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绍辉没有隐瞒彭煜城,把聂母的情况都和他说了,末了,他悠悠说道:“母亲时日不多,就算接受积极的治疗,最多还有半年。而且,她本身就有老年痴呆,记忆退化的非常厉害,也许不久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妹妹,我不想让她失望。”
沉默,聂绍辉说完这番话后,彭煜城沉默下来。
刚刚知道生母是谁,又要面临失去生母的痛苦,他的安安,能承受的住吗?
思忖良久,彭煜城终于开口,“一会儿我去和安安说,去不去看阿姨,让她自己决定。”
聂绍辉应下,又问了一些柳河的情况才挂断电话。
彭煜城长叹一声,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所有的事情竟然都挤到了一起,别说柳河一个柔弱的孕妇,就是他一个大男人,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恐怕都很难承受得住。
安安她,能承受的住吗?
此时,柳河和何小曼也终于把话说开。
何小曼双手紧紧地握着柳河的手,目光慈爱、怜惜又愧疚地看着柳河,“安安,你还能叫我一声‘妈妈’,我已经知足了。以后,如果你回了聂家……”
“妈,我不会回去的”,柳河打断何小曼的话,苦笑道:“大哥认我做干妹,聂家的态度还不够明显吗?妈,以后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既然他们想要保持原样,我们就踏踏实实的过我们的日子吧。”
何小曼微一怔愣,马上就明白柳河话里的意思了。
她脸上愧疚的神色更盛,“都是妈妈的错,如果当时不一时鬼迷心窍,没有抱走你,你一直在聂家长大,一定是京城人人羡慕的小公主。”
京城大家女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何小曼再清楚不过。如果柳河姓聂,她就能得到被人努力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的一切。可是,她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柳河便错事那么多美好的东西。
“妈,你不要这么说。我姓柳,也是人人羡慕的小公主,你,爸爸和柳灏,都那么疼我。妈,以前的事情,就放下吧,我都能放下,你又有什么放不下的。”柳河反过来劝慰何小曼。
何小曼摇摇头,“我还欠聂家一个对不起,我做下的孽,你能原谅妈妈,可是妈妈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她想说的是,她欠聂母一个对不起。虽然她犯下的错一个对不起根本什么都弥补不了,可若是不让她亲自给聂母道歉,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柳河摇摇头,劝道:“妈,她根本不知道我还活着,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聂家人不想让她知道,你要怎么给她道歉?”
顿了一下,柳河微微侧头,不去看何小曼,“年前我见过她,在京城的疗养院。她的情况很不好,我们,都不要去打扰她了。”
提到聂母,柳河的心情复杂难言。那毕竟是她的亲妈妈,她们血脉相连,可是,她对聂母的感觉又是那样的陌生。
如果,现在让她叫聂母妈妈,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叫出口。
何小曼松开柳河的手,狠狠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这些天她浑浑噩噩,脑袋迷糊的不行。她只知道哭泣,只想着自己的悲伤愧疚,却全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想过。
现在,竟然还要受到伤害最大的柳河来安慰她,她当真是,枉为人母啊。
何小曼收敛好情绪,不再提这些叫柳河烦心的事情,改问起柳河的身体情况来。
肚子里的孩子很乖,很坚强,柳河自从发现怀孕之后波折不断,可是孩子还坚强地活了下来。而且,她除了总是饿,容易困以外,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孕期反应。
母女两个就育儿这个话题说了一会儿,心情都放松下来。
到了该做饭的时候,柳河要吃糖醋排骨,何小曼宠溺地拍着她的手背,“好,妈妈给你做糖醋排骨。”
何小曼和柳河从房间出来的时候,看到彭煜城深深地皱着眉头坐在沙发上。
“安安……”看到她们出来,他站起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迟疑了一下,他走到她身前,见她没有躲,他便把双手搭在她的肩头,低垂着头,对柳河说道:“安安,刚才聂绍辉打来电话,他说,他妈妈的情况很不好,想要见你一面……”
彭煜城把刚才和聂绍辉通话的内容都告诉柳河,最后又道:“安安,这件事你自己决定,不管你想不想见,都没有人会责怪你。”
柳河贝齿轻咬唇瓣,只片刻功夫,便回道:“我去。你订机票吧。”
“安安,我,我也想去……”何小曼嗫嚅着道。
她知道就算她去恐怕也没有机会对那个可怜的女人说一声对不起,可是,她就是想去,想去见一见那个,被她害的半生都不幸福的女人。
她想知道,她要怎么做,才能弥补对那个女人的亏欠。
“妈,你跟我们去京城,那爸爸怎么办?爸爸还需要你照顾,等以后有机会,你再去不迟啊。”柳河劝道。
何小曼叹气,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只这一顿饭,做的人心不在焉,吃的人更是五味杂陈。
第二天,彭煜城、彭菁芸就带着柳河回了京城。
聂绍辉亲自到机场接他们,柳河看到往日一向儒雅温润的聂绍辉此时髭须满颌,双目赤红,头发凌乱,衣衫皱巴的样子,原本因为他对她的欺骗而产生的那些怨气,竟生生减去了好几分。
“大哥……”
“安安……”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口。人来人往的机场出口,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深深的对视。
以前她叫过聂绍辉无数次“大哥”,唯有这一声,意义最是不同。
“咱们先上车,有什么话车上再说”,彭菁芸开口提醒道。
若是任由他们这样对视下去,那还不知道要在机场待多久呢。
一行四人上了车,彭煜城抢过聂绍辉的位子,当了司机,聂绍辉坐在副驾驶上,彭菁芸和柳河坐在后座。
“绍辉,你家那边,都同意了吗?”车子启动之后,还是彭菁芸最先打破沉默。
彭菁芸指的是聂老爷子和聂父同意让柳河去见聂母吗。
聂家在明知道柳河是聂家多年前丢失的孩子却不相认,足见其想把这将是隐瞒下去的态度,这一次柳河来见聂母,若只是聂绍辉一个人的主意,事情到后面恐怕要难办啊。
聂绍辉如何不知道彭菁芸话里的深意,苦笑道:“彭姨放心,父亲和爷爷都同意了。”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根本不重要。
其实,最开始想让柳河来见聂母的人,并不是聂绍辉,而是聂父。他与聂母多年夫妻,是亲眼见着自己的妻子接二连三地遭受打击,最后彻底崩溃的。他很心疼她,在她清醒的时候,只有再见一见女儿这一个要求,他自然想帮她完成。
聂父亲自去找聂老爷子,在书房和聂老爷子谈了很久,最后还是说服了聂老爷子。
到达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十分。夕阳的余晖洒在安静祥和的疗养院里,一栋一栋低矮的小楼沐浴在淡红的光晕里,平添了几许柔情。
聂绍辉直接把他们带去聂母的病房,这一路,彭煜城都紧紧地抓着柳河的手,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进到病房,聂父正坐在床边和聂母说话。
聂母型容枯槁,两眼无神,不管聂父和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回应,好似根本不认识聂父。
“父亲,安安来了”,聂绍辉只站在病房门口,提醒聂父。
聂父站起身,复杂的目光落在柳河身上。
柳河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男人,她没有一点儿熟悉感,也决计和他亲近不起来。
“父亲,咱们先出去吧,让安安单独和妈待一会儿。”聂绍辉见聂母要转头朝这边看,急急说道。
以前,聂母每次见到聂绍辉情绪都会十分激动,是以,聂绍辉已经很久没有在聂母清醒的时候出现在她视线里了。
柳河也听出了聂绍辉话里的急切,心下狐疑,却也没有多想。
聂父率先走出病房,紧接着,聂绍辉和彭菁芸也出去了,彭煜城捏了捏柳河的手,柳河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柳河一步一步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来。
她刚坐下,聂母便慢慢转动脖颈,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无神的双眸顿时有了神采,聂母张张嘴,话未出口,眼泪却从眼角滑落。
柳河以为自己不会掉眼泪,聂母虽然是她的生母,但是这么多年,她们从未相处过,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可是这一刻,她看到聂母流泪,自己的眼泪便也抑制不住地掉下来。
柳河朦胧着双眼去帮聂母擦眼泪,细致的手指碰触到聂母纹路纵生的眼角,心里更觉酸楚。
“孩子……”聂母哽咽开口,声音如砂纸磨过一般,并不好听。
接着,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朝柳河伸过来,柳河忙忙握住她的手。两手相握的那一刻,聂母眼角还挂着泪,嘴角却有了笑意。R11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