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忽然提起杨长治,宪宗龙目微眯,打量着跪在底下的两人,这是告诉自己,顾家在官场还有人脉声援吗?
杨长治只是文官,但是顾家既然能有文官救他后人,那么武将呢?当年的顾家军虽然大半战死,但是夏国军中,顾家叶大根深,在军中有不少故旧。若不是顾友德父子死得太突然,只怕当年为了救顾家,武将中会有不少人上书请命。
外面登闻鼓那边跪了一堆人,兖州周氏在文人中素有威望,此次周氏女为了百姓惨死于夫家之手、周家为女求和离、迎出嫁女回葬兖州。此事得到了天下人的盛赞,世人都说周家家风清正,周氏女儿心怀大义不堕家声,周家长辈疼爱小辈不避嫌疑,乃是父慈子孝的典范。经过周氏一事,周氏一族名声更上层楼。
周彦博是周氏嫡长公子,还未入仕,文章却受到人称颂。他带头响应,外面跪了不少文人学子……文人最爱生事,口诛笔伐,性子执拗……若是再有杨长治那样的官员响应……
宪宗脑中不断思量着,本来只有顾清韵活着,一个女子到底掀不起风浪,如今顾友德幼子顾昀也还活着……
顾清韵看着身前的金砖,看着微微垂头貌似恭敬,却是后背挺直宛如凌霜修竹。
夏端站在宪宗下面,离以前太子夏竞所站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他看着跪在底下的顾昀和顾清韵,和宪宗的恼怒不同,他心中甚是满意。
若没有顾清韵在登闻鼓前的一番话,或许父皇还不会这么恼怒。毕竟,林天佑父子反正已经死了,死人头上再多加几条罪名,最多也不过挨骂时多被人骂两句,也许父皇为了安抚众人,顺势也就为顾家平反了。
但是,顾清韵在登闻鼓前那番话,点出了顾友德是为了救驾才率兵冲出雁门关,顾家军救驾之后,林家父子是护着太子一路南下、不管雁门关死活的。
这些话,不仅指出林家罪名,更是在隐隐指责宪宗忘恩负义、贪生怕死,明知顾家冤屈故意冤枉忠良。
顾家军为了救你困在雁山,你竟然不顾顾家军,只管自己一路逃回京城了?
这些话,没有明说,但是听过的人只要细思量,就能推出这个结论啊。
宪宗一向以明君自居,忽然被顾清韵将脸皮扒下来丢在地上,如何能不恼怒?
可偏偏是如今这时候,他大病刚醒,朝中人心惶惶,各地暴民不断,京城防守空虚,而顾家叔侄两个刚在北地战场杀敌扬威、立下大功。
这种时候,宪宗若是杀了顾清韵和顾昀,天下人会怎么看?怎么想?
宗室藩王打着“勤王”名头起兵的,因为宪宗醒了失了理由,一时还在懵着。若是他这时候杀了顾家人,只怕各地又可以直接打出“暴君无德”的名号起兵了。
夏端听着宪宗粗重的喘息声,看向顾昀和顾清韵,招揽的心思又浓厚了两分。宪宗会想到顾家在军中的故旧,夏端自然也想到了。而且,顾家这两人,武艺如何且不论,就凭今日这一出,这顾家两人对时机、人心的把控,实在不错。这样的人,不做将帅也是幕僚参谋之才啊。
夏端看着宪宗,觉得自己的父皇好像正被架在火上烤。宪宗自然也想到了如今的局势。所以,他恼火,却不能发火,可他的身子如今也禁不起内火啊,怒意上涨,憋得难受时,他只觉眼前一黑,竟然当殿又晕了过去。
“圣上……”安福就守在宪宗边上,一看圣上身子软了下去,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连忙扑上去扶住。
其他朝臣们愣住了,圣上宣了顾家人进殿问话,话没说两句,人就晕过去了,这接下来该如何做?
大家看向郑禹,你是左相,快点做主啊。
郑禹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着急地看向宪宗,满脸都是担心之色,好像一心只有圣上安危,再想不到其他。
“二殿下,您看……”朝臣只好向二殿下夏端讨个主意。
夏端也是满脸忧心,先吩咐安福将宪宗背到坐撵上,送回勤政殿,宣太医来看,自己走到顾昀两人面前,伸手虚扶,“父皇听闻顾家往事,心绪不宁,一时晕倒了。顾公子先离宫吧?”
他看顾昀要张口,又说道,“顾家军为国征战,我对顾大将军很是景仰,待父皇醒后,我一定会为顾家进言,尽早还顾家清白。”
顾清韵跟着顾昀起身,听到夏端的话,抱拳行礼,“多谢二殿下,我顾家铭感五内。”
“为忠臣良将正名,乃是本殿分内之事。”夏端一脸端肃地说道。
“顾家牢记殿下大恩。”顾清韵又感激地说了一句。
顾昀也跟着行礼,“多谢二殿下。”
“来人,好生护送顾公子和顾小姐出宫。不知顾大将军和两位少将军如今停灵何处?”
“如今暂在郊外停驻。”
“大将军乃是有功之臣,怎么能随意停灵。我外祖家在郊外有一处农庄,先作为顾大将军停灵之所吧。父皇若是醒着,也必会对顾大将军灵柩做出安置的。”夏端叹了口气,又说道。
顾昀看顾清韵没有反对,连忙躬身道谢。
夏端命自己身边的小太监带着顾昀和顾清韵离宫。
两人离宫后,看到登闻鼓那边还有人守在那边,顾清韵走到众人身前道谢,又说道,“多谢诸位声援,助我与小叔今日面见圣上陈述顾家冤屈。因为圣上今日龙体欠安,我们不敢滞留宫中,先出来待圣上再宣。”
“顾小姐莫要忧心,顾大将军必定能够洗清污名。”周大公子说道,又问道,“顾公子和顾小姐在京城打算何处歇脚?”
“家父停灵郊外,我们先回郊外去。”
其他人听说顾大将军父子停灵郊外,都要去拜祭,顾清韵连忙谢绝了,“圣上龙体欠安,顾家之事还未有定论,待到顾家洗脱污名,我们堂堂正正扶灵返乡之时,再谢过诸位好意。”
大家明白了顾清韵的意思,顾大将军沉冤未雪,众人此时去拜祭,若是皇帝不肯为顾家正名,他们拜祭就是违抗圣意,二来顾清韵希望顾大将军得到应有的礼遇和礼仪时,再让众人拜祭。
众人也未再多说,各自告辞,周大公子待众人离开后,跟顾清韵说道,“周家在朝中虽无人位列重臣,但好歹也有人说话,我就住在城中,有事顾小姐可随时派人吩咐。”
“周大公子大义,我受之有愧。”
“顾小姐无须多想,家父曾说读圣人书行正道事,为了大义,无须权衡利弊。”
周家倒是有读书人的风骨,顾清韵谢过之后,带了顾昀离开。
夏端在宫中到了勤政殿,看到黄仲平真被宪宗身边的太监带着入殿为宪宗看诊,不由笑了一下。父皇刚刚醒来,就打发朝臣们各自回衙门办差,召了刚放假的黄仲平回来。
父皇若是知道自己的生死,就握在与顾家有瓜葛的人手中,只怕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了吧。
他一脸忧色守在殿外,有朝臣想要问政事,毕竟宪宗病倒的时候,都是夏端与左相郑禹共理政务,现在太子一死,郑左相一下丢了精气神一样,万事能推就推。圣上这身体三天两头不是晕就是躺,二皇子如今是一枝独秀,朝臣们觉得二皇子继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众人对待二皇子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夏端倒是还稳得住,有朝臣提起政事,他满脸忧心地道,“本殿忧心父皇,如今心慌意乱,实在想不起什么,先报给郑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