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眼皮上的光线很刺眼,但还有另外更加刺眼的,更加刺眼的类似于谁的视线就这样胶在她脸上,依稀间可以感觉到它在游离着,从额头到眉毛,往下落在眼皮上。
一点点移到鼻尖上,再一点点的往下,然后,长时间停顿着。
伴随着那道视线还有近在咫尺的气息,最初是轻轻的,但随着它长时间聚焦在唇瓣上,近在咫尺的气息由淡转灼。
睫毛抖了抖,眼睛睁开,强烈的光线刺得她一阵头晕目眩,眼睛找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厉列侬。
头晕目眩促使得她只能再次闭上眼睛躲避刺眼的光芒,床太舒服了,枕边人气息太讨她欢喜了,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窝在他怀里。
身边的人声线宛如在叹息:床太柔软了?
懒得开口,从鼻腔里发出懒懒的鼻音:嗯——
那个发音软软的,腻腻的,像冬日里正在晒太阳的小猫儿小狗儿在舔着主人给它们的冰淇淋。
“还想再睡一会?”他又问。
如果仔细听的话,那声线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
嗯——
小猫儿小狗儿发出来的声线让她困意更盛,怕好梦再次被他打扰,不情不愿的开口,声音拉得长长的:我还想睡一会,嗯?嗯?
浅浅的笑容气息打在她耳畔:睡多长时间都没关系。
扬起嘴角。
然后,他手指轻轻触上她眼睛,迷迷糊糊中,落在她眼角的手指往上,当他的手指来到她眉骨处时。
顿时,睡意全无。
下一个瞬间,连翘似乎看到刚刚学会掌控镜头的菜鸟却玩起了蒙太奇式的拍摄手法,镜头晃动得厉害。
在那一组组镜头中:女人,男人,原本还很热闹的酒吧在男人和女人进来不久之后就变得空荡荡的。
女人窝在沙发里在和男人撒娇“阿特,我就喝一点点。”“阿特,我真的就只喝一点点。”“阿特,你不让我喝酒我就把这个酒吧烧了。”
男人把半杯酒交到女人手上时,女人笑了起来,笑得甜蜜极了,笑得一点都不像连翘,笑得像许戈。
蹩脚的蒙太奇式镜头还在晃动着,影像开始倒退,在街上,还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
女人手缠在男人的颈部上踮起脚尖,四片唇紧紧的胶在了一起。
女人紧张兮兮的和男人说着“我知道许戈躲在哪里了。”
说这话时女人眼睛带着恐慌,东张西望着,确定周围没有人时,女人这才踮起脚尖。
“厉列侬,许戈就躲在我的舌尖里,躲在我舌尖里的许戈总是让我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厉列侬,许戈还躲在眼睛里,躲在我眼睛厉的许戈总是让我看到那些我所讨厌看的东西。”
夜幕是属于那些久久不愿意离去的灵魂,而厉列侬——
可以理解了,此时此刻厉列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反常态。
懒懒睁开眼睛,继续延续着之前的甜腻语气“她一定很爱赖床。”
处于极度放松的声线迅速接过她的话:“大冬天的早上,梅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敲五金店老板家小女儿的房间门,咚咚咚,小戈快起床了,数十分钟过去,咚咚咚,小戈还不快起床,再十分钟过去,咚咚,小戈快起床了,不起床的话太阳就要把你的屁股蛋烧出两个洞来了。”
“最长的记录是九次,那次让五金店老板出动了,就像拎小鸡一样的……”
“厉列侬。”连翘出声了,用特属于连翘的那种姿态。
说实在的,她有点不忍心打破这个男人的梦,可是,一大早从自己喜欢的男人口中听到他在讲别的女人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活受罪。
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还有那落在自己头发上的指尖力度。
带着一丝丝的恶毒:“许戈爱赖床可连翘从来不赖床,许戈喜欢深色而连翘喜欢浅色,许戈钟情夜晚而连翘喜欢的是白天,许戈讨厌冬天而连翘喜欢冬天。”
贴着很近的那具躯体在快速变得僵硬。
咧开嘴,心里有淡淡的快感:“许戈是短发连翘是长发,许戈……”
连翘记得,昨晚厉列侬也喝酒了,可这会儿,建筑在酒精世界里的那个美梦被打破了。
厉列侬离开房间的背影有些狼狈,与其说是狼狈倒不如说是可怜。
再次出现在连翘面前的厉列侬又变回了1942年轻严肃的领导人,和他之前每次离开时差不多,唇浅浅触了触她额头说了一声“我走了”,顿了顿,他低声在她耳畔“如果你再喝酒的话就有人打电话告诉你爸爸。”。
“知道了。”没好气的语气,很显然,厉列侬把事情交给了那些专业人士来处理。
“嗯,乖。”他的唇第二次贴上她额头。
这一天,拉斯维加斯的天空阴云密布。
暗沉的天色把穿在厉列侬身上那件深色外套衬得越发深沉,他没有像之前一样头也不回,站在打开的车门旁边他脸转向她这边。
那一刻,就差那么一点了,连翘就要往着他跑过去,大力撞到他怀里,拉下脸好好求他:厉列侬,我以后不会再去折腾那些了,但也请你好好去尝试忘记许戈,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就像别人家丈夫和妻子一样。
忘掉许戈?谈何容易,她都忘不掉,更何况是厉列侬。
不过,连翘想到了一个很好忘掉许戈的办法。
三辆车黑色丰田车从地下车道离开,连翘朝着三辆车子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回到房间,连翘拨通了她那位经纪人的电话,电话拨通的第一句话“让你的那位驱魔师朋友来一趟拉斯维加斯。”
要忘掉许戈的办法就是让许戈好好呆在她应该呆的地方,以前连翘不相信那些的,可现在她相信了。
许戈借着她的身体和昔日的爱人传达爱意,许戈还控制了她的眼睛和耳朵,让她去听去看。
两天后,连翘接到那位经纪人电话,她想见的人已经来到拉斯维加斯,也住进他安排的酒店。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接到经纪人电话当晚的深夜时分,连翘成功摆脱了厉列侬布下的眼线。
说也奇怪,在一系列逃脱过程中连翘居然觉得自己干起那些勾当来像模像样的,如果说她下药成功实属侥幸的话,那么她偷偷潜进艾薇、高云双陈丹妮的房间还真的有点惯犯的样子。
高云双和陈丹妮是属于专业人士,要下药的风险比较大,所以连翘只在那三位的饮用水上下了极少量的安神药,让她们的睡眠深度和正常人一样,这样一来她给她们注射昏睡剂就比较容易得手。
要知道一场驱魔仪式做起来要数十个钟头。
车子宛如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路上狂奔着。
连翘一边开车一边不时把手伸到眼前,她怎么都觉得自己在给高云双她们注射昏睡剂手法娴熟,俨然是一副老手的样子。
耸了耸肩,连翘决定不去想这个复杂问题,也许单纯是因为她和黑.道分子混久了,胆识也跟着上来了。
同理现在放在副驾驶包里的那把枪一样,接触久了也就没什么稀奇了,第一次她触碰到枪时可是心怀恐惧,几次后她甚至开始学起了西部牛仔们的耍枪动作。
那位驱魔师住的酒店比较偏远,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连翘才到达酒店,她的那位的经纪人早已经等待在酒店大堂,在他的引领下连翘见到了来自于密西根州的驱魔师先生。
密西根的驱魔术举世闻名。
眼前这位男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和一些活跃在公众视线的驱魔师比起来看着略显年轻,但形象和连翘的印象中驱魔师印象差不多。
高高瘦瘦,拘谨,不善言语。
在连翘数次说出“驱魔师先生”之后那位和她说“叫我伍德先生。”
在那位伍德先生的要求下连翘把手放在圣经上,和他讲一些关于许戈出现时的状况:
类似于在镜子里看到时的自己,类似于她最近阶段会常常看到一座山,以及从她嘴里老是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说完那些后连翘回房间休息,她现在得好好的休息,等天亮驱魔仪式就开始了,从天亮延续到日落时间。
连翘让她的经纪人把这个酒店楼层都包下来了,她房间紧紧挨着那位经纪人的房间,回房间前她把一张支票通过那位经纪人交给了他远道而来的朋友。
这场驱魔仪式价值不菲,不过,厉太太有的是钱。
躺在床上连翘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这真的一个荒唐的夜晚。
这个荒唐的夜晚包括这位于拉斯维加斯郊外的酒店、这酒店房间的墙纸、那个自称为“伍德先生”长得就像驱魔师的人,以及现在躺在床上那个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的自己。
闭上眼睛,连翘心里碎碎念着“看到没有,你一定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许戈,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走吧。
黎明时分,连翘听到了敲门声。
出现在那个房间时天色已呈现鱼肚白。
关于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时间点那位伍德先生说得和连翘道听途说的差不多,大致上是“日出之际是不死魂灵们最为脆弱的时刻。”
房间窗帘全部被拉上,房间周围摆放着一些连翘连看也没有看过的仪器,那是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怪物品。
换上指定的服装,连翘躺在床上。
最后环节是她的手和脚都被绳子束缚在床的四个方位上,因为这几天她看了不少驱魔实录、纪录片,所以连翘并没有因为手脚被绑住时心里出现慌张。
躺在那张床上,连翘唯一想法是:她现在怎么看都像是迟迟无法入戏的演员,据说,接受驱魔时要精神集中。
“集中精神了就可以看到牠。”在那些实录节目里,脸色苍白的人如是说着。
这一定是许戈搞的鬼,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竖起耳朵。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她就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的原因,连翘居然觉得床很柔软,枕头也不错,而那位伍德先生念的经文是催眠曲。
不行,她不能动睡觉的念头,会把驱魔师气坏的,只是为什么窗帘还是禁止不动,还有这张床不是应该晃动不已吗?
这些都是纪录片提到的征兆。
宛如听到她心里话一样,床随着那位伍德先生越发高亢的声音从床中央开始窜起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好像就抵在她的后腰间,也促使着她的身体开始晃动了起来。
该不会是——
还没有等连翘细细去体会那股力量,头顶上就响起巨大的轰鸣声,那轰鸣声在这清晨时分显得特别刺耳。
连翘更愿意相信那是驱魔师所制造出来的法力,而不是直升飞机机翼的声音。
她的驱魔师好像也被这股声音打扰到了,放下手中的仪器撩开窗帘,放开窗帘后又继续拿起仪器,只不过他的注意力好像被窗外的东西所干扰了,开始语无伦次。
厉列侬进来时连翘觉得十分的丢脸,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接下来不会有更让她丢脸的事情,可祈祷落空了。
号称和很多政要是好朋友的伍德先生在厉列侬的一句“割掉他的舌头”下就差磕头跪地求饶了。
他不停的强调会归还给连翘给他的支票,还说愿意投案自首。
更加离谱的是高云双从墙壁的夹层找出房中房,她从房中房找出身形瘦小的男孩。
会产生振动的床内置了类似于按摩器一样的东西,那男孩交代了一旦那位“驱魔师”声音到了高亢阶段,躲在另外一个房间的他就会驱动隐藏在床底下的按摩器。
艹,这骗术可真低俗,低俗得连翘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房间只剩下她和厉列侬两个人,她呈现出大字型的状态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仿佛还觉得她不够丢脸似的,厉列侬站在床前姨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的看着她。
他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持续了差不多五分钟时间。
绳子被解开了,连翘坐在床上,呐呐的说着“厉列侬,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可没有喝酒。”
好吧,比起落入这样低俗的圈套连翘更加愿意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胡言乱语。
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连翘说:“那位伍德先生有他的个人网页,而且在他社交网上有他和很多名人的合照。”
意思就是说无知的人可不只有我。
好像越说越糟糕,厉列侬因为她的这些话脸色更加阴郁。
目前,连翘一心只想离开这个让她丢尽颜面的地方,声音有多虚弱就有多虚弱:厉列侬,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找到这里的,我现在又饿又累。
平常连翘要是采用这样伎俩的话厉列侬一般都会乖乖就范,可这会儿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丢脸让连翘心里十分的委屈,委屈得想挤出点眼泪来,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原因眼泪怎么都挤不出来了。
委屈表情也没有消除厉列侬沉着的脸色,他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下次,如果再干出这种蠢事的话,我以1942的名义发誓,我会给你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教训。”
厉列侬的语气还真的把连翘吓到了,来自于下颚所在位置好像在发着咯咯的声音,那声音怎么听都像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嘴巴不能动,她就只能用眨眼来表示,想必他也看到她眼神的惊恐。
放开她,他背过身去“马上穿回你的衣服。”
连翘乖乖穿回自己的衣服,穿好衣服去拿自己的包。
房间朝南的窗帘被拉开,窗户也被打开,无意间望了一眼窗外,她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住了,在拉斯维加斯要看到这么一片绿油油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有多久,她没有去注意那些了:春天来了,夏天来了,天空要下雨了,海水变成蔚蓝色的了,邻居家的男孩骑着单车从树下飞快穿过,暖色系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那位年轻妈妈轻柔的晚安歌曲。
目光贪婪的看着窗外,手在包里找到了枪,那把枪是满膛的,五颗子弹够结束她的生命了吧?
目光恋恋不舍的从窗外拉离,转过头去,枪口指着自己太阳穴,拉动枪膛。
子弹被顶上枪膛的声响在这个安静的早晨显得如此的清脆,1942领导人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她如此轻易的看到迅速驻入他眼眸里的恐惧,那双眼眸正惊恐万状的看着她。
声音平静:“我也知道我的行为很蠢,但我真的在镜子里见到她的样子,可你们都不相信。”
他的恐惧还表现在他那颤抖的声线中:没……没,没人不相信你。
他在努力的寻找他平日里头学到的那些:比如理智,比如临场应变能力。
他温柔唤着她的名字,连翘。
微笑了起来:“不是许戈吗?”
温柔的声线就像是秋日私语:“当然不是,许戈是短头发连翘是长头发,许戈喜欢深色连翘喜欢浅色,许戈……”
“好了。”连翘开口制止了他,他再说上几句的话她大约就心软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以后说不定会干出类似的蠢事。”
总是有那样的时刻,有莫名的,说不出来的在她内心深处蠢蠢欲动着,那让她总是觉得累。
这次连翘真的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吓唬他,她真的很讨厌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自己。
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
看三眼就好,然后把他彻底的忘记,下一个轮回如果他往西她就往东,如果他往南呢,她就往北的方向,这样就可以避开了吧。
不相见就不会去相爱。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他一定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然怎么会,不然怎么会她一直憋不出来的泪光都跑到他的眼眸里头去了。
那泪光就像窗外弥漫在田野上薄薄的雾气,轻透明亮。
已经第三眼了啊,可,眼睛似乎被他眼眸底下薄薄的雾气所牵引着。
耳边听着他温柔的告诉着她: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厉列侬,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烦的话,那么你就多祈祷,祈祷我的心早日疲惫,当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我就不折腾了。”
“你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你现在又累又饿,可厉列侬这个混蛋还在这样的时间威胁你,没给你好脸色看,她心里觉得丢脸又委屈。”
“都是他不好,这个时候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这个时候他应该告诉你其实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不仅生气他心里还有小小的吃味。”
“看看,她雪白的脚裸都被别的男人看到了,这个太讨厌了,而且他无法去保证,那个男人在对着床上的那个女人时没有半点的想入非非,这个想法让他无比的愤怒。”
“他不仅想割掉那个男人的舌头,而且他还恨不得挖下那个男人的眼睛,把那男人的眼睛丢到鳄鱼盆去。”
“其实,在他心里觉得糊里糊涂的来到这个房间里的女人干的那件所谓蠢事有点可爱,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相信驱魔师,多可爱啊,你说是不是?”
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是谁蹦出这么一句“哪里可爱,她可是二十六了。”
等意识到这句话来自于自己嘴里时,手中的枪已经不知所踪,而她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他怀里了。
而且现在她一副想要倒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样子。
她再一次着了那个男人的当,借着那股忽然窜上来的气,连翘踮起脚尖,借着脚尖力道跃起,头狠狠朝着厉列侬的头。
头没有磕到他,倒是她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