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夜长梦多,姜云容拿了身契和手书,便想去京兆府把户籍给办了,谁知这办户籍之事,却远比她想的要复杂。
白亭山听了她的打算,便说道:
“你这么直接去,可办不成事。你去京兆府找那办户籍的典吏,他必会问你,要将户籍挂靠在谁家去?除了那突然冒出来的远房的表姨婆,你可还有旁的亲人可投靠?要知根知底,人品可信的。”
若非人品可信又知根知底的至亲,白亭山万万不敢将姜云容随意这么交出去的,否则,将她送离侯府,就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害她。
姜云容答得笃定:“没有了,我们家,经庆王一案,独独剩我一个,其他人都不在了。”
竟然一个都不在了,那却有些难办。
白亭山之前未曾问过姜云容的家事,也未曾想过,她还曾遭遇过此等灭门的惨祸。
只因她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能吃能睡,像是一个在太平盛世,安稳喜乐,无忧无怖的环境中长大的姑娘。
是如侯府这样外人看是尊贵无比,内里却是你争我夺,乌七八糟的荒诞高门,绝对将养不出的姑娘。
她脸上的神情,总是宽和的,闲适的,对人也是善意的,甚至是有些不设防的,就像从未曾被这个世界的苦难伤害过似的。
那神情,他从未从别的女子脸上见过,哪怕贵为侯府夫人的乌明珠,都未能有此种神情。
有时候,看着她那张脸,他甚至会有,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荒谬感。
他对她,可当真是走火入魔了。
自兰姨娘走后,他这些年来,虽父不慈爱,嫡母不仁,但好歹还有个亲妹妹相依为命,好歹还有个侯府公子的身份为他遮风挡雨。
而她,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六亲死绝,更是从一个娇生惯养,呼奴唤婢的娇小姐,沦为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奴婢。
白亭山心中,不由便有了由爱生怜之感,心中对她,更是愈发怜惜。
如她此番境地,还能保持澄净之心,未曾沦落攀附,也未曾抱怨憎恨,更未曾有报复害人之心,只想着恢复良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多么难得。
他心中不由后悔,只觉自己问得鲁莽,怕又勾起她的伤心事,忙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姜云容忙道:“没事,没事,已经过去了。”
她是原身已经变成奴婢之后才穿来的,未曾在姜家待过一天,也未曾见过姜家一人,更是未曾经历过那一夕巨变,对姜家的了解和感情,并不比旁人来得多。
原身落水病亡,她穿来那日,还接收过原身零零碎碎的记忆,但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这些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渐渐地,就和她上一世的记忆一般,越来越淡,不特意翻检出来,就好似未曾发生过一般了。
白亭山也想赶紧移开话题,把这伤心往事遮掩过去,便又忙说道:
“那便真的只剩你表姨婆了,若是远亲,官府未必认,她家里可有什么人,户主是谁,是她儿子还是孙子,做什么营生,家中可有人有功名?”
若是有人有功名在身,由此人为姜云容的远亲身份作保,虽是难办了些,曲折了些,多费些心力和时日,倒是还有几分可能。
谁知姜云容接下来竟然道:
“钱婆婆,就是我表姨婆,她家里也没人了,就她一人呀,她现在的户籍是女主户。我也不是要将户籍挂在钱婆婆户上,我是想自立个女主户,大公子,你可知,这事要如何办?”
这却是白亭山从未曾想过的解法,他原本已经为她找好了一个身份,是个清白可靠的人家,想的是以防万一,万一她真的无处可去,为她安排的一条路,谁曾想她竟然要自立门户?
白亭山不由奇怪道:
“你怎的突发奇想,要自立女主户?你要知道,咱们大魏朝,是按户缴税,也按户服兵役,你自立女主户,就得单独缴税,你一个女子不能服兵役,又得单独缴罚款去抵这兵役的钱。多少宗族为了省这笔银子,硬拖着不分家,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
云容,你没有单独生活过,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银子,且是年年岁岁都逃脱不过的银子,除了六十岁以上的孤寡,其余人等,都未能幸免。若是未能足额缴纳,还会被官家卖掉,沦为官奴官婢,若是如此,你现在又何苦从侯府出来?
再者,女主户,需要得有独立的房产或田产,你可有吗?你一个女孩子,独自一人,自立门户,没有进项,可要怎么生活呀?做什么营生?拿什么养活自己?”
白亭山说的每一项,确实都是在细细为她考虑,他不止帮她办成了答应她的事儿,还老早就在为她出府后的生活谋划了。
他不是那等阳春白雪,只知风花雪月,不知人间疾苦的侯府贵公子,相反,庶务银钱之事,庶务银钱之苦,他最是清楚,最是明白。
所以他的担心,是实实在在的姜云容必须面对的生活难题。
但如何养活自己,这对姜云容来说,才是最不用担心之事。
这两月她困在侯府,没有地方施展,银钱无处花费,利息却如约而至,手上的那一个亿,不仅没少,反而还多了。
如何正大光明花银子,又不让人起疑她为何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对她来说,才是一等一的难事。
白亭山问她,她准备做着什么营生?
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正当营生,又不至于太出格呢?
姜云容细细盘给白亭山听:
“大公子,你说得这些,我都细细想过了。我表姨婆,也就是钱婆婆,只靠卖头花就能过活,我也可以效仿她卖绣品,也能过活。
且大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姜家,还有祖传的制胭脂的手艺,我若开个胭脂铺,生意定然红火。
至于房产,大公子你也不必担心,表姨婆已为我买好了一处房产,就在她隔壁,就等着我出府,就转到我名下,如此我也就算有房产了是不是?就能办女户主了是不是?”
“你表姨婆还给你买房产?”
其他还好,只这一事,白亭山只觉天方夜谭,这哪是什么远房的表姨婆,亲娘也没这待遇吧?
听到姜云容如此说,白亭山不仅没有放心,反而更加觉得这表姨婆有古怪,不知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他必须得亲自去看一看,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