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爱情的凉薄,云嫣终于有了体会。可此时此刻,云嫣却无暇顾及自己那可怜的爱情,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在施车国的某一个海岸边上,站着一位容颜憔悴、两鬓风霜的母亲,正日夜望眼欲穿的隔海远眺,期盼着久别的儿子能够早日从异国他乡归来。
云嫣感到一阵发自肺腑的撕撕扯扯的痛,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更为南宫忆仁。即便不考虑他的母亲,南宫忆仁十余年居于大周半客半囚,处境已是那样的凄清孤寒,皇上又何必要赶尽杀绝呢?更何况,南宫王子,他是那样一个善感又仁孝之人!
安姑姑扶住云嫣,责怪自己不该如此多嘴。云嫣却顾不得其他,忙问安姑姑道,“你可听说皇上为什么忽然要处死南宫王子?”
安姑姑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道,“那两个小宫女闲话,奴婢在远处也并未听得真切,好像是为了前朝的战事。”
“前朝的战事?眼下朝廷有战事吗?”
安姑姑又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了。我们日日被拘在这后殿,宫里的事情都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前朝的事了。”
安姑姑说到这儿,也不禁叹了一声,“哎,若果真是这样,倒真是可惜了南宫王子那样一个风姿俊秀的人了!”
回到后殿,安姑姑劝云嫣坐下歇歇,可云嫣却不安的来回走动着,心中万分焦急。
她与南宫忆仁曾互认对方是同病相怜的难友,她曾经觉得自己得见母亲还有一线希望,而南宫王子与母亲相聚却遥遥无期。可如今,连云嫣自己以及腹中的孩子都不知将来要如何安置,更别说与母亲相聚了。
既然她已经没有希望了,她不想南宫忆仁也同样失去回到母亲身边的希望。她不想两位盼子回归的母亲,结局却一样凄凉失望。
云嫣决心已定,她在安姑姑面前停下来,郑重的道,“安姑姑,我……”
出乎云嫣的意料,她刚刚开口说了半句,安姑姑便微笑着轻声道,“姑娘是想救那南宫王子,是不是?”
“安姑姑,你如何知道?”
云嫣十分诧异。
安姑姑笑了笑道,“姑娘,实不相瞒,奴婢早在繁谢宫时就知道姑娘与南宫王子有些交情了。”
云嫣怔住了,她原以为她和南宫忆仁的来往是只属于她和南宫忆仁之间的秘密,却不想安姑姑竟早已知晓。
安姑姑笑道,“记得有一次,姑娘去泪湖散心,奴婢回落英阁为姑娘取风氅。待奴婢取了风氅返回泪湖时,便远远的看见姑娘正在与南宫王子说话。奴婢当时十分惊讶南宫王子为何会出现在泪湖,但想到泪湖边上的丹杏树,也就多少心里有数了。想来繁谢宫中的人是没有能力和心情在湖边种树的。后来见姑娘没提此事,奴婢也就没说。”
云嫣想起来了,正是那一次见南宫忆仁时,他将“龙头鱼”送给了云嫣。像是被人窥破了一件秘密一般,云嫣忽然感到有些局促。
安姑姑却并无半分嘲笑之意,坦诚的道,“后来见姑娘时常去泪湖,又不叫奴婢跟着,奴婢初时奇怪,但如今知晓了姑娘的身世也便明白了。南宫王子囚居大周的处境与姑娘私藏皇宫的处境略同,想来同是天涯沦落人,难免互生惺惺相惜之意罢了。”
安姑姑的理解和宽慰令云嫣心中一暖,她如今真的也只有安姑姑了。
云嫣搬入毓庆宫后,便渐被慕容予桓冷落,她与安姑姑每日还要面对着丹桂等人的冷嘲热讽。因此,云嫣曾劝安姑姑想办法离开毓庆宫另谋他处,别再跟着自己受苦了。可安姑姑却果断拒绝了,她对云嫣道,“奴婢十四岁进宫,在宫中已服役了近三十年,先是服侍过先帝的几个不甚得宠的妃子,后来又被打发去了汤沐池。虽然从没跟过什么大主子,但宫中的波谲云诡也听到不少,心都快麻木了。跟了姑娘后,见姑娘良善又仁孝,柔顺却又坚强,常常惦念家中的母亲。这许多品质,在皇宫中都是久已不见了。姑娘虽还不算宫里的正经主子,可跟着姑娘,奴婢才终于又感受到一些人味儿了。”
此时,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又体贴入微的姑姑,云嫣索性大胆敞开心扉,坦白的道,“安姑姑,我想帮助南宫王子逃离厄运,他的母妃还在施车国等他回去,我不想让他的母亲空等了十余年后,等来的却是儿子的噩耗。”
安姑姑理解的点点头,道,“奴婢明白姑娘的心思,也体谅南宫王妃思子之苦。”
云嫣急迫的道,“那么,姑姑可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请来皇上,我要当面向皇上为南宫王子求情。”
安姑姑一听此言,却断然摇头,神色严肃的道,“姑娘万万不可!姑娘想一想,姑娘自打入宫先是私藏于繁谢宫,后又隐居毓庆宫,如何能与南宫王子相识?姑娘与南宫王子相识本是一个秘密,若是姑娘这样冒然的向皇上为南宫王子求情,皇上必会疑惑姑娘与南宫王子是如何相识,只怕还会有损姑娘与王子的清白!再者,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姑娘若冒然去劝,会惹皇上反感的。”
安姑姑此言极是,云嫣一时情急关心,没有思虑到这一点,倒多亏了安姑姑提醒。
这可该如何是好?
安姑姑沉吟着,自言自语的道,“若是要帮助南宫王子,也要想个周全可行的办法才好。”
云嫣在后院走了这半日,又是伤心又是担心,此刻已是十分疲累。她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抚着腹部,安姑姑过来扶着她在榻上坐下,一低头看到云嫣高隆的腹部,竟忽然计上心来。
她在心中思虑了几遍,随后在云嫣耳边耳语了几句。云嫣听了眼中一亮,低声问道,“这个法子能行吗?”
安姑姑想了想,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那我们此刻就进行吧!”
“还不成!”
安姑姑说罢,转头望了望窗外,道,“此刻还不行,一定要等入了夜才好!”
云嫣没再说什么,她勉强起身来到箱笼边,打开箱笼从底部摸出南宫忆仁送给她的那枚“龙头鱼”双手握着,心中默默祝祷道,“龙头鱼啊,若灵兽有知,请保佑南宫王子,保佑他逃出厄运,平安归国!”
这晚入夜,毓庆宫的主殿内,荣贵妃石蓉绣卸去大妆正准备就寝,忽然,丹桂急急的跑进来禀报,“启禀贵妃娘娘,不好了!那后殿之人不知如何动了胎气,此时已经……已经有些……见红了!”
“什么?”
石蓉绣大吃一惊!
云嫣住进毓庆宫时,身孕便已有四个月,待石蓉绣欲将其子李代桃僵的时机成熟时,云嫣的身孕便已有六个月了,而若要石蓉绣假扮六个月的身孕并不太可能,也会引起宫里人的猜疑,因此只好将月份说得比云嫣小三个月,将来只说是早产便是了。
因此,云嫣如今的胎是七个月,石蓉绣便对外宣称自己的胎已四个多月。若云嫣此时便早产生子,那石蓉绣这“四个月的胎”却如何能“生”得出来?岂有怀胎四月便产子的情况?这李代桃僵的计策岂非要落空?
于是,石蓉绣倒也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上妆,只披了一件外衣便带着众人匆匆向后殿赶去。
后殿内,只见云嫣躺在床上,双手捂着腹部左右扭动着,已疼出了满头满脸的汗,口中不断呻吟着,“皇上,疼啊!好疼啊!皇上啊!”
安姑姑在旁边不断的为云嫣拭着头上的汗,温言安慰着。
石蓉绣忙向云嫣的两腿间看去,只见那里已隐隐洇出了一片淡红之色。石蓉绣吓得浑身一颤,忙向周围的宫人道,“不得了了,这个样子怕是要出事儿!快!快去宣刘太医来!”
一个内侍应了一声,飞也似的去了。
这一边,石蓉绣叫过安姑姑来细问云嫣是如何忽然动了胎气,安姑姑也颇为纳罕的道,“回贵妃娘娘,奴婢也不细知姑娘是如何动了胎气的。方才姑娘说觉着身子乏,想早些安歇,于是奴婢便服侍姑娘早早睡下了。谁知刚睡了半个时辰,姑娘便被一个梦惊醒了,然后便成了这个样子了。”
“梦?什么梦?”
石蓉绣不解的追问道。
安姑姑皱着眉头略回忆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道,“姑娘惊醒后便动了胎气,疼得说不出话来,奴婢也不知姑娘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在姑娘睡梦中时,奴婢曾听到姑娘断断续续的说过什么‘不是我害你啊’、‘别来找我啊’、‘我不认识你啊’什么的。”
谁知,安姑姑此话一出,石蓉绣竟忽然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两步,一只手不自觉的捂住了胸口,同时大睁了双眼,脸上现出惊惧的神色。
喜兰上前一把扶住石蓉绣,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石蓉绣没有回答,她胆怯的偷眼向虚空的四周扫视了一圈,心中忽然想起了惨死于泪湖的夏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