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舒双眼微闭,提着一根细长的木条子坐在海边的一块儿礁石上。那木条子一头握在手中,一头延伸到海面。姿态悠闲,神情从容,那般架势,倒像是在清溪垂钓、池塘看荷一般。
没错儿,周云舒这厮,当真是在“垂钓”!只不过他的“钓具”略略有些怪异。不要说什么饵料了,就连鱼钩,乃至于垂钓的线,也是没有!
曾有愿者上钩的姜太公钓鱼,那也是有一直钩,如周云舒这般的只有一根细长木条,不好说闻所未闻,但终究,不是那么回事儿。
周云舒的心思,自然没有在在钓鱼上面。不客气地说,周云舒还当真不具备这一份子雅致闲情。如斯行径,认真来说,其实仅仅是一场针对自己的一场修行罢了。
自打苏醒过来,到如今已经是半月光景。这半个月来,也不曾养气调息,每日里除了吃吃喝喝,便是坐在礁石之上,求一种难能的“静”。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境界,道经上倒是有记载,但有些东西并不是知道了就能触摸得到,终究还是离不了自身的体悟。所谓的“知易行难”,便是这般道理了。
这种“静”,周云舒以前并不曾有过切实的感悟,反倒是这一回,身遭重创,落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之后,意外的把握住了那一线灵机。所谓的“动静化悠然,心纯天自高”,在地星上的一句公益广告,倒是对这种“静”的最好阐述了。
每日里枕着涛声入眠,盘坐礁石上看那浪花一朵结一朵,往复相继,生生不绝,这便是所谓的“动”了。而那亘古不移的沧海,任他白云苍狗,始终浩瀚而又古老,涛生明灭,历劫长存。
相对应的,周云舒自身的气血波动,与那往复相继的浪花呼应,掌中的木条子,则是周云舒取的那一份“静”,任他潮起潮落,任他鱼游沧海,我自岿然不动,静默以待。这种“修行”,对周云舒的境界来说,其实效用不大,并不能够因为这样就能一步登天,但道门修行,法力在莫,道行为先。动静相合说来简单,触摸其皮毛也算不得难事。但易学难精,这中间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境界划分,但每多走一步,都会有一种长远的收获!
周云舒何尝不然?所说看起来像是的静坐枯守,但一颗道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活泼。这种活泼,不是那种所谓的杂念丛生,而是一种近乎于赤子道心一般的鲜活。所谓返璞归真,重就重在最后一个“真”字儿。周云舒偶然间的灵机触动,随后把握住了那一线灵机,显然已经触摸到了此境界的边儿。
返璞归真,未必就是说对于神通道法亦或者什么技艺炉火纯青之后的回归原初,如何就不能够是一种全新的道心体悟?这半个月来虽然没有去养气调息,但这般静坐下来,效果也未必就比时刻调息自身,就来的差了!
每当周云舒沉入那一种“动静化悠然,心纯天自高”的境界的时候,天地间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气机悄悄渗透周云舒的躯壳、元神,像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滋养这周云舒的一切,不知不觉,就弥补了亏空,让他整个人都有了一种如大海一般空阔浩然却又空灵如青天白云。
不客气的说,周云舒对于这种“静”的体悟还算不得太深。所以才需要一根细木条子为“道具”,拴住那一丝“静”。等到什么时候手中的条子可以去掉的时候,这门“静功”才算登堂入室。若是时时刻刻都能处于着一种状态之中,即动即静,虽樱而宁,那也就算是圆满了。真到那时,触类旁通,没准儿三十六天罡神通的九息服气,也能被他推到大成之境!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周云舒心湖中的那一份“静”,便好似平静的池水中被谁扔下了一块石头,荡起了层层涟漪一样,被彻底破坏了。微微睁眼,周云舒也不气恼,把手中持着的细木条子收起,略略偏过头,便迎上了海面的一颗小脑袋。
湿漉漉的马尾辫子,亮晶晶的眸子,正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周云舒莞尔一笑:“渔儿,你又顽皮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将小姑娘拉了起来,落在礁石之上。随后微微催动自身体内的气息,流转在小姑娘的奇经八脉,转瞬之间,就有一股暖洋洋的热力升起,一阵白雾蒸腾,小姑娘身上的衣衫,便又干干爽爽了。
这些日子虽然没有去调养气息,但周云舒既然苏醒过来,体内自然会慢慢的交感天地,运转气息,慢慢恢复自身伤势。与之同时,一身真元法力,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恢复着。虽然比不得主动疗伤来得快,但十多天下来,做些简单的事情,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小姑娘不是别个,小名就叫做“渔儿”,正是当日就起了周云舒的那位小女孩儿。那日赶海客以及那位让周云舒欠她三十两赤金的女子从渔民那里换得了船只,已经架船归去,为有周云舒留在这小岛之上,陪伴碧海潮生。
小姑娘渔儿回到村里之后,毫无疑问的,被东头的大爷,到村西的幺婶儿,兜头盖脸狠批了一顿。毕竟之前的暴风雨,就是他们这些常年靠海吃饭的渔民,也只在祖辈流传下来的故事里听闻过,当时都是心惊胆战。那小渔儿一个小小孩子,如何能够禁受得住那般的暴风雨?
总算天可怜见,让小姑娘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村民们收拾起了那股子担忧,接着便禁不住有了些怨怪之意。只是看在这孩子调整模样,又念起了其父母早亡的悲惨身世,哪里又能下得了狠心责备?不过是殷殷叮嘱,唠叨一阵也就罢了。
那小渔儿小小年岁,却也不是不知人情冷暖,嬉笑着承受了长辈们的关怀,却也把周云舒这么个不愿意离开孤岛的怪人给讲了出来。没说的,当天就是七八条渔船过来,确定了周云舒这个人并非是什么歹人,反倒是有些厉害本领之后,便留下了些清水咸鱼,也不再禁止渔儿乃至其他孩童来这岛上玩耍了。
于是乎,每天里,小渔儿都会过来两三次,或是采摘些椰果,或是与一众小伙伴们游戏戏耍,当然了,也免不了会凑到周云舒这边儿,聊聊天,说会儿话。一来二去,彼此也就都熟稔了。
只是别的孩子总觉得周云舒这个人怪怪的,开始还有着几分好奇,后来则是完全没了兴致。唯有小渔儿,乐此不疲,并没有厌烦之感。
因着这些往来接触,周云舒也渐渐地知晓了小渔儿的一切。这孩子不幸的生世就不说了,有着一村善良的叔爷婶娘照料,也算不得凄惨。但小渔儿似乎有些天赋本领,对于某些事情,往往有着很强烈的直觉。比如说海上的风浪什么的,往往会在提前一两天,就有隐隐的预感。一来二去,到就得到了验证,乃至于后来渔村里出海,都会根据小渔儿的预判,待得风浪之后再出海,如此果真就再也没有人在出海捕鱼的时候,出什么海难之类的惨事了。
舍此之外,像是附近有什么船只遇难了的,小鱼儿也往往能够有所感应。这小女孩儿又是一个无比心善的性子,没到这时候,总会躲过村里人的看护,悄悄溜出去救人……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海神垂怜,小渔儿这丫头却是从来平平顺顺,总能化险为夷,把人给救回岸边。
至于别的,无关痛痒,那也就不多说。但小渔儿这两种特质,莫名的让周云舒想起了在地星上听闻过的妈祖的传说。对照起来,还真有些相似之处,莫非这小女孩儿,当真就是未来的妈祖,亦或者仅仅巧合?毕竟大千世界,生而知之的人也不是子虚乌有,如小鱼儿这样的,虽然特殊,却也不会是独一无二。
不过不管怎样,周云舒却是有些意动了。他慢慢的传了小渔儿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也不禁止她外传给旁人。反正只是一些粗浅的玩意儿,若不是天性近道,旁人修行那就当真是只能强身健体,练不出什么厉害玩意儿——让那些同村的渔民学了,也算一份心意,报偿对方给予的那份心意……
这些法门虽说粗浅,但也是周云舒针对小渔儿所创造出来的。以周云舒现在的道行境界以及在修行一道上的知见,所创造出来的具有针对性的基础法门,必然是相当了得的玩意儿。别的不说,百日筑基,必能够给小渔儿打下最为坚实的基础!
是的,周云舒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不管小鱼儿是不是日后的那位海神妈祖娘娘,他都要传其修行法门。也不需要收录为门人弟子,仅仅做一个修行路的引路人。这小姑娘若是有了一定的道行,凭着她的天赋灵觉再加上那一颗善心,必然能够相助更多的人,说不得积德累功,日后真的成就海神妈祖也未可知?
拉着小渔儿的手,横渡三丈海面,周云舒与小渔儿双双落在岸边沙滩之上。小渔儿赤着一双小脚丫,在金黄的沙滩上蹦蹦跳跳:“云舒哥哥,我昨天感觉到了气了呢!”说着,小姑娘像是炫耀一般,抿住小嘴儿,像是在用了十足的气力一般,好不容易手上出了一点儿气机,转瞬间就消散了。
但即便如此,也是小姑娘从来没有过的新奇体验,自是开心的眉飞色舞。周云舒微微颔首,看看天色已经薄暮时分,便道:“果真不差!小渔儿真了不起!这样吧,我再传你几句法门,很有意思的,要不要学?”
小渔儿欢欢喜喜,拍着手道:“要啊要啊!运输费哥哥说过,多学些本事,将来就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而且村长爷爷也说了,让我跟着哥哥好好用功,多学些本领……哥哥教我新的本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啦!”
周云舒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鬼精灵!我教你的可算不得什么本事,也就是一些小窍门罢了。来,我先给你说说,天色不早,一会儿你就该回去了。”
一大一小,在沙滩上如是这般的说了会儿话,周云舒随后又演示了几个动作,让小渔儿照着重复一下,他再纠正其中不到位的地方。如是反复三次,小渔儿便学的有模有样,这就算是学会了!至于彻底掌握,乃至于出现一些神奇的玩意儿,那却还需要她回头多下功夫。
教学完毕,已经是弦月初上了。周云舒便道:“到此为止吧,天儿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小鱼儿摇晃着脑袋:“云舒哥哥一直只有一个人,小渔儿多陪你一会儿,晚些再回去。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害怕的。”
周云舒摇摇头,道:“也好,随你便是。你且在这等一下,我去烤条鱼吃——想来你也该饿了——是馋了吧?”
“嘻嘻,就是等云舒哥哥这句话呢。”小鱼儿嘻嘻一笑,麻溜的去收拾柴禾去了。
不多时,青烟袅袅,鱼香阵阵。一大一小在月色下各自拿了半条鱼吃着。明月高悬,把点点银光垂入海中,引得银光一片。腥咸的海风不休止的吹着,然后便多了一股冰凉舒适的感觉。那涛声既喧闹又寂静,映衬的吃鱼的量惹人,像是一双父女一般。
渐渐地,明月往中天移动,周云舒略略一算,便知道此事依然是酉时末了,便站了起来,对小渔儿说道:“时间不早啦,再不回去,村里的大人们该担心了。”
小渔儿望望月亮,吐了吐舌头:“哎呀呀,月亮都爬到树上去了,我都没注意到!”说着,便一屁股爬了起来,蹦蹦跳跳:“云舒哥哥,我回去啦,一会儿涨潮,就不好划船了。”
周云舒微笑道:“说了的,我送你回去,走吧!”话音落下,忽然间月华大盛。周云舒心觉不妙,忙一把拉住小渔儿,还来不及做别的反应的时候,“哗啦”一声,海浪升起十来丈高,扑了过来。而周云舒和小鱼儿的脚下,却是骤然间裂开一个硕大的口子,一股沛然难御的吸力,让周云舒来不及反应,便连同小渔儿一起被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