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借水域权柄先提升境界然后堆积法力道行,这也算是一种捷径,虽说可能根基不稳,但龙族先天的强大,却是足以弥补这一点的。是以几乎所有的龙族,都会选择这一条道路,先谋取一方水域的封号权柄,然后……也正因为如此,周云舒印象中的龙君龙王,往往都会与自身执掌的水域结合在一起。
然而洞庭龙君身上的气息,却是证明着这位龙君并没有走着一条捷径,一身道行发力,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打磨出来的。这样的修行路子,虽说境界提升比不得别人,但道行稳固,却是数一数二的。配合着龙族强横肉身,战力上来说,也该是龙族中,真正强横的那一批顶尖人物,比起泾河龙君那等水货来说,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且不说周云舒这边儿若有所思。那洞庭湖龙君闻周云舒所言,心中惶然,便告罪一声,转问柳毅道:“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这龙君也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对周云舒的时候,都是常人俗语,而柳毅身居浩然正气,他便文绉绉的与对方说话。当真是看人下菜,八面玲珑……
柳毅起身拱手道:“人间儒生柳毅,说来也是龙君乡人。长于楚,游学于秦。曾与周兄闲驱泾水右涘,见龙君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蒙周兄相送,万里顷刻而知,今以至此,拜君上,传家书,如是而已。”
于是洞庭龙君面色微变,问柳毅取过龙女所托的书信,展开来,才自看毕,便由不住悲从中来,掩面而泣道:“吾女多年无音书归来,遣人问之,总道是与夫婿举案齐眉,乐而不思洞庭,竟是不知,原来吾儿饱受伶仃,苦难无休!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
周云舒摇头叹息,洞庭龙君固然看起来悲彻心扉,但多年来竟是对其女儿遭遇一概不知,可见得可怜之人,终有可恨之处!只是那龙女何罪,承受最大的屈辱,指望不上君父解救,无奈委托路人传书?想柳毅凡人一个,跋涉万里洞庭传书的成拱形该有多低?若不是已然绝望,何至于如此冒险,只求得一线机会?
周云舒这边儿如是想法,那龙宫之中,大小侍从却是不能如此。大佬伤泣,哪能恍若未闻?那洞庭龙君身边的近侍问询,洞庭龙君便把信交给他,让他送进宫去,想来是要给龙母知晓吧?不多时,宫里发出一片哭声。洞庭君又慌忙对待从的人说:“快去告诉王后,不要哭出声来,莫要被钱塘君知道了。”
柳毅问:“钱塘君是谁啊?”
洞庭龙君道:“钱塘君正是孤之爱弟,以前做过钱塘龙君,如今已经罢官免职了。”
柳毅又问:“既然如此,这钱塘龙君便是龙女叔父。侄女受苦,为何就不能让叔父知晓?”
洞庭龙君道:“因为他勇猛过人。早先唐尧时代闹过九年的洪水,就是他发怒的缘故。最近他跟天将不和睦,又发大水淹掉五座大山。昊天上帝因为我历来有些功德,才宽恕了我弟弟的罪过。但还是把他拘禁在这里,所以钱塘的人每天都盼他回去。我怕他知晓之后,答非雷霆,到时候再酿成什么灾祸,那就不好了……”
周云舒冷眼旁观,这洞庭龙君初时给他的印象,除了谦逊有礼,便是一个心志坚毅的修行人。不如此,也不会方这洞庭湖权并不用,只凭自身证就不朽金仙。对于有历史遗留问题的龙族来说,以自身修行想要成就金仙,难度不亚于登天!能到此境界,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后来么,见这位哀伤自责,便又给了个“怜子重情”的标签。只是后来说到莫要惊动了钱塘君,周云舒却是恍然了,合着这厮骨子里还是一个算计厉害的人物。真要怕惊动了钱塘君,何必大庭广众之下啼哭,又把书信交与王后?难不成就不能私下里说道,商议对策,亦或者现在就杀上门去解救自家小女么?
这般作为,怕是正要把消息传递给钱塘君,利用自己这位兄弟鲁莽冲动,又垂怜爱护侄女儿的钱塘君打上门去,到时候女儿救了回来,过错却是被钱塘君背下了……呵,好一个重情的洞庭龙君!周云舒心下厌恶,已经没有留下的心思,但想到还有一位血性直率的钱塘君,若是能认识一二,也不枉白走这一遭,便又压下了离去的心思,静静等待。
却说周云舒冷眼旁观,那洞庭龙君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一声巨响,简直要天崩地裂一般,无数宫殿被震得摇摆簸动,阵阵云雾烟气往上翻涌。俄顷,就见得有一条赤色的巨龙身长数百丈,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这赤龙甫一现身,随后便伴着无数的霹雳和闪电直飞出去。
周云舒自然不会被这般场面吓到,那柳毅确实和曾见过这般场面?当时就被吓得扑倒在地。周云舒笑了下,一道法力流入柳毅身中,抚平其被惊骇的心神。那洞庭龙君则是亲自把他扶起,说:“不用害怕,没危险的。”
那柳毅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心道这仙神世界终究是太过危险了!若是在人间,自有人道约束,天规庇护,不怕仙神伤人,但这龙宫之中确实难说。万一真有意外,周云舒周兄虽然神通道法理还,却也未必能护得住我。便是能护得住,自己不也是对方的负累?既然如此,倒不如告辞离去,龙宫太危险了,还是人间安全!于是便对洞庭龙君告辞道:“毅不辱使命,将龙君爱女家书送达。此间事了,毅也该回去了……”
那洞庭龙君自然不让,反复道恩情难报,诚留柳毅留下,用过宴席,赠送些宝物聊表心意之后再亲自送其回去。像是看出了柳毅在害怕什么,便又安慰说道:“莫要看我那兄弟甚是凶恶,但他那是义愤上头。出去的时候是这样,回来的时候就不这样了。请希望让我稍尽点情意吧。”
柳毅推辞不过,盛情难却,无奈留下。于是命酌互举,以款人事,倒也宾主尽欢……
不多时,周云舒眉头一挑,暗道:“回来了!”果真,立刻便见得有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又有幢节玲珑,箫韶以随。其中更有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细细一看,这不就是此前托柳毅周云舒二人代为传书的龙宫小女儿么?
那小龙女脸上若喜若悲,零泪如丝。只是露了个面,然后就被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那洞庭龙君笑道:“泾水之囚人至矣。此中多蒙二位功德,解救孤苦,本君再次谢过。”周云舒与柳毅举杯相迎,各自应了句场面话“惭愧”,然后洞庭龙君告罪一声,便也追着过去了。这一去,不多时,又是怨苦之声不绝如缕。周云舒心中越发有些瞧之不上,这戏份,未免也假的太多了,莫不是有些什么我所不知道的算计?
只是想想,便是有什么算计,与自己又有何干?便只顾饮酒用餐,间或藏一些好酒在袖里乾坤的葫芦里面……这不叫偷,喝酒人拿酒,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小半柱香的功夫,那洞庭龙君再度出来,同行的,还有一位同样是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的神人伴在洞庭龙君左边。
那洞庭龙君介绍道:“这便是我那兄弟,钱塘君是也。”于是周云舒与柳毅分别见礼,后者更是尽礼相接,对周云舒和柳毅谢道:“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道友古道热肠,致达远冤,不辞万里。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
周云舒道了声:“意气所在罢了。更何况,传书的是这位柳兄,钱塘君不必谢我。”而柳毅则是可能对钱塘君出去之时的模样犹自心怀余悸,是以撝退辞谢,俯仰唯唯。
周云舒心中暗道,别的不说,这钱塘君身上,到底比其兄长少了一点圆滑,倒是个可以结交的性子。随后,便见得那钱塘君回告洞庭龙君道:“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
周云舒暗笑,果真这龙族特性,明明不过小半个时辰,却被这厮说的好久好久,而且偏仄押韵,文字绉绉,莫非果真如地星上的传言那般,龙族,其实大多都有一身文青的毛病?只是这种念头,想想还行,说出来,可就真的得罪人了。
打了个招呼,那钱塘君与洞庭龙君哥儿两个倒是聊上了,说的正是这一遭钱塘君去那泾河龙宫的经历。
便听得那洞庭龙君问起钱塘龙君此行之事,言道:“所杀几何?”
钱塘君回答道:“六十万。”
“伤稼乎?”
曰:“八百里。”
“无情郎安在?”
曰:“食之矣。”
于是洞庭龙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
周云舒瞧着,心中只觉得索然无味,颇有些恶心之意。这一趟洞庭龙宫,看来是来错了!他心中暗道:“这等事情你兄弟二人此前独处的时候不说,偏要捡着这个时候在咱们这些‘客人’面前说道,若说不是别有心思,周某第一个就不相信!”
在周云舒想来,对方如此作态,无疑便是针对的是自己!毕竟洞庭龙君的道行,看来也是金仙境界,而钱塘君虽然似乎善战,但道行也一般无二。周云舒同样是仅限修为,却能不惊动他们哥儿俩就进入龙宫,甚至于需要主动释放气机才能被察觉,便说明了其讳莫如深,是以洞庭湖的这两条龙想要震慑一番周云舒,也是人之常情了……
毕竟自人道大兴之后,相对来说,便已经不再是异类的修行人强横无敌了。相对来说,渡过了修行的初期阶段,反倒是再同境界中人族修行者要更为强横一些!洞庭湖中两位龙君休要看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但道行却也就止步金仙,也就可见一般了。那洞庭龙君为何对区区一介天仙的太阳道士都给足了礼遇尊重,不正是因为,拳头比不过人族么……咳咳,虽说洞庭龙君这边儿比之于泾河那边强了不少,但终究也就那样了……洞庭湖在人族疆域之中,却素来不曾兴过什么风浪,也就可见一斑了……
正是缺什么,就要彰显什么。周云舒毕竟来说,在东胜神洲还算是名不见经传,不知其秉性如何,而又具有强大力量的道人,适当的亮一下肌肉,也就是情理之中了!只是,洞庭龙君老于世故,当然不愿意冒险,说什么切磋一下论道来彰显力量,那么宣扬钱塘君镇压泾河的伟力,也就是情理之中了。这桩事情,那钱塘君想来也是略知八九,如此来看,这洞庭湖,其实也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傲气。龙族的傲骨,或许在小辈中还能见到,这些老油子身上,恐怕除了傲气,便也就只剩下心机了……
想通了这些,周云舒便再无结交之心。泾河与洞庭这两处龙君,算是打破了他在地星上对于龙的那种认知。再加上钱塘龙君所言的伤了八百里禾稼,杀了六十万生灵。不管这厮是不是在吹嘘,杀伤的是不是人族生灵,但作为人族仙人,听闻此话,就不能没有表示!
下一刻,周云舒按剑而起:“钱塘君,闻汝杀六十万,伤稼八百里,却不知这六十万生灵里,可有我人族冤魂。八百里禾稼,也是该有个说法!天地慈悯,周某却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报复泾河水族无妨,但既然牵连了人族,那么周某自当讨一个公道!说不得,今日迎回孤女之喜,也要添上白事之哀了!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