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营驻扎地的东边,就是雁山,而天元峰,就靠近这头。
当年,这一片皆是夏国国土,只因为景兴二十七年那场惨败,夏国为了求和,割让了雁门关外直到雁山山脚的这一片土地。
如今,匈奴败退,苏兀术战死,众人都知道,这片土地,终究归回了夏国版图。
顾清韵、夏天弃打头,顾昀跟在顾清韵后面,大军掉头,往东南方行去。
天元峰山脚设有了望台,原本有匈奴兵驻守,可能因为知道大军败退,沿路的几个哨岗都没人了,显然驻守的匈奴兵跟随大军退走了。
天元峰本是北地名山,山势高耸,山顶时有云雾环绕,有名僧到此游历,说看到山顶佛光普照,化缘在山顶造了天元寺。天元寺香火鼎盛,当年很多北地百姓都要跑来烧香祈福,顾清韵前世,也来过几次,小时候母亲带着她上山为父兄祈福请平安符,后来是护着母亲和两位嫂嫂上山祈福,顾昀尚在襁褓中时,还请寺中方丈念诵过祈福经文。
越靠近天元峰,大家只觉得越是寂静无声,好像这里连时间都凝固了。
苏兀术恼恨顾家拦阻了他南下入关之路,害得匈奴大军接连损兵折将,当年杀了顾家父子三人后,直接下令将顾家父子的尸首挂在天元峰山腰处,不得入土为安。
从她恢复顾晴的记忆之日起,她就发誓要为父兄报仇,要收敛父兄遗骸。为了这一日,等了很久。
顾家先祖曾说:“男儿为国血战,马革裹尸,亦是荣耀。”
所以,顾家男儿不论年纪,上沙场之日起,家里就会准备棺木。雁门关当年经历战火,顾宅被烧,家里为父兄准备的棺木也被付诸一炬。
她想,接父兄回家时,不能让他们再暴尸人前。所以,她亲手为父兄选了棺木,不贵重,但却是上好的松木,她亲自挑选松木,城中棺材铺听说是顾家要用的,硬是不肯收钱,老板还想将家中珍藏的一副楠木寿材拿出来。
只是父兄没了爵位,顾清韵不愿让人拿此事做文章,打扰父兄安宁,推辞了。
石秀才让人将棺木抬过来,顾清韵看着寂静山峰,下意识摩挲着剑柄上收着护身符的荷包,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阿昀,跟我一起抬棺木上山接父亲他们。”
顾昀应了一声,走到顾清韵边上,伸手去接棺杠,夏天弃却更快了一步,没等顾昀接手,他先抢到手中,“我来吧。”
抬棺被世人视为晦气之举,非至亲之人不会沾手。
众人一惊,顺王爷也是凤子龙孙,竟然愿意亲自为顾大将军抬。
几位将领都觉得心中一暖,朝中重文轻武,顺王爷不愧是领兵打仗的,他给了顾大将军体面,就是对武将们的尊重啊。
顾清韵微一犹豫,看夏天弃一脸凝重地看着,好像生怕被自己拒绝了一样,她冲顾昀点头,与夏天弃一起抬起了第一口棺材
顾昀与何志成一起抬起了第二副棺木。
顾明和老五刚想抬起第三副棺木,曹大刚挤了过来,“当年我有幸拜见过顾大将军,深为崇敬,就让我为二少将军抬棺吧。”
钱济和许迁跟了过来,许迁冲顾明两人抱拳,“我们两个也想得此荣幸。”
三人也不等顾明和老五说话,曹大刚打头,钱济抬尾,许迁护在棺材边上。
顾昀放下棺杠,回头冲三人弯腰行礼,道了声多谢,才转身重新抬起棺木。
一行人直接走上天元峰山道,这条山道盘山而上,当年石板铺路,僧人时常打扫,不让杂草淹没道路,如今无人打理,石板隐入荒草中,每走一步都会踩到枯叶荒草,发出沙沙声。
众人转过一个弯道,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眼前山道,看不到地上石板,也看不到荒草,累累白骨铺在山道上,蜿蜒而上,好像是用白骨铺出了一条山道。
而道路一边,一摞摞首级叠在一起,每隔一段距离,路边就筑了一座京观,这一路往上,得是多少人的尸骨?一座天元峰,简直成了一座白骨山。
有将领骂了一声:“这些匈奴杂种,应该将他们的脑袋都砍下来。”
顾清韵没想到会看到这样场景,她放下棺木,冲眼前白骨下跪行礼,“顾家后人顾清韵,告祭英灵,顾家军的弟兄们,当年你们的血没有白流,匈奴已败,北疆太平,林家父子和苏兀术的首级在此,英灵不远,遗志永存!”
一阵山风吹来,路边草木沙沙,卷起了众人的发带、衣袍,卷起枯萎的草叶飞上天际,打着旋往南飘落,好像死去的亡魂终于南归故乡。
仓促之间,无法收敛,顾清韵解下披风铺在路边,老五带着人上来,将路上的白骨收入披风上。
夏天弃、顾昀、曹大刚、云胜……一个个将领都解下了披风、大氅,还有人扯下内袍大袖,一块块铺到地上,再动手将白骨收于布上包裹。
一路无言,静默上行,越往上白骨终于越少,快到山顶时,众人闻到一股臭味,原来这里堆放的首级上,还有几颗头颅未烂成白骨,散发出阵阵臭味。
众人正有些惊讶,老五忽然往路边草丛中窜了出去,一下拉出来一人,将人往地上一丢。
众人一看,这人竟然穿着僧衣,但是僧衣破破烂烂的只是勉强蔽体,头发已经长了寸许长,半边脸上有半个巴掌大的疤痕,看着像是烧伤。
“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这儿干什么?”老五喝问道。
“你们是夏国军队?”那人一听老五的话,再一看老五和何志成几人的打扮,惊喜地问道,“你们可是顾家军?”
顾清韵看了这人一眼,“我们是夏国军队,你是何人?”
“我是天元寺僧人,法号慧果。”
“山上还有和尚?”何志成奇怪地问道。这满山白骨,他以为山上的和尚就算没被杀光,应该也跑光了。
“阿弥陀佛,只有小僧一个和尚了,师父、师兄他们,都遭了毒手。师父他们让我藏起来,整座寺庙,只有我一个活了下来。”
“慧果师父,难道匈奴人也上山杀人了?这些尸首,你可知道是什么人的?”匈奴人虽然残暴好杀,但是因为也信奉神灵,对于僧众还算网开一面。顾清韵看着还未烂成白骨的尸首,显然不是当年死于雁山山道的顾家军的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