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擦了擦嘴,放下手,想想不对,又抬起手擦了擦嘴,然后转过头,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身边脑袋年轻大理寺卿——月光之下,君长知的眼睛湿润润的,显得特别晶亮,他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术,两人相互瞪视了一会儿,男人这才十分淡定地挤出一句:“愿赌服输。”
“…………”
愿赌,服输。
白术动了动唇,面色红了又白白完了再红,内心那个草泥马狂奔,拿不定注意这会儿是娘们兮兮地照着君大人那张俊脸上来一巴掌,还是攀着他的肩膀给“愿赌服输”点一百个赞,这会儿还没纠结完呢,就听见君长知又道:“没关系,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情,等你长大就忘记了。”
“…………”
君长知语落,不管他究竟有没有醉,总之白术先醉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想抽他巴掌了,现在她就想把他们身边这张桌子举起来,然后砸在这张如花似玉的公公脸上。
此时偏院中群魔乱舞,一群锦衣卫玩得开心了又七凑八凑地自己拼了一桌上了房顶继续斗地主,就连云峥都跟着上房顶凑热闹去了,白术隐隐约约听见这群疯子下一个赌注是谁输了谁就别一朵菊花在脑袋上到万岁爷前面晃一圈,顿时唇角狂抽,庆幸现在她和君长知都已经被遗忘在角落。
毕竟,今晚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君长知见她愣在原地不说话,顿时也觉得尴尬起来,拧开脑袋,淡淡地说了句:“放心,本官不好男色。”
“喔。”白术木讷地点点头。
君长知又将脑袋转了回来:“很失望?”
“没有,”白术真诚地说,“这样挺好的。”
君大人看着面前的锦衣卫小鬼看了一眼,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居然露出了一副难得温情的模样,看似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房顶上,纪云夸张的大笑声传来,白术满脸黑线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扰民的大嗓门儿,却看见十八正一脸视死如归地将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菊花别在自己的耳朵边……
以后光禁酒都不行。
遇见什么盛大的节日,天德帝要是再想好好过,就应该找一巨大的笼子将整个都尉府的人都塞进去才行。
白术蛋疼地想着,在十八蹦跶着跳下房顶的顶着脑袋上的菊花去给天德帝添堵时,她又将脑袋转了回来,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君公公:“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
君长知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话就说啊,”白术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磨叽什么?”
君长知拍开她使坏的手,沉默片刻,随后他说出了一句让白术差点将梗在喉头的那口要吐不吐的黑血彻底吐出的冲动的话:“你人虽愚笨,然天性不坏,君府虽大,但除却上头有个哥哥之外我没别的兄弟,如今你这样黏糊着我,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白术傻逼了,“……………弟弟?”
草泥马的大中秋节的你不说“中秋快乐”发个毛线的“弟弟卡”?
你喝多了就抱着弟弟亲?
你爹怎么没把你吊起来揍!
白术伸出手无力地扶着桌子,然后在十分绝望之中,她看见君长知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又强调一般地说:“嗯,弟弟。”
君长知话语一落,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原本还稳稳放在他与锦衣卫小鬼面前的餐桌整个儿坍塌了,上面放着的盘子杯子哗啦啦落了一地,而十秒内唯一跟这张桌子有接触的人,这会儿正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回膝盖上,低着头说了句:“桌子不怎么结实嘛。”
“……”君长知沉默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回宴席了?”
“去啊,”白术抬起头,仿佛莫名其妙般地看着他,“问我干嘛。”
君长知与她对视片刻,而后微微点头,随即离开——月光下,大理寺卿那修长的投影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步伐沉稳,看上去还是一点儿不像喝多了的模样,白术盯着那地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看得两眼发直,直到一阵夹杂着寒意的秋风吹来,白术打了个寒颤,而后秀秀鼻子,隐隐约约在风中闻得一丝桂香。
桂花都开了啊。
那真的是秋天到了。
白术愣了吧唧的心想,而此时,正好坐在房顶上的纪云笑嘻嘻地叫她上房顶一块斗地主,她应了一声,三两下手脚灵活地爬上屋顶,在闹哄哄的一群锦衣卫兄弟和中间坐下了,又下意识地伸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可惜此时风吹树荫摇晃,房顶之下都笼罩在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见那抹绯红色的身影。
……
第二日。
都尉府上上下下为自己昨日的撒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大早的,都尉府原本还沉静在一片静谧的美好气氛当中,因为昨晚闹到大半夜,这会儿,除了本来就早起准备换班的四名锦衣卫以及向来习惯早起的云峥已经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给植物浇水,不急着去当职的各个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而此时,正低头细心地给盆栽去除枯叶的云峥却忽然手下动作一顿,似乎有所感觉似的微微抬起身来——几秒过后,果不其然,都尉府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门口又传来一声薛公公的“皇上驾到”,算是彻底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屋内,还睡得昏天暗地的锦衣卫们纯粹是因为对“皇上”二字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才勉强睁开眼,各个都是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听,副指挥使慢吞吞地拍起来,扒开门探头往外一看,猛地一愣之后,低呼一声“坏了”,他话语刚落,在他身后,五六个锦衣卫已经鲤鱼打滚状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忙乱地抓过昨晚随意脱了扔得到处都是的飞鱼服——
纪云一边将自己的脸埋入盆子里胡乱漱口擦脸一边给自己系腰带,嘴里还不忘记骂道:“十八,昨儿你把万岁爷怎么了?怒得大清早就杀上门来!”
“我他娘不就按照你说的让皇上确认当晚值班表么!”十八翻着白眼给自己套靴子,“不都是你想出的馊主意!还赖我!”
“谁也别赖谁!”晚上睡觉习惯里三层外三层穿好的白术这会儿已经收拾干净自己,拎着一块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说,“我昨晚可没参与你们作案,到时候是兄弟记得把我排除一下,你们被揍了在床上一字排开趴好,总还得有个能走路的给你们去太医院拿药擦你们那被揍得开花的屁股对吧?”
“对,”纪云冲着自家徒弟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我就跟万岁爷说,咱们二十八当时在忙着跟他的君公公谈情说爱,没空想法子给他添堵呢,千万别冤枉好人!”
“……”
大约三分钟后,都尉府上上下下二十八人,连带着准备去换班的以及准备换下来这会儿跟着万岁爷一道回了老巢的,各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背着手,在都尉府院内一字排开,老老实实低着头,气氛十分肃穆。
在垂下眼看地的同时,白术发现她鼻尖上好像又有一颗青春痘在异军突起。
正琢磨着一会儿去太医院还要顺便给自己弄个什么去痘的配方,就听见天德帝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昨晚是不是你想出的馊主意,让你师兄顶着一朵菊花像个疯子似的在群臣面前跟朕说话?”
白术低着头,不说话,正游神儿琢磨谁他妈这么倒霉被第一个抓出来问话,下一秒,下巴就被一把扇子挑了起来,把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天德帝收回扇子,啪地一下展开挑挑眉:“怎么着,说你还不服是吧?想跟朕动手?”
白术:“……”
这就是平日里在上司心目中形象不佳所付出的代价。
不仅从此好事儿绷指望,当你这个群体出了什么破事儿的时候,人家都能第一个想到你。
“回皇上的话,”白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这回真的不是卑职!您去问副指挥使吧!”
一句中气十足的“您去问副指挥使吧”将队友卖得彻彻底底毫不犹豫,说得站在她身边的纪云抬手就在她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白术“哎哟”一声,往二十一那边靠了靠:“万岁爷您看,有人心虚恼羞成怒呢!”
“闭嘴,唱戏昨晚还没唱够啊你们?”天德帝蹙眉骂了声,白术立刻闭上嘴,继续低头作深刻检讨状,留下天德帝一个人释放群体攻击,“昨个儿席散了,西决二皇子乐得嘴巴都歪了问朕是否皇宫侍卫都是如此活泼——活泼!你们害臊不害臊,一群大老爷们被人用‘活泼’形容!”
白术闻言,抬起头颇为期待地看着天德帝,西决皇子嘴都乐歪了的代价就是他嘴都气歪了,白术等着他揭晓“然后呢”——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天德帝怒骂:“朕只好腆着脸回答,朕的侍卫就是如此‘可爱’,要夸就索性跨个够好了,现在‘可爱’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纪云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天德帝一眼,见这会儿顶头上司是真的气狠了,赶紧说软话:“回皇上的话,都是卑职的错,昨日一时闹得得意忘形——”
“你闭嘴。”
“……”
“云峥,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纵容手下于群臣外邦前有失礼仪,该当何罪?”
天德帝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慌了——原本就是个无伤大雅玩笑的事,大不了就是互相打几个板子也就过去了,现在天德帝却二话不说将矛头指向云峥,这是几个意思?见自家老大直接受了牵连,剩下的锦衣卫都有些呆不住,刚开始还鸦雀无声的装死,这会儿开始争先恐后地认罪——
唯独云峥显得特别从容,他甚至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稍稍坐直了身体:“皇上所言甚是,是卑职教管无方。”
“仪鸾司,锦衣卫,天子颜面,朕平日就是太纵容你们这些鹰犬之辈,让你们得意忘形,如今却反而因为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失了颜面——云峥,上一任指挥使将这个位置传与你时,有没有告诉过你,遇见这种情况,你该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前辈说了,锦衣卫第一要务便是保全天家颜面,誓死效忠,如辱没本职,当罚。”
“怎么罚?”
云峥顿了顿,片刻后,在一片鸦雀无声的都尉府院内,响起他淡然的声音道:“先杖八十,而后革职。”
白术震惊地瞪着云峥。
不仅仅是她,这会儿整个都尉府上上下下在职的剩下二十七名锦衣卫都瞪着他。
良久,却听见天德帝似乎满意地“嗯”了声,而后缓缓道:“念你任职以来,向来敬忠职守,革职可免,先扣俸禄半年,留置观察三月,杖六十——”
说到这儿,皇帝话语一顿。
紧张的气氛当中,白术忽然隐约预感到一丝不妙。
不过其然,下一秒,便听见天德帝道——
“二十八,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