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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是说了,你们别抓我,行吗?……我……我不是想逃避,不赚钱,我儿子会死的。”

吴端思忖了几秒钟,在自己的权限内给出了承诺:

“首个揭发同伙犯罪的人是能记立功表现的,到时候在量刑上可以酌情减轻。

另外,考虑到你孩子的情况,我可以尽力帮你申请缓刑或者监外执行。”

陈渺又斟酌了片刻,终于道:“好吧,我说。”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昨晚下班后我在宿舍躺着——就躺着,准备睡觉。

还没睡着,接到张国涛的电话,他问我是不是认识收泔水那家的小工。

我的确认识他家喂牛的小工。

辰阳,我的狱友,张国涛是知道的。有一回辰阳跟养牛场老板家的儿子一块来收泔水,我们聊了几句,当时张国涛也在旁边,听到了。

辰阳他们走了以后,张国涛还问过我,我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我跟辰阳在牢里互相照应,关系还不错。他入狱的时候年纪不大,就像……像我儿子。”

一提起儿子,陈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吴端示意他继续说,那一抹柔和便逐渐从他脸上消失。

“张国涛让我帮个忙,他让我联络辰阳,请辰阳帮忙处理泔水桶里的东西。

一开始他说得很含糊,我细问,他不说,只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我可不敢当这个传话人,万一他往泔水桶里放的是……是什么和犯罪相关的东西,我这电话一打,不就把辰阳坑了吗?

还真跟我担心的一样,哎!早知道我啥也不问了。

最后张国涛没办法,告诉我了……”

“那你答应了吗?”

“我……我知道张小开是个麻烦,他活着,即便被开除了,也不会让我们好过——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他死了,至少……至少我不用因为食堂倒闭或者换老板而……而丢了包吃包住的工作,这不是工作,是我儿子的命啊……”

吴端打断他的解释,又追问了一遍,“所以你答应了,是吗?”

陈渺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你没给辰阳打电话。”

“张国涛交代我等他通知,确定养牛户把泔水桶拉走了,我再打电话,他说那样比较保险。

结果……等了好久,没等到通知,倒是等到警察了。昨晚警察来的时候我快吓死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快就暴露了啊。

直到今儿早上,关磊偷偷给了我一个手机,还有……一根手指头。”

“关磊?”

“嗯,我才知道,他也参与杀人了。”

“他给你你就要?”吴端问道。

“他是好意。”

“好意?”

“关磊自作主张拿了张小开的手机,为了钱。

我们都知道,手机里有张小开跟贩(手动分隔)毒上线联络的证据,关磊想以此要挟那个上线,要钱。用他的话来说,黑吃黑。

他还说有预感,觉得自己这回跑不掉。昨晚是他值日,你们肯定会怀疑他。

所以他提前把手机和指头放我那儿。他只是可怜我儿子,把赚钱的办法留给我。

给张小开的上线打电话,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人指使我这么干。”

“你们倒是讲义气。”吴端道。

“不是讲义气,是讲理,别人的事儿我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我干的事儿也不会往他们身上推。”

“我个人感谢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但你所说的事,我们后续还是会与其他嫌疑人的口供进行比对。”吴端道。

“信不信随你们便。”

吴端继续问道:“张小开的手机呢?”

“在我铺底下呢,拿透明胶带粘在床板下面了。”

闫思弦下车去拿手机,吴端则继续问道:“指头处理了,就没想着把手机也处理了?”

“不敢,我都不敢出门,怕你们躲在哪儿盯着呢……”

吴端没告诉他,其实在宿舍附近蹲守的警力已经撤了。

“……那指头呢?处理起拿截手指倒是很积极。”

“瘆得慌,而且,那东西不处理会臭的,没想到只放了一晚上,就涨得把马桶给堵了……哎!我冲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说说具体的杀人过程吧,”吴端道:“张国涛和关磊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陈渺连连摇头,“没跟我说。”

见吴端将信将疑,陈渺解释道:“他们不想拉我下水,跟我说的事儿很少。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帮他们一把。”

“那叶灵呢?他有没有参与杀人?”吴端道。

“没有吧……他们没提起过叶灵啊……我知道的都说了……”

“那杀人过程呢?”

“我……这……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他俩不告诉我,我难道还非要问个清楚?

再说,昨晚上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张小开不仅死了,还被分尸装进泔水桶。

这过程……他们不愿意再提起了吧?我又何必多问……”

闫思弦拉开车门,将一个装了手机的证物袋的在陈渺眼前晃了晃,“这就是张小开的手机吧?”

“嗯。”

闫思弦转向吴端道:“问得怎么样了?”

“回市局吧。”

“那我开车。”闫思弦坐进了驾驶位置。

两人将人送到市局留置室,闫思弦关心道:“他有没有提起叶灵?”

“没。”

“勉强算个好消息吧。”闫思弦道:“小赖跟你汇报张国涛的情况了吗?感冒发烧而已,不至于话都说不成吧,还没审呢?”

“他的病……没那么简单。乙肝导致的肝腹水,有生命危险。”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病?”

“就这次入院。”

“这次?!”闫思弦诧异,“都到肝腹水的程度了,以前就不知道?”

吴端叹了口气,“闫少爷你是真不了解民间疾苦啊。”

“那你跟我说说呗,洗耳恭听。”

“不是所有人都跟咱们单位似的,一年一次定期体检。

好多底层劳动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做一次体检,有点什么不舒服,总是根据自己的想法,随便去药店买点药吃一吃。

只有病情严重到没法从事劳动了,才会去医院。

你要是去看看咱们国家——不光是咱们国家,其他国家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吧——你去看看癌症的医疗数据,就会明白了,越是富裕的人,越是能在早期发现癌变,及早治疗,贫穷人口则恰恰相反……”

“这我知道。”闫思弦道:“我想说的是,张国涛从事的可是餐饮行业,办理健康证,年年体检,都是硬性指标。

要是街边小店我就不说了,那可是大学食堂,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旦发生大范围的传染,谁来负责?”

原本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吴端挺住脚步,折回了留置室。

他走进了叶灵所在的留置室,问道:“张国涛体检了吗?”

“什么?”叶灵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

“张国涛有没有体检,办健康证?”

“办了啊,他来的时候就有证儿,市里有个服刑人员就业办公室,他的健康证就是那儿给办出来的。

反正人分到我这儿的时候,都带着证儿的啊。市里说这样省得我麻烦了。”

吴端窝火地关上了留置室的门。

不是关,是摔。

吓得门里的叶灵又开始神经紧张。

“喂喂吴端!什么情况?!别耍我啊你!你到底救不救我啊?说话不算数啊!”

闫思弦捶了下门,丢下一句“再等等!”紧跟吴端到了地下停车场。

“你说!”吴端站在车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以平复怒气。

闫思弦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我……说啥?”

“明摆着!他们连办健康证那点钱都贪!”

闫思弦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示意吴端上车。

吴端抬脚,意识到眼前的车价值不菲,终于忍住没往轮毂上招呼,气鼓鼓地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闫思弦发动车子时,他还在叨念:“……这事儿没完,学校食堂的案子结了,我就要开始收集证据,然后……”

“然后你一个刑警,转行干纪(手动间隔)委的工作?你很厉害。”

“少说风凉话。”吴端瞪了闫思弦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

“匿名给有关单位来一份证据,倒可是,不过监督跟进的工作就交给媒体吧。”闫思弦道,“有些事,凑太近可不明智。”

“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成天吹牛,在省厅的关系有多牢靠之类的。”

“商不与官斗嘛,没办法,我是商人,见着当官的,骨子里的奴性就出来了,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硬不起来你补补啊。”

“我草!……我草草草!”闫思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着吴端:“你学坏了!你跟黄心萝莉学坏了!”

吴端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淡定道:“先审了张国涛再说。”

墨城武警总医院。

住院部,传染病科,医生办公室。

吴端看着手中的几张化验单,问张国涛的主治医生道:“你的意思是,没救了?”

“已经很严重了,”主治医生道:“从片子里看啊,他这个肝脏纤维化实在太严重了,像这种失代偿期的肝硬化,都出现肝腹水了……我只能说,情况可不好,现在的技术没法治愈,只能尽量延缓病情进展,至于病人生存期……你们是警察,我就直说了,应该超不过两年。”

“这情况,告诉他本人了吗?”

“没有,”主治医生道:“一般都是告诉家属,由家属决定要不要告诉患者本人,以及怎么告诉他们。

哦,对了,他这样的情况,我劝你们一句,不管是什么案子,还是先通知家属比较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用担责任嘛。”

“行,知道了,谢谢提醒。”

出了医生办公室,闫思弦问吴端道:“你以前审过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人吗?”

“你审过?”

“在国外实习的时候见过,一黑人大叔,癌症晚期,没剩几天了,杀了长期家暴女儿的女婿,在医院里打电话自首。

我当时觉得,有血性,帅炸了。”

“现在审讯的活儿落你身上,不好受吧?”吴端拍拍闫思弦的肩膀,“慢慢习惯吧,干这行,时时刻刻拷问自个儿的良心,扞卫法律哪儿有那么轻松?”

为了方便看守,张国涛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他独享了一间三人病房。

吴端和闫思弦进屋时,张国涛正站在窗户边向外看。

“感觉怎么样了?”闫思弦问道。

“我跟你们说啊,医院是你们送我来的,也是你们天天把我关这儿的,我可没钱交医药费。”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到嘴边的话,硬是被闫思弦咽下了肚。他觉得应该多听少说。

“那些你先别考虑了。”吴端道:“你病得有点严重,医生建议通知家属,是我们帮你通知,还是你自己打电话。”

“家里没电话。”张国涛道:“我妈是聋子,我爸瘫痪,姐姐是个傻子,他们用不上电话。”

张国涛说得平静,两人却仿佛置身大型比惨真人秀现场。

“直接跟我说吧。”张国涛道。

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还是让主治医生……”

张国涛打断他道:“哎,不是吧?我快死了?”

“不是……”

吴端再次被打断。

“死了也好,反正活着受罪。”张国涛在病床边沿坐下,“你们是来问话的吧?不用问了,人是我杀的。”

说完,他又开玩笑道:“诶你们不会是诓我的吧?说我快死了,让我认罪……你们警察不会这么缺德吧?”

闫思弦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不放过骂我们的机会。”

“看来是真的啊……”张国涛低着头,独自失神了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了笑容,“想问什么,你们问吧。”

“作案过程。”

“我不是失恋了吗,就想……呵呵,想煽情一把,去湖边喝个酒,太冷了……一瓶啤酒刚下肚就透心凉了。

肚子疼,我就想回食堂弄点热乎的吃两口。

一进门,就看见张小开要杀关磊。”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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