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又是黑透了。
谢从安并未解乏,还想要再睡一会儿,突然觉察到自己依偎在郑合宜怀里,能够听见他近在迟尺的呼吸声。
他身上的熏香味道与房间所用的混在一起,反倒更好闻了。她忍不住凑近过去蹭了蹭,小腹间猛的传来一丝抽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
身上的手臂随之松开,“怎么了?”
浓重的倦怠感显得异常亲昵,谢从安顾不得害羞,推他一把,却又跟着痛到一缩,颤抖着吸了口气,按住肚子道:“我,肚子痛。你帮我叫人。”
那忍不住的哭腔让郑合宜迅速起身寻来了大夫。
一盏茶后。
灯火之下,少女有气无力的趴在榻上,听着外头数落着三个丫头。
“夫人的身子关系着郑氏一族的香火,怎能这般的不爱惜身体……”
这话听得她眉头紧皱。
谢从安烦躁不安,却因没什么力气,只能找了个借口喊饿。可是外头的训斥还在继续,似乎没一个人听见。她又努力喊了几声,那数落声反而更大了。
难道这人是故意?
谢从安怒从中来,又忽然觉察微妙。回想第一日在雅厅的见面,老太太身边似是有个人的,可惜这会儿身体太难受了,脑袋里面全是浆糊。
听着外头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好似是个年岁是比她大些的女子……这种口吻在自己的地盘撒泼,十有八九是老太太的身边人。
心思落定,谢从安努力蹦出一声怒吼,“我饿啦!”随手将摸到的东西也丢了出去。
一地碎瓷终于打破了外头的动静。这屋里总算是安静了,耳畔却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郑公子在前厅与大夫相谈,救不得你。***
“谁要他救!”
谢从安咕哝一句,翻个白眼,趴在了一旁的矮桌上。
小丫头进来查看时刚巧看到这一幕,当即惊叫起来,“快来人啊,夫人昏倒了!”
*
郑合宜带着大夫赶来的时候,清苑的主屋里满是下人。
义祖母坐在里侧,朝夕站在一旁,对着地上跪得老老实实的三个丫头。
伺候用饭的人从软榻边排到了正厅里,送上的吃食却一个接一个的被嫌弃。
老太太一见到他来便默默垂眼叹了口气,那紧抿着的嘴唇瞧着也是快要按耐不住火气。
甄如儿忽然从郑合宜身后闪出,悄悄将清苑的主屋里打量一回。她的脸上写满艳羡,嘴巴一撇,颇为不屑。
……哪个女子不来癸水,也没见过这样娇气的。
跟来的张大夫身有自觉,知道这是内宅,便在外头站着,瞧着里头的阵仗,感慨着这位郑大人的身价。
突然一句有气没力的骂从里头传来:“狗都不吃!拿走!”粗鄙的言词让里外的人都跟着一惊。里头跟着又是一阵闹腾,显然是发了脾气,好像还在砸东西。
方才一起过来的美貌娘子柔声劝道:“主子,不如让大夫过来试试?”
郑合宜看了眼甄如儿,亲自过来请人。
张强心知自己并非胜在医术,只因自己的医馆离郑府近些,所以才会总被请来给宅中的两位长辈诊脉。
方才为这个新嫁娘诊脉,发现她的身体状况奇差,若不好好调理,只怕会耽误往后的生养之事。他在前厅纠结着该如何与郑大人开口,没想到就又被带了回来。
郑大人说的话仍是客气:“劳烦大夫劝说几句,我也好问清楚夫人的吃食可有什么忌讳。”
张强只能带着副笑脸往里走。
下人已将屋里的屏风移去了榻前。他在那屏风前的兀子上坐了,小声问道:“夫人对饮食不满,可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谢从安腹痛加上腰痛,脑袋里也时不时的跟着抽上几下,理智根本不在,就觉得哪儿哪儿都不痛快。她一手撑脸,手指有气无力的覆在那矮几上:“我饿了。饿了。我要吃东西,吃肉!不要喝汤!”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飞来。好在那纱屏柔韧,闷着动静,东西啪嗒一声就落在了地上。
张强被吓的愣住,回头瞥了眼身侧的郑合宜。
这位夫人的脾气与脉象相符,是好事亦是坏事。
张强带着假笑道:“方才见夫人面色苍白,唇色浅淡,脉象细弱而涩,此乃气血两虚之象。癸水来时腹痛难忍,实为阴阳失调、肝郁气滞所致。肉食虽能滋补身体,然其性温厚,易助湿生痰,恐会加重体内湿热,使得不适更为严重。依老夫之见,眼下应当调理脾胃,使之恢复运化功能。待脾胃健旺,则可逐渐引入温和之品以助气血生成。日常饮食应选择易于消化的食物,如小米、山药、莲子等,搭配枸杞、红枣,调补而不滋腻。”
朝夕将几个丫头支使过去,分别端着方才被骂出来的食物上前给张强看。瞄去一眼,那些都是方才大夫所说的吃食,也都是被谢从安嫌弃过的。
张强无奈的回过头去,郑合宜已然瞧见了。
义祖母的脸色愈发难看。这个时辰,老人当是已经休息了的,不知怎么被这院子里的动静给闹了过来。
可是谢从安她自来被宠的脾气极大,还在侯府时便是说一不二的作派。就算从前被那个位子架着,遇到大事还能清醒几分,可若被些琐事惹急了,依旧是不由分说的使劲儿折腾。这样子,恐怕只有让她闹到心里舒坦了才能罢休。
郑合宜盘算着如何是好,又记起当年茗烟打听来的叮嘱:若是遇上这位莫名的发大火,只快想想最近是否有什么事惹得她不高兴了,赶紧去解决掉,许就能将人给哄好了。
还是得先找借口将义祖母生送走……
张大夫将话音一转,道:“若夫人想要吃肉,宜选些鸡鱼之类,性质较为平和的。要切忌过量,以免伤及脾胃。”说完又冲着屏风里的人道:“夫人切记,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疗非一日之功,需耐心调理,方能渐入佳境。”
哪知一个东西当头飞来。“我都要被饿死了!你佳的什么境!”
若不是那屏风拦住,这次便会正正好好敲在刚巧起身的张强额上,这力道必然也要见点血。
张强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身上一哆嗦,抬手道:“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回头看了眼郑合宜,摇头叹气,“老夫告辞。”
义祖母也跟着起身,冷着脸走到郑合宜面前,警告似的说给屏风后的人听:“将那鸡汤温热了再送来。”说完便带着丫头们走了。
屏风里头又似解恨的嚷嚷着:“不喝汤!我不要喝汤!”
郑合宜亲自跟着送到了院子里,眼见朝夕被留在了门前,知道是义祖母对他还有话要说,只能先折回略作安抚。
屋里的谢从安已是气得不行,可恨身边能抓到的东西都被砸光了。烦躁之下,她顾不得肚子痛,从榻上直接站了起来,光着脚就要跳下去。身边余下的几个丫头纷纷惊叫,都丢了手里的东西过来阻拦。
郑合宜一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进来,见她被一群丫头拥着,正探身要去扑那屏风,直接将人捞在了怀里,一把抱起放在了床上。
“闹什么?”
身体忽然腾空,谢从安被吓了一跳,又听出这人的话音隐隐有怒,便老实的跪坐在了床边,用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气鼓鼓的又带着些委屈道:“就因为嫁给你,我就不能吃肉了吗?”
这指责听得郑合宜一怔。他越想越忍不住发笑,低头掩过,回身找人。
丫鬟们早已看着这情形躲去了外头。
他想出去叫人,谢从安却拽住了他不肯松手,于是只好朝外吩咐道:“让茗烟去找暮雪,就问她们家夫人喜欢吃什么。”说完又向谢从安低声道:“夫人可否耐些性子再等上一等?”
果然只要笑了便是好了。
谢从安也忍不住翘起嘴角,手上松了,却朝着他伸开手臂指了指窗边,“我还要去那里。”
郑合宜将她抱回榻上,起身时默默看她一眼,仿佛在说别再闹了,转身出去时对着地上的那三个道:“起来好生照看着。往后没人敢轻易叱责你们。”
听到这句话,谢从安心中一软。
其实她也未曾明白自己闹的什么,只是身子不爽利,人也不高兴。偏还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到自己的地盘上教训自己的丫头。
不过他如此的安排,她倒是高兴的……
其余的丫头都被叫走了。这屋里的那三个轻手轻脚的进来收拾。
倾月不知道干活,只是呆呆站着,手里攥着个什么冲着谢从安愣愣的笑。
谢从安看着心里又是一软,招手让她过来坐下,给她揉了几下膝盖,小声的问:“疼不疼?”
倾月点头又摇头,一下一下的踢着脚,还是看着她笑,乖的窝心。
谢从安摸摸她的头,“等等陪我吃东西。”
“嗯。”倾月用力点头。
凝绿与寒烟忙着将方才丢出去的摆件都拿来归位,又将坏了的堆在一处,商量着明日去找仝管家换批新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