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平听着这闺怨满满的发言,一时无言。
你一个女妖精,刚刚当我假冒伪劣的夫人没两天,怎么好像老夫老妻一样?
不过这几日相处之中,孙一平也被林沫捉弄习惯了,知道这“主动进攻”,或许也是她用来“自保”的手段。
只要让孙一平尴尬,自己就不会尴尬。
当下孙一平也没打算见招拆招,和女子论这些事是永远论不过的,就算是争论能够占据上风,对面小嘴一撇、眼睛一润,还不是得乖乖赔礼道歉?
因此阿爹认认真真教导过:不争不抢,你说得对。
“你说得对。”孙一平深以为然,旋即将两枚铜钱塞到路边小贩手里,拿了一根糖葫芦递给她,“吃么?”
林沫没想到孙一平如此坦诚的承认了,正惊讶和气恼之间,糖葫芦已经贴了上来。
隔着幕篱,她也能看到红彤彤、让人冒酸水的山楂和晶莹的糖色,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旋即气呼呼的说道:
“夫君都意在她人了,妾身不吃。”
“哦。”孙一平随口应道,咬了一枚山楂。
“嗯?!”林沫更是生气,劈手夺过来,塞到了幕篱下,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孙一平茫然的握了握手心,方才似乎有柔软的手指从上划过。
触感还未消散。
他笑了笑,又去买了一连串的小吃,那东巷的云片糕、定胜糕,西巷的绿豆糕、马蹄酥,加上观前的桂花酥,无一不是街上老字号,接着便引着林沫走到一处树下。
树下已经站着两三对有情人,见到又有人过来,他们颇为默契的又让出来一片地方,好在这树影斑驳,面积颇大,站在不同方向上,大家也互不打扰。
风吹叶落,掀起来幕篱的林沫,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一盒糕点,先尝了一个:
“唔,太甜了。”
“唔,太腻了。”
“唔······”
孙一平盯着她。
“这,这个还不错。”她讪讪一笑,似乎因为自己的挑食而惭愧。
“看来余平时的厨艺还算不错,没有委屈了夫人。”孙一平打趣道,没想到夫人还挺挑剔的,不过想想也是,到底是妖族里的王族贵人,平日里肯定也不可能是风餐露宿。
林沫犹豫了一下,想到了家中令人大快朵颐的菜色,挣扎着给出了评价:
“还能吃。”
孙一平早就已经买好了热乎乎的梨汤,塞给她。
秋风里,梨汤冒着热气,捧在手心中,暖洋洋的,似乎真的有一股热流顺着凉凉的手心一直传到心尖上。
“走了。”孙一平招呼。
看孙一平似乎因为自己刚刚的评价有所不悦,林沫后悔一时的嘴硬,只好硬着头皮追着他穿行在闹市。
身穿裙子、带着幕篱的她,身姿摇曳,自然是走不快的,一个端庄华美的贵妇在大街上狂奔也不算个事。
好在孙一平刻意压着步子,让她能从容缀在一侧:
“仙家子弟,应该早早辟谷,若是一时嘴馋,也应该直接在坊市上解决,为何你这仙家子弟却精通厨艺?”
孙一平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皓月,长叹道:
“余自幼,家父便望子成龙,总言及‘技多不压身’。所以余多有涉猎,而恰巧家父在厨艺上也颇有造诣,自然这一门手艺就传承下来了。”
林沫惊讶,没想到这天师道中竟然还有精通厨艺的长老。
至于怎么得出的“长老”身份,她也不傻,这位年轻弟子能够手持仙剑、怀抱异兽,雷法和袖里乾坤等法术信手拈来,定然也是从小就在仙门之中受到长辈悉心教导,所以其父少说也是一位元婴长老。
“那令尊当年说不定就是凭借着厨艺让令堂折服。”林沫感慨道。
以前阿爹好像说过,要想征服一个女人,最好先征服她的胃。
不过她当时好奇的问阿爹,娘亲便是这样为之折腰的么?
阿爹又义正严词的表示她娘亲绝非馋嘴之人,林沫想想娘亲那般模样,深以为然,只道是阿爹所言,不过凡家儿女间的故事。
没想到修仙之人里,还真的有这般存在。
“或许吧,家父厨艺精湛,母亲应当是喜欢的······”孙一平沉声说道,但是话音之中无疑透露着犹豫。
这让林沫秀眉微蹙,喜不喜欢,其实看平时饭桌上的一颦一笑就能知道,孙一平也不是那等粗心大意之人,都知道甜腻腻的糕点还要配上清爽可口的梨汤,怎么能察觉不到母亲喜欢与否?
孙一平似乎感受到了隔着幕篱投过来的疑惑目光,轻声说道:
“母亲诞下我之时,受重伤闭了死关,迄今未曾破关而出、生死未卜。”
“这······”林沫一惊,差点儿梨汤都洒出来,当即欠身行礼,“非是故意提及,还请见谅。”
“无妨。”孙一平笑着摆了摆手,“从小到大也不是一个人问过,所以早就习惯了。”
但林沫直起腰之后,却只是默默前行,未曾言语,甚至那温热的梨汤都渐渐在风里冰凉。
孙一平走了一段路,察觉到她的沉默,不由得停下来说道:
“余真的未曾放在心上。”
林沫却突然拐入了旁边的黢黑小巷。
孙一平愣了愣,只好跟上,看她靠在墙边,垂头不说话,顿时诧异,不由分说就掀开幕篱。
林沫吸了吸鼻子,声音轻柔:
“没,没事的。”
我没怪罪你,也没欺负你啊······孙一平心中虽然觉得奇怪,但或许是人家私事,不好多问,但看她似乎已经落泪,心中大概也能猜到:
梦妖族遭此厄难,只怕族中妇孺老弱十不存一,她的家人也不知道还活着几个,她自己落难在外,想来也不知道消息,但基本可以做最坏的打算了。
此时骤然提及孙一平的父母,联想到自己的父母,生死未卜下,怎能不潸然泪下?
想了想,转身离去。
林沫错愕的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眼眶红红的,显然方才已悄然哽咽。
不过孙一平也非一走了之,小可还留在原地,乖巧的蹭着林沫的裙裾,见林沫低头看她,当即一个箭步跳入她的臂弯中,“喵呜喵呜”的叫起来,似乎想要安慰她。
“布隆隆”,拐角突然响起清脆的响声,孙一平重新走回,一手拿着一个拨浪鼓,另一手则捏着一个小袋子:
“送给你的。想要哪个?”
“另一个是什么?”林沫此时已经平复心情,稍稍调动灵力就抹平了眼角的红润,藏起来泪光,好奇的问道。
打开袋子,银光一闪,原来是一个银镯子。
“路边买的,也不知真假。”孙一平笑道。
林沫拿起来银镯子,直接放到唇边,微张贝齿咬了咬:
“真的呢。”
“脏不脏呀?”孙一平无奈。
而林沫却把镯子好生收起来,重新递给他,接过来拨浪鼓,摇摇晃晃,响声清澈:
“妾身有这个就足够了。”
“都已经被你咬过了,也是你的了。”孙一平却嫌弃的将银镯子往她手上一推。
林沫无奈接过,指尖触碰,两人都像是触电一样立马分开。
她若无其事的问道:
“妾身无碍,劳烦夫君惦念了。多少钱,妾身可偿还。”
“你身上妖族的货币在这里可不通行。”孙一平摇头,“就当送你的了。”
两族通商,胥郡就是南方最大的榷场所在,有的是兑换货币的银庄,孙一平不可能不知道,而他这么说自然是不让林沫再为之破费,想让她开心些。
林沫知他意思,也未在推拒,江湖儿女,收两个礼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她在心中如是想着,复又紧紧追着孙一平走出巷子,落下幕篱。
周围有人投来揶揄的笑容,毕竟孤男寡女钻小巷子还能有什么好事?
不过孙一平目不斜视,林沫正心思起伏之中,两人都未放在心上,缓步而行,倒是惹得那嬉笑之人一时无趣。
小可依旧被林沫抱在怀里,贴着柔软。
随着幕篱起伏,而猫儿犹在幕篱之内,所以她抬头上望,能够看到少女的唇角微微翘起。
“喵呜!”小可没有贪恋温暖和软糯,从怀中一跃而下,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孙一平一侧,用尾巴扫了扫他,似乎传递了什么消息,旋即高傲的行在二人之前,毛茸茸的大尾巴一摇一晃,为他们开路。
林沫和孙一平相视而笑,他们并肩而走,真的如同夫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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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胥郡的刺绣装饰的花灯彰显着人族工匠的绝佳工艺,无数的灯火照亮青石街道,道路蜿蜒曲折,但是不管走多远,路两边永远是灯火通明的商铺、琳琅满目的物品,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神州繁盛,尽在江南,名不虚传。”林沫感慨道。
“胥郡也只是江南之一罢了,江南其余重镇虽然比不过胥郡,但也各有特色,相差无几者也不在少数。”提到这,孙一平自然是骄傲的,“而且不仅仅是江南,北方的长京和洛都更是千坊万市、万国来朝。”
这是人族的繁盛,是属于人族的荣耀。
每一个人族百姓都为此由衷的自豪,即使是孙一平这种仙家子弟也不能免俗。
林沫听着这话,自然心里有些怪异,不过并未多言,点了点头。
而高台上响起来悠长的歌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歌声动听,在这路边花火之下,更是应景。
林沫也忍不住跟着轻轻哼道:
“宝马雕车香满路······”
孙一平露出诧异的神色,打量着她:
“你也会这首词?”
林沫认真的说道:
“这是自然,南疆妖族也不是不通教化。”
孙一平不由得感慨道:
“自辛剑仙仗剑单骑突入南下的北疆妖族大军中,挽狂澜于既倒,又十年转战,收复失陷的山河半壁,不知不觉已六百年了。
六百年了,他的词依旧脍炙人口,在街坊之间传唱,未曾想都已经传唱到天南去了。可是他杀的也是······”
“仗剑为人族斩出来五百年的和平,这等英雄人物,我等自然也是敬佩的。南疆妖族和北方妖族之间隔着偌大的中原,并且在妖族还活跃于中原之时就有宿怨,所以北疆妖族如何,与我南疆族人何干?”林沫解释道。
就算是真的有关,这等五百年一遇的风流人物,纵是敌人也会有敬意。
孙一平会意,叹道:
“可惜这一剑光寒,也只是保住了前朝江山五百年,五百年后,妖族再度南下,得亏蜀山女剑仙仗剑出关,再次为人族杀出来迄今为止的百年太平。”
提到蜀山女剑仙,林沫的娇躯轻轻颤抖一下,不过在孙一平察觉之前,她就已经恢复原样,接过话茬:
“结果不曾料到赵家趁着北方战乱残破,起兵造反,竟然直接推翻了方才稳住北方战线的前朝,而立下泼天功劳的前朝国教蜀山剑派也一蹶不振,这般趁人之危,当真是可笑。”
天师道是本朝国教,其实在当时赵家起兵的时候也曾经和蜀山剑派作对,只不过天下正道之间还是有默契的,顶多就是高层对子、高端战力互相牵制罢了,并未真的拔剑相向,毕竟北疆妖族废了,还有南疆、东海妖族虎视眈眈。
远没有到人族大派可以自相残杀的地步。
也正是因为正道只是在地位上此消彼长,最终没有任何战力损失,所以朝廷更迭之后,各地妖族也未曾有动作,那悬在北疆妖族头上的惊天一剑,保不齐就会落在他们头上。
同样也是因为蜀山女剑仙只是在锁妖塔之中闭关了,并不是人没了,加之锁妖塔的确是镇压作恶妖族的不二之选,所以蜀山派身为前朝国教,至今仍然能够正常运行、香火没有那么鼎盛却还是一方霸主。
见孙一平未曾多言,林沫还以为自己说到了他们天师道的痛处,忍不住解释道:
“发生这些的时候,夫君只怕还年少吧,所以与夫君无关。”
孙一平感觉到她不只是安慰,也应该是在趁机试探自己的年岁,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那时候距离余出生还有八十年呢。”
但是你探我年岁,那我怎么也得礼尚往来:
“夫人身为南疆妖族,未曾参与其中,却要为蜀山女剑仙张目,可是因为昔年故友?”
林沫摇了摇头:
“只是听到消息,自觉义愤填膺尔。当时妾身也还未曾见世。”
原来不是百岁老妖精······孙一平心里道了一声“失敬”。
不过他这位便宜夫人,年岁不大,梦妖族也没有化形的步步艰难,因此无法直接通过化形的深浅察觉修为,但是和孙一平相差无多,却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