诉大家:在我们顾家军中,从没有将军会不战而退,更没有将军会丢下自己的士兵!”
“大家若是不信的,可以跟人打听打听,雁门关顾家,何时出过孬种?我们在雁门关能大败匈奴,今日站在昌州城中,就能带领大家守住昌州城。”
“谁不怕死?我顾家儿郎百年来每代男丁,少有寿终正寝的,多少人英年战死沙场!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谁不怕死?我们顾家人也是血肉之躯,也会怕死!但是,是苟且偷生,余生日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逃兵,还是站着死,死后到地下见了先人,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声我此生无愧?”
“我站在演武台上,刚才有人说怎么是个女人上来了!那么,我要问你们一句,”顾清韵拿下头盔,一头秀发飘扬,尽显女子柔弱,她看着底下人,大声问道:“我要问一问你们,我这个女人敢与叛军决一死战,你们这些七尺男儿,敢不敢跟我一起,与叛军决一死战?”
“敢!”
“我们可是男人!”
被一个女人逼问到脸上,校场上的士卒们都挺起了胸膛,一个个大喊着,生怕声音小了,就要被人看不起,说不如一个女人。
何志成等人举起手中刀枪,大声喊道,“决一死战!决一死战!”
“对,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一时间,校场上,几万人声浪震天,“决一死战”四字回响在校场上空,久久不散。
顾昀走到顾清韵边上,跟着说道,“好,今日你们说的,我们都记下了,来日沙场上,谁敢比我姐先撤的,我就砍了他的人头将他挂在城楼上,来日往家乡送战报,还要让人告诉他家乡的父老乡亲,此人是个软蛋,连女人都不如!”
“我们可不做软蛋!”
“就是,谁先跑谁是乌龟王八蛋。”
顾昀爆了句粗口,对士兵们来说,却一下觉得亲切了。军营里都是男人,谁嘴上没带两句粗话啊!众人再看顾昀,马上就觉得这少年将军有点像自己人。
顾清韵让何志成拿出名单,将刚才定下的暂代将军的人一一喊到演武台前,让他们将自己营中的人重新记录名册。
几万人一下分成了十几条长队,忙而不乱,大半个时辰后,就整理出了一本新的军中名册。
这些人手下人马有多有少,顾清韵将各队归整,很快就分成了四个大营,凡是将军死了没有人接替的,都归入前军,由顾昀率领,其他三营则是各个副手率领,何志成等人分入各营,直接成为各营的督战队。
所谓督战队,就是他们就守在各营身后,只要打仗的时候,有人向后逃,他们就直接将人就地格杀。
顾清韵和顾昀一到昌州城就大开杀戒,一天功夫就杀了十几个将领,还将人首级给挂出来示众。有官员觉得顾家叔侄滥杀无辜,上折朝廷参奏,还有人给他们取了个“杀神”的名号。
顾家杀神的名号,不过两日,就从昌州往外传开了。
顾清韵没理这些,占了逃跑的知州府住下,直接拿钱让人采购粮食菜蔬,还直接买了四头大肥猪,每营杀猪吃肉,军中伙食一下提了几个档次,往日吃不饱,现在还能见到荤腥了,骨头汤配着杂粮饭,还能浇上一勺香喷喷的肉酱。士兵们只觉得这日子,过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