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高处朝外远眺一回,当即变得哭笑不得。
这宅子里到处是婆婆妈妈、脚步匆匆,还有许多搬抬洒扫的丫鬟小厮,只说是满地乱走也不夸张。
没想到这平日里安静死寂的颜府后宅竟能藏得下这么多人。
感慨一声,她摸着瘪了的肚子道:“明日就要嫁了,怎么这府里也没人来给我立规矩。”方才顺手喝了杯泡了整一夜的浓茶,现在只觉得心慌气短。
婴癸看着那大剌剌的仰头躺在树干上的人,只能暗中提醒。
***莫在这里睡着了。树枝太细,小心跌下去,明日做个花脸新娘。***
谢从安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副懒得说话又不高兴的样子,意有所指道:“明日就要赴战场,是时候得好生盘算一回了。”
终于等着吃的喝的都送了过来。那个奉命传话的徐老嬷嬷才得以重新带人跟进了院子里。
这位一辈子熬到今,在颜氏后宅里已经如半个主子一般,何时受过今日的委屈,虽说心里清楚这位七姑娘惹不得,怎奈一大清早就被赶出门去,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脸色好不到哪儿去。随之而来的那群人也在后头频频数落这丫头的不是,更为这把怒火添好了柴。
今日的导火索,说到底来还是因为颜府至今无人将这个外来的七姑娘当作什么正经主子。
送喜物原是好事,可这群人不但挨骂,还吃了闭门羹。等到了现在亦无赏钱可拿,自然要恨这个让众人平白受苦的。不但各个嘴里不干净,还有暗地里咒骂的。
谢从安略略收拾了,正歪在软榻的小桌几上,边吃东西边听着今明两日的仪程。
“……前头诸事都有长辈们在,姑娘今日只需在这院子里待着,好生将自己收拾利索、齐整,明日才好得新郎官的喜欢、宠爱。”
老嬷嬷那张臭脸和冷冰冰的腔调换得了谢从安的一声冷笑。
她放下筷子,彩蝶已经眼疾手快的倒好了热茶。
凝绿小声提醒着:“主子方才说自己心慌,还是喝些蜜糖水吧?”说着又瞄了眼谢从安的脸色。
彩蝶听话的去换。谢从安将手里的茶杯一推。彩蝶愣住,一屋子人也跟着看愣了。
谢从安敲了敲桌子,瞥她一眼。“倒。”
彩蝶红着脸将蜜水混进茶里。人群中不少的新面孔都对着这对不讲究的主仆露出了鄙夷。
谢从安自在的啜了口甜甜的绿茶,点评道:“下次少些蜜,茶里再加几朵鲜茉莉。”又补一句:“有碎冰就最好。味道都要淡淡的。”
等着彩蝶应下了,她便转向那老嬷嬷伸手:“陪嫁单拿来我瞧瞧。”
对面一怔,面露古怪,“二老爷已经看过了。”
“我还没看呢?”谢从安说着将一个空荷包甩在了桌上,毫不客气道:“装满。”
话音未落,身边忽然有人扭头离开。
她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寒烟往妆镜处去了,便没有作声。哪知吧嗒一声,一个用来装香粉胭脂的盒子与桌上的荷包放在了一起。
谢从安直接呛了口茶,生生忍住了笑,咳嗽了好几声才掩饰过去。
徐嬷嬷捧着手里的册子,人已经懵了。
她在衍圣公府也做了多年的主事嬷嬷,这还是头一回遇见厚着脸皮直接开口要钱的姑娘。
阖府都知道这个不给七姑娘银钱的规矩。一来是因为她当时去酒楼饮酒,开销无度,再来便是前头早就暗示过,一定要防着她逃婚生事。
谢从安见这老嬷嬷不挪脚,咬着牙道:“整日被你们困在这里也就罢了,现在竟连个赏赐身边人的资格都没了是吗?”
她猛地拍桌起身,将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这样的规矩,这样的颜府,不如你们自己再找个姑娘嫁过去算了?”话未说完,穿上了鞋子就往外走。
她因起身后懒得动弹,又准备沐浴,所以只随意束了头发,此刻连外衣都脱在了榻上,这般的样子出去,若是撞见了前头来贺喜的亲友,这群奴仆恐怕都得被扒了衣裳打出府去。
徐嬷嬷急得在后头大喊,让人一起将谢从安拦住。
“刁奴!”谢从安闪开几只探来的手,怒呵道:“敢对家中的小姐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
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郑氏遗孤得东宫青睐,复又登上了青云梯。眼前这位不得宠爱的七姑娘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性子泼辣又不服管束,此次嫁过去还要做正妻。今日若是谁真敢得罪,哪怕能活过这场婚礼,到了回门那日,等姑爷上门算起账来,就要另说了。
反应过来的当即撒手。那个徐嬷嬷也失了方才的傲气,直接上来跪地讨饶:“姑娘惜老怜贫,可要给我们留条活路。”
谢从安见她如此,知道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回去与主子哭诉,身子便有意避开了几分,也换了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我亦不图银钱多少,不过是要个出门在外的体面。这要求过分吗?你们只需看看这院子里的几个人,即便是装上一车的银锭子,我们又能跑得到哪去?我只问你,那满屋子的珠宝摆件,哪一个是私下里当用的?我明日去的是什么样的人家,难道你们也不清楚?虽说是个主母的身份,在那府里又不是独一份。过去之后要有哪些支应,不知又有多少的规矩等着。她们不关切便也罢了。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可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身份脸面都要比寻常人重得多,岂是连这个都不懂的?亏了我能从颜府这样的门第出去,还让世人看这样的笑话,还是从嬷嬷你这张嘴里吩咐出来,可别真的是老糊涂了!”
颜子骞听闻昨夜父亲被气得够呛,今日一早便吩咐人盯着小院子,有事先来回他。
方才谢从安将人一股脑儿的骂出门,早有懂事的悄悄去告诉了。他这会儿腾出功夫过来,身旁还跟着个怀抱礼盒的小厮,还未走近,已将里头的话听了满耳。
穿过人群,先看见了地上跪着那个,认出是祖母身边的徐嬷嬷,便心知不好,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绥宁,”他喊了一声,见谢从安不为所动,索性让小厮上前,“华宝斋送来的东西。”
谢从安仍是冷脸不应。一旁的寒烟出来接了,凝绿几个又与三公子道谢。
颜子骞看了看那三个婢女,目光落在了彩蝶身上。
与祖母问安的这几日,他也听到过几句闲话,知道谢从安答应了要带赵婆子的女儿走。
后宅里的妇人多,亦是无聊生事非。有说她仗着自己的模样生的好,就连身边伺候的都要凑足了三朵金花。那一群老老小小整日里凑在一处,只等着看戏。
谢从安的身份特殊,长辈们又都有自己的盘算。良王交代不许她接触颜家后宅。原以为这样也好,能让她独自在这小院子里躲过那群妇人琐事。如今婚期已至,即便有些鸡毛蒜皮,也能跟着一起揭过了,哪成想会在这个时候闹起来。
颜子骞看了眼天色。
好在时辰尚早,今日到府的都是些提前来帮忙的亲戚,还有些亲近好友。若是明日再闹,可就真要丢人丢出颜家去。父亲必然又要大怒一场。
他舒了口气道:“虽不知七妹妹为何动怒,但会在这时间说出来,想来也是受了大委屈。她自小在外,无人照拂,我既为兄长,便不得不为之撑腰。徐嬷嬷若真有事拿不定主意,也不必在此处自己为难,只管去后头问一问老太太,看看能否折中一二。明日就是颜郑两府的大喜,整个长安城都在等着这出热闹。想来无论发生何事也都必然能得过去的。嬷嬷说是也不是?”
这一场闹剧,最终换来的是谢从安守着一屋子的金银珠翠听响儿玩。
桌上堆成两座小山的金瓜子、银棵子,满盒的银锭旁还摆着红布遮着的几锭大金元宝。软榻边还有个红木箱子开着,里头是成串的珠子,还有几对玉石镯子也开盖敞着放在上头,一眼看去纯然无杂,都是极好的东西。
谢从安从中挑出一串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串子递给寒烟,“这个拿去给秦家妹妹回礼。”说完又弯腰扒拉了几下。
凝绿猜度着她心思,从衣柜前头的大箱里翻出一只盒子来:“主子看这个如何?”
谢从安瞥了一眼,竟然是条手柄镶了宝石的软鞭,顿时笑了,“这个留着我用。”关盒子时不知碰到了什么,底下忽然弹出一层。里头是只镶宝的匕首,做的精细,只有软鞭的手柄大小。
她拿起看了看,心中暗道可惜。
这匕首若能与软鞭合一,用起来也就更加顺手了。
门外忽然有人甜腻腻的问了一声。
凝绿出去问了几句,竟然带了三个人回来。
谢从安玩着匕首,听明白了赵婆子的话,随手一指,“所以,你们三个也跟我走?”
赵婆子看清楚她拿的是把匕首,指着自己的锋利刀刃还闪着寒光,瞬间惊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又忙补笑,“姑娘的陪嫁自然也要带上仆从才是。”说着去看旁边的寒烟和凝绿,“这两位是宫里来的,咱们跟去的陪嫁也要多些。我们家彩蝶算是一个,这绮月嘛,刚好也算一个。”说着退后几步,与另一个婆子站在了一起,“我与赵妈妈虽然年纪大些,也都是堪用的,一起跟着女儿过去,也能多照顾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