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睁开惺松的睡眼,屋里静悄悄的。
而当他把头扭向一边,原本被楚子航睡过的那块被单上平平整整,连点凹陷都没有,而夏弥那边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好像根本不曾推开过。
“没义气。”他嘟囔。
一大早这两人出去玩了么?
连个招呼也不带打的。
他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夏弥是不是对楚子航有点儿意思,
说起来新生小美女和万人仰慕却始终光棍的面瘫师兄还是很般配的,学术上还有共同语言,简而言之就是都不说人话。
不过如果要出去玩带他一个也不多嘛,他虽一直是个灯泡,但很有自觉,是枚不胡乱闪亮的好灯泡,
温暖地照着旁边的情侣。
真安静,好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路明非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确信自己到底在哪里。
没什么证据证明他此刻还在做梦或者已经醒来,在这样的早晨,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不就像一场梦一样么?
虽然一直都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但是从没觉得这么没着落,躺在软软的床上像是悬浮在空中。
话说这次婶婶真的生气了吧?
明年暑假还回叔叔家么?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来看的话,这回去了怕还是还得挨婶婶的白眼吧?
可不回去又能去哪里?
待在空空如也的校园里?
别人都回家过暑假了,只有他孤零零的。
原来没了秦沐山,浅宫羽生,楚子航,恺撒,诺诺,夏弥,芬格尔他真的就是一个人,这就是所谓的“血之哀”?
又或者魔鬼版路鸣泽说的“孤独”?
想到路鸣泽,他愣了一下,明白了。
“上早饭!”他豪气地拍掌。
门开了,路鸣泽推着一辆银光闪闪的餐车进来。
他比那辆餐车高不了多少,
可一本正经地穿着白色厨师服,戴着法式的厨师高帽。
“刚起,怪乏的,朕要在床上用膳,推过来吧。”路明非摆足了架势,像个春睡初醒的法国贵妇那样倚在枕头上。
“鱼子酱配现烤全麦吐司,丹麦包配提子干,柠檬汁煎鸡胸肉,慕尼黑烤白肠。”路鸣泽像个管家似的,严谨又殷勤,“饮料您需要咖啡、牛奶麦片还是奇异果汁?”
“就这些?朕最爱油条和豆腐脑!”
“没问题。”路鸣泽揭开白银扣盖,里面是一套中式白瓷餐具,四根炸得很到位的油条,两碗滑嫩的豆腐脑,和几样小菜,高邮成蛋、金华火腿、杭州素鸡以及王致和红油腐乳。
至于什么他刚才说的鱼子酱、丹麦包、鸡胸肉、烤白肠,一样也无。
“玩我呢?拿四根油条两碗豆腐脑就来冒充法国厨子?”路明非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很高兴。
毕竟只要一回到卡塞尔学院他就只有德国饭吃了,
没完没了的烤肠酸菜和猪肘子。
“我们的客户服务是第一流的,魔术早餐,
如果你想吃的是法式早餐,
揭开来一定是法式早餐。”路鸣泽坐在床边,“你只有两根油条和一碗豆腐脑,另一半是我的。”
路明非迟疑起来:“别是在梦里吃饭吧?在现实里我其实是吃着癞蛤蟆喝着洗脚水?《西游记》里有,白骨精变成送饭村姑,饭都是癞蛤蟆和土块瓦片。”
“怎么会?你是客户,客户是最牛逼的。我们当魔鬼的总是善待客户,都是生意人呐!勤劳致富!”路鸣泽端起豆腐脑吹了吹,自己喝了一口,“这样放心了?”
“放心个鬼!你花样多,我玩不过你,认了!”路明非受不了油条的香味,抓起一根咬了一口。
真是绝棒的油条,那个酥脆油香,就算在现实世界里是癞蛤蟆他都认了。
“有事说事,这次不是我召唤你的,不记账啊。”路明非嘟嘟囔囔的。一大勺豆腐脑下去,一丝辣劲儿透上来,味道像极了叔叔家门口那家早点摊做的。
这样的豆腐脑才是让人继续在这孤独的世界上混日子的理由啊!
“当然啰,当初订立契约的时候说好的嘛。”路鸣泽显得很大度,“今天会有点事儿发生,特意来通知你一下,以免你出岔子。”
“有点事儿发生?”路明非皱眉,夹了一筷子素鸡。
“一会儿你会有一场重要的活动,需要用钱,但我知道你是个穷狗,所以准备借你点钱。”
“不要!”路明非回绝得干净利落。
“不要?”路鸣泽吃惊了。
“问你借钱?那就是我求你啰?求你就要拿命换,不干!我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要是有绑匪劫我,我还不如召唤你把他们全都干趴下,也是四分之一条命。”
“是不收费的客户赠礼。”
“那么好心?你?”路明非斜眼看着路鸣泽。
“我。”路鸣泽微笑,此刻这个小魔鬼脸上,那份纯良的笑容就像晨曦绿叶,面对这笑容,就算你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儿也没法恨他。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始终跟你是一心的,因为……你是我哥哥啊。”他居然伸手,轻轻摸了摸路明非的额头。
“摸什么摸什么?辣椒油都蹭我脸上了!”路明非大声说。
但在路鸣泽的手触到他额头的瞬间,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绝不是因为端过豆腐脑的手自然带着热气,而是有实质般的暖流从路鸣译的手心流入他的身体。
那种简单而自然的接触,好像在梦里有过几千几万次,摸摸你的额头,说……哥哥。
其实翻回头去想,这个鬼鬼捣捣的大男孩一次也没有害过自己。
每一次走投无路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恺撒诺诺楚子航都帮不上忙,只有这个魔鬼版的路鸣译始终守候在自己身边。
只要你愿意跟他做交易,他就一定帮你,就像整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这次的临时言灵,‘show
me
the
money’。在《星际争霸》里,输入这个作弊码会为你增加一万的矿石和燃气,这个言灵则会为你增加一万美元的财产,可以重复使用。”路鸣泽把手收了回去。
“我说,我回馈客户那么频繁,你能不能有点重要的事情召唤我一下啊?”他从床上跳了下去,轻手轻脚地走向门边,在门边回过头来,“不过我猜很快就有了,危险离你不远,保持警惕,那部手机要始终带着身边,有事短信联系。哦,对了,前台有人给你留了字条,我顺路给你带上来了,就在餐车上。”
他在背后关上了门。
随着门锁扣合的“啪嗒”一声,路明非一个激灵,一切恢复了正常。
还是那间酒店客房,还是温暖的晨曦透过白纱窗帘,但有些细节不一样了,路明非身边出现了楚子航躺过的凹陷,夏弥那张床上的被子乱糟糟的,根本没叠。
桌子上散落着剥下来的橙子皮,夏弥的白色棉睡衣搭在椅背上,上面黏着一张黄色的速记贴:“明非师兄,我们有事先出去了,给你叫了中式早餐,油条豆腐脑。”落款画了一个猫头,夏弥的签名居然是个猫头。
只是细微的变化,那种身处梦境中、对世界的生疏感消失了。
餐车还在,碗里还有没吃完的豆腐脑,细腻自嫩,洒着鲜香的辣麻油、榨菜细丝儿、海虾仁、芝麻和香醋,餐盘里半根油条,热气儿还没散。
这次路鸣泽居然没有整他。
忽然觉得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还想打喷嚏……
路明非深深吸气,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眼泪哗峰地往下流。
如果这泪水是因为悲伤,他的悲伤一定像大海一样广阔,但不是,是因为油条上抹的一条红色酱汁。
辣劲儿十足的朝天椒酱!
“你妹啊!有吃油条配朝天椒酱的么?路鸣泽你够狠!”路明非一边抹泪,一边幻听到那个腹黑的小魔鬼出门之后得意的大笑。
“再信他我就是你生的!”路明非擦着嘴从洗手间里出来,心里发誓。
毕竟刚刚路鸣泽这个家伙抹朝天椒酱就像抹花生酱似的,厚厚一层,他就着冷水狂漱了十分钟口。
“既然早饭是耍我的……那加钱的言灵也靠不住吧?”路明非琢磨。
况且这言灵要怎么用?
对着空气大喊,“show
me
the
money”,然后就有送快递的大叔送一个装钱的邮包给他?
而且可以重复使用,要是他喊一百遍就是一百万美元,那还不得一辆运钞车停在酒店门口?
一只淡黄色的信封放在餐车上,信封上用漂亮的花体写着,“ricardo
lu”。
“dear
ri
cardo:
这是一封任务邮件,请在收到这封邮件后立刻下楼,酒店门口有一辆黑色玛莎拉蒂轿车等你,伊利诺伊州车牌,车牌号‘cas001’,任务细节车里的人会告诉你。”
信打印在一张hyatt酒店的信纸上,如果不是落款处的签章,路明非一定会猜测这是路鸣泽耍他的。
这种防伪徽章是卡塞尔学院专用,路明非上次看见它是在自己悲剧的成绩单上。
路明非跑出酒店,第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路边的黑色玛莎拉蒂。
这是和法拉利同店销售的名车,修长的机舱盖弧线凌厉,像是条跃出水面的鲨鱼,防窥视玻璃阻断了看向里面的视线。
绝对是件拉风的玩具。路明非探头探脑往里看,揣测车里的人是谁,听说执行部的薪水相当丰厚,但是有钱到开着玛莎拉蒂执行任务,不知是何等风流人物。
黑色订制西装?
锃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
抹了油能当镜子用的头发?
说起来龙大概是很臭屁的一族,连他们的混血后代们都那么爱得瑟,学院的男男女女十有八九端着贵族派头,连楚子航也开着panamera公干。
要不然是个美女?
旗袍开岔直到大腿根,尖细的高跟鞋,大波浪卷发?
不对,那造型是国民党女特务专属……路明非胡思乱想。
车门自动弹开,差点撞上他的脑袋。他一猫腰钻了进去。
黑色订制西装,锃明瓦亮的意大利皮鞋,抹了油能当镜子用的头发,以及胸口那支鲜艳欲滴的红色玫瑰花。
如果不是这家伙一头银发,看起来就是彻头彻尾的淫贼!
加上银发之后是……老淫贼!
“校……校长!”路明非结结巴巴。
“你好啊明非,这次的任务,我们精诚合作。”昂热微笑举杯。
明显这老家伙显然很会享受生活,音响里放着婉转的咏叹调,本该插着一支可乐的插槽里居然是支冰酒,头顶的天窗敞开,袅袅的雪茄轻烟飞腾而上。
“您……也被罢工困在芝加哥了?”路明非不由得有些窃喜,看来这现在的这个现状并不是只有他衰。
“算是吧,不过我原本就计划在这里逗留两天,参加一场拍卖会。”昂热递过一份印制精美的资料,“索斯比拍卖行,世界上最优秀的拍卖行之一,是艺术品的重要流通地。”
路明非有点茫然。
拍卖?
这是恺撒那种有钱人家大少爷玩的,跟他能扯上毛关系?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个是学院的任务……难道是去打劫拍卖行?
有可能!
执行部绝非什么善类,违法乱纪的事情似乎做过不少,开这辆跑车没准就是为了逃得快点。
不过真要是打劫拍卖行也该出动楚子航那种狠角色吧?
让一个实际年龄已经超过百岁的老家伙带着一个新手去?
虽然这老家伙无论言灵还是身手貌似都不在少壮派之下,可要是不巧一颗流弹把校长给崩了……
他翻着那份资料。
中国如今真是发达了,资料上都印有中文,清乾隆斗彩宝相花纹葵式三足盘……宋青花釉里红浅浮雕“秦王破阵乐”高颈瓶……南阳独山玉毗卢遮那佛垂手大玉海……一个个名字花团锦簇,下面标着耸人听闻的价格。
“资料上的东西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昂热挥舞着雪茄,“这是一场‘定向拍卖会’,所谓定向拍卖会,是指法律规定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流通的物品的拍卖会,因此只邀请特定身份的客户。但往往这种拍卖会上出现的东西是来路不明的,即使大型拍卖公司也不敢公之于众,只是邀请口风紧信用好的客户。2003年索斯比试图拍卖西汉窦皇后墓中的六件陶俑,就是被盗文物,这事闹得很大。那之后一些有趣的东西就不会印在宣传资料上了,只有亲自到会场,才揭开谜底。”
“那……我们真的是去竞标?”路明非松了一口气。看昂热挥舞雪茄的派头,他一直在想老家伙会不会从手套箱里掏出一把填满子弹的柯尔特手枪扔给他说,“今天这票生意就看我俩的了!”
“当然,”昂热一愣,“去拍卖会,自然是要拍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校长您继续。”路明非点头如捣蒜。
“定向拍卖会是学院淘换宝贝的地方,经常会找到些冷门藏品,比如我们曾经以不到40万美元的价格拍下一件年代不明的黄铜喷灯。你知道那东西么?”昂热双手比划,“就是上上个世纪化学家用的酒精喷灯。”
“见过,高中实验课上只有老师能用,跟小火焰喷射器一样。”
“很对,那么设想一下,如果把喷灯横过来用……”
“那……就是个喷火器了!”路明非明白了。
“对!其实那根本不是一盏酒精喷灯,而是一件武器,19世纪的炼金技师的作品。通常他们把这类东西称作‘龙息’,燃料不是酒精,而是精炼后的含汞硝酸甘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