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嫣此时又是如何境地呢?
她从沉沉的昏睡中醒来,还未及睁眼,一阵甜甜腻腻的脂粉香气便冲入鼻腔,熏人欲醉。耳边听得似乎是几个年轻女子在莺莺燕燕的轻声说笑,“瞧瞧,瞧瞧这眉眼儿、这脸蛋儿、这身段儿,这样标致的姑娘,你一打出娘胎见过几个?看来今后咱一品楼的头牌要易主了!”一个姑娘调侃道。
“莺姐姐,快别这样说,当心春姐姐听了生气。”又一个姑娘道。
“哼!花妹妹多心了,我生的什么气啊!我玉堂春作这一品楼的头牌都快七年了,早就想歇歇儿了。原只盼着莺妹妹能接接我,不料妹妹却不成事儿。若是床上这位能顶替我,我正求之不得呢!只是这头牌也不是好当的,这琴棋书画、唱念坐打、弹唱吹拉、肩肘腕胯,哪一项不需几年的工夫?只怕这头牌易主还要些时日呢!”另一个姑娘酸溜溜的道。
云嫣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精致的木雕大床上,床上铺着粉红的锦缎被褥,散发着甜腻腻的香气。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正围在云嫣床边,不住的上下打量着她。
云嫣顾不得后颈还在隐隐作痛,挣扎着坐起来,向三位女子道,“三位姐姐,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一品楼。”那位“莺姐姐”柔声腻气的道。
“一品楼?一品楼是什么地方?”
“这一品楼嘛……”玉堂春抬手正了正头上的金钗,神秘的一笑,“是个阴阳合和、水乳交.融的地方。”
“哈哈哈哈!”三人一起放肆大笑起来。
云嫣被三人笑得莫名奇妙。正喧闹着,一个穿戴华丽、珠光宝气的美妇人走了进来。三个女子立时止住了笑,迎上去招呼,“妈妈,您来了。”
这美妇人虽韶华渐晚,但风韵犹存,板着脸自带一派威严,冷冷看着三人道,“喜迁莺、蝶恋花、玉堂春,你们三个不出去招呼客人,跑这儿来做什么?”
玉堂春上去挽住这妇人的手,用下巴点了点床上的云嫣,道,“妈妈,您打算怎么安置她?”
这美妇人甩开玉堂春,“要你多事?快出去招呼客人,吴大官人在楼下只等着你呢。快出去,出去,都去给我招呼客人去!”说罢将三人都赶了出去。
三人出去后,这美妇人在一张椅上坐了,看了云嫣一会儿,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嫣如实回答了。美妇人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云嫣这名字不能用了,我得好好想想,给你取个别致些的名字。你可会弹琴唱曲?”
云嫣被问得莫名奇妙,她下了床,走近这美妇人,“这位夫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美妇人脸上浮起一抹自豪的笑容,淡淡的道,“我这里叫一品楼,是这京城里最好最红火的青.楼。我叫千日红,是这里的妈妈。你以后就是我一品楼的姑娘了,也要叫我妈妈。经我的手一调教,你就出息了。”
听到“青.楼”二字,云嫣只觉如五雷轰顶,整个人立时僵住了,险些晕过去,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慌忙后退了几步,连连摇头,“不不不!这怎么可能?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我宁死也不会留在这里。您行行好,让我回家去吧,我娘还病着,正等我回去呢!”
“哎!”千日红叹了口气,“行了吧。我们这的姑娘刚来的时候都这样说,可是时间一久,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寻死觅活的我也见多了,打上两顿,再饿上三天,也就顺从了。”
千日红说罢站起来向房门走去,云嫣急忙扑过去跪在她腿边,拉住她的衣襟哭求,“您行行好,您行行好啊!您开开恩让我回家见我娘吧,我永生永世不忘您的恩德!但若要逼良为娼,我誓死不从!”
千日红有些不耐烦了,“我开开恩?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既进来了还想走?再说,你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我放你走,谁赔我的银子啊?”
千日红说着,从袖出掏出了一张纸在云嫣面前抖了抖,道,“瞧瞧,这是你的卖身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卖身契?这不可能。是谁把我卖了?”云嫣忽然想起了莫常,“我哥哥呢?我和我哥哥在一起,不可能有人卖我!我哥哥在哪儿?”
“你哥哥?谁是你哥哥?”
“我晕倒之前是和我哥哥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哥哥,是一个年轻后生用马车把你送来,卖给了我。看你是个好胚子,我才出了五倍的价钱买了你。你说,这可叫我怎么开恩啊?”
云嫣闻言又如遭雷击!如今细想起莫常平日里的作为,再想想他往日里对云嫣母女的态度,云嫣这时方才恍然大悟。所谓病急乱投医,当日怎么就信了他?她母女二人都被骗了!
云嫣痛不欲生,欲哭无泪。千日红见她不说话,便甩开她的手,向房门走去,只道,“现下你明白了吧?这地方进来容易,出是出不去了。想你必是个穷人家的女儿,被人拐来卖了。这你也委屈不得,咱们女人的命啊,就是这样的。”
千日红一语提醒了云嫣,“不,我不是穷人家的女儿,我是济阳县县尉的女儿。还有,我是个钦犯,我打伤了江阳郡郡守的公子,郡守很快就来拿人了。你把我一个钦犯锁在这里,是会受牵连的!你就放我回家去吧!”
这话果然有些用处,千日红停下脚步转回头看着云嫣,“你说你是个县尉的女儿?”
“是是是,我爹是济阳县县尉莫应才。”
千日红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低下头再次细细打量云嫣。
只见云嫣一身粗布衣裙皆是半旧的,手上身上半件首饰也没有,仅头上插着一支素银簪子,式样儿还是早两年就不时兴的。千日红打量了一番,目光又落到了云嫣的双手上。
云嫣的一双手十指纤纤,骨细形长,可手心上却布满硬茧,手背的皮肉也是粗糙不堪,手上没有留指甲,一看就是长年做粗重活计的。
千日红心中有数,哼了一声,嘴角挑起一个冷笑,直起了身子,“我还真没见哪位官员家的女儿是你这般寒酸的,即便是官员府上的丫头,也比你体面些,你就别编说辞骗红妈妈了。我们一品楼是京城最有头脸的烟花地,南来北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红妈妈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没那么好骗。”
千日红再不多说,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云嫣挣起来想追出去,却被跨进门来的两个黑衣大汉迎面拦住。千日红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给我看住她,别叫她跑了,先饿上三天,挫挫她的性子。她若是寻死觅活,就给我打,只是别损了她的好皮相。这丫头很可能要成为我们一品楼的一棵摇钱大树了!”
一个黑衣大汉一把将哭叫的云嫣推入房中,反手将门关紧,哗啦一声上了锁,将云嫣锁在房中。
一直饿了云嫣三日,直到第四日,才有一品楼的侍女给云嫣送来饭菜,但云嫣仍是不吃,蜷缩在墙边角落里奄奄一息。千日红得知后,赶上来将她痛骂了一顿,两个黑衣大汉作势要教训她,云嫣也只是不理,一副求死的模样,倒叫千日红一时反没了主意。
若是换作平常女子,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招:一盏迷药灌下去,再找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将生米煮成熟饭。一来二去的,也就那么过去了。可这云嫣不同,千日红出高价买了她,自是认准了云嫣奇货可居,若是好好安排一番,光是这丫头的第一晚就必能卖个极大的价钱,千日红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赚一笔,怎会随便草草了事?
可这云嫣果真是个心性刚烈的女子,宁死不从。万一逼紧了真的寻了死,这好好的一棵摇钱树没了不说,连她的身价银子都赔了进去。千日红也是好生烦恼!
一连绝食四五日,云嫣几乎濒临生死边缘,但仍不屈就。这不只是为了女子的名节,更是为了世上唯一视她为珍宝的母亲。母亲就是因为出身青.楼,半生受尽了世人羞辱和冷眼。若是云嫣也沦为风尘女子,母亲该有多么心痛啊!
何况,不见了云嫣,父亲和大夫人会放过她母亲吗?母亲现在如何呢?她真的好想再见到母亲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嫣感到一点瓷羹的冰凉贴上了她的唇,紧接着一股温热鲜香的汤水缓缓流入她的口中。
她勉强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正用一个瓷羹一勺一勺的在喂她喝汤。云嫣只看清了那年轻女子带泪的双眼,便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每个人都忙忙碌碌的,好像一品楼今日要办喜事一般。
云嫣正不知所措,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位大哥快帮帮忙,昨日一个公子来找我,临走时送了我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我宝贝似的揣在身上,不成想却丢了。两位大哥帮忙找找吧。”
“噢?虞姑娘丢了银票啊?两张一百两的?”两个打手立时来了兴趣,“好啊,放心吧,包在我们身上。”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消失,一个年轻女子提着一个食盒推门走了进来。这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粉红的缎子绸衫,头上插满珠玉。粉脸轻妆,虽不十分标致,倒也有几分姿色。
这女子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中拿出一套衣裙,对云嫣道,“这是一品楼的侍女穿的衣裳,你快换上,扮成侍女混出去。今日是临江仙的放春宴,一品楼中人多繁杂,不会有人注意你,我护着你趁机溜出去。”
见云嫣不明所以,她又解释道,“临江仙是前几日来的新人,听说姿色很是出众。红妈妈像得了宝贝,将她安置在最好的房间中,谁也不曾见过,就连京城中极有权势的贵客来了都不让见,就等着今日放春宴上一鸣惊人呢!”
“你是……?”
“我本姓詹,红妈妈给我取名虞美人。这几日,我每日自掏腰包买通门外的那两个打手,他们才让我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