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到处走动,又耗费心神,顾清韵躺到床上,闭眼就睡着了。
睡梦里,居然又梦到了策马狂奔之时。
后面有马蹄声声,她抬手扬鞭,一路疾驰。
要快点!再快点,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也不知是何事来不及了,只知道要快点赶过去,可是马却慢慢跑不动了!
忽然,坐骑一声悲鸣,往前扑倒,她转头,半梦半醒间,看到一道亮光袭来,是那支夺了自己性命的箭吗?
顾清韵梦里“啊”地叫了一声,梦醒刚回神时,忽然觉得不对,觉得有股寒意袭来。自从重生后,她的感觉一向很敏锐,此时也不管是梦是醒,拥被往床内一滚。
接着听到“咚”的一声,是有东西撞上床板的声音。
顾清韵刚才看到的亮光,居然不是梦里的,房里真的有人要杀她!
一团黑影蹲在床前,顾清韵本能地伸手往那黑影手腕处一切,没听到刺客惨叫,倒是她自己先痛得“啊”了一声。
她缩回手,刚才下意识去打人手腕,碰到硬硬的一块,只觉自己手掌骨都要断了。看那黑影还在拔插到床上的刀,样子还有点笨拙。
她也顾不得手痛,伸脚往那人胸口踹过去。
那黑影被她一脚踢到,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地。
这几下一气呵成,顾清韵觉得自己很有武林高手的架势。可那黑影真倒地了,她更意外。
她的花架子挺好,可明显不是很有力道啊。毕竟她醒来才两月,这两月里,还病歪歪了段日子,就算她照着记忆里想练武,也没这么快练好的。现在的力气,都是仗着原主本来就有的。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新分到榴花宫伺候的宫女,你若是报仇只怕找错人了,快走吧。”
刚到榴花宫第一天,又是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没理由会有人杀自己,也许是和住这屋的人有仇。
“屋里太黑,我也不知你是谁,你快点走,我不叫人。”顾清韵压低声音又说了一句。
可缩床上等了片刻,地上毫无动静,是已经走了?还是不肯走?
她等了一会儿,听到有“咯咯”声,就像是人冷到极致后牙齿打战的声音,这情形有点怪异。
她慢慢挪到床头,从针线包里拿了小剪子,再伸手拿火石将灯点亮,就看到床前倒了一个穿着寝衣的孩子,闭目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昏黄的灯烛下,瘦瘦小小的。
看到那张脸,她吓得顾不得其他,连忙跳下床,“殿下!”
躺在地上的,正是她白日见过的三殿下——夏天弃。
手一摸到人,如摸到一块火炭,她摸到额头上,更是一片火热,夏天弃正在发热。
这么烧下去,不得烧傻了?
顾清韵叫了两声“来人”,门外毫无动静,偌大宫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么躺地上不行,她看夏天弃那瘦瘦小小的样子。
同一批入宫的人里,有个九岁的男孩,被家里卖到宫里做太监。一样是九岁,夏天弃看着却矮小多了,跟五六岁似的。
她不敢再耽搁,弯腰想将人先拖起来。手刚碰到夏天弃的背,夏天弃虽然还在昏迷中,身子还是瑟缩了一下,嘴里轻轻地呻吟。
顾清韵还闻到了一股臭味,肩膀处那寝衣摸着还是湿的,难道倒地时受伤出血了?
皇子都是金枝玉叶,受伤都是要人命的大事,若是受伤出血,她明日就要受罚了。这位三皇子看着蹊跷,她也不敢怠慢啊。
顾清韵将自己的被子的往地上一堆,将夏天弃推着翻个身,趴到被子上,灯火太暗,她也不敢直接拉衣服,拿剪子将后领的领口剪开,肩膀上的寝衣拉下一点,本想看看他肩膀有没有受伤,可看清眼前的情景,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刚才摸到的凉湿的感觉,不是血,是脓!
顾清韵将油灯移到桌边,将夏天弃的寝衣再往下拉了拉,这孩子的背上,竟然没一块好肉!
那些伤痕,层层叠叠,有陈年旧疤,也有新伤。有烫过的疤痕,也有被锐物划过的伤口。
最醒目的是背部一个成人拳头大的陈年旧疤,一看就是烫伤的,看那样子,就像是什么符纹。
不要说是堂堂皇子殿下,就算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身上也没这么多伤痕吧?
有一道很深的伤痕,从左耳朵下的脖子斜往后,一直延伸到肩胛骨上,伤口已经红肿化脓,刚才顾清韵就是碰到了这里,才让他疼得呻吟了一下。
“疼……不要打我!我不是鬼!疼……”地上的夏天弃低声呻吟了几句,声音小小的,连昏迷中都不敢大声。
顾清韵知道宫里是人吃人的地方,可看着夏天弃身上那些伤痕,再看他昏迷中隐忍悲鸣的样子,一直拿定主意不管闲事的人,心里却对这孩子生出一丝同情。
一身伤口,还在发热,身边又没人照顾,搞不好就这么死了……
想到死,顾清韵打了个寒噤,忽然想到了白天宋嬷嬷那奇怪的目光,知道自己伺候三殿下时,那些打量自己的眼神,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三殿下到底是凤子龙孙,能长久伺候,也是你的福分。”
一字字想起那宫女说的话,顾清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主死奴殉!
夏天弃再不受宠也是上了皇家谱牒的皇子,他死了,又是这个样子死的,总得有个背锅的。她这个伺候的宫女,就是那“伺候不周”害死主子的人吧?
难怪这里空无一人,谁都不是傻子,跟一个必死的皇子待一起,不是等死吗?
她不想死,她还得活着离宫,还想去找出自己前世的身世。
她想活着,而现在要活下去,夏天弃就不能死!
这三殿下半夜发疯要杀自己,可自己还得尽心尽力地救活他!世上还有比这更窝囊的事吗?她忍不住泄愤地重重拉上夏天弃的衣裳,夏天弃疼得瑟缩了一下,居然没有喊出声。
顾清韵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孩子,苦笑了一下,手上不自觉地轻柔起来。
自己的床板上,插着一支磨得光亮的发簪,这就是夏天弃的凶器了。
她拔下簪子,再弯腰去抱夏天弃,据说这三殿下有八岁,可她抱着,一点儿也不费力。
就算原身顾清韵在家做惯家务有点力气,可这三皇子也太瘦了,真真是身轻如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