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得久别重逢,但两人身上都有一种“道性”,认真说来,除了红颜知己张芜荻,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朋友,大约就是这位醉道人老兄了。正因如此,在骤然见得醉道人的时候,周云舒由不住的心里生出一股子喜悦之情,微笑颔首,招呼道:“是醉道友醉前辈么?”
这人含着笑脸,往前迈进一步:“前辈当不得,道友倒是名副其实……哈哈,不是我,还能有哪个?”醉道人启唇笑着,露出了白晶晶的牙齿:“我早就料定你剑上功力必有不凡,今夜总算让我见识到了。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嘿嘿,高明之至,高明之至!”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在你面前,我这一手可也算不得高明。”周云舒笑意盈盈,还剑归鞘,却在院子里搬来了两条凳子围在石桌前面:“若是我没看错,道兄气息晦明变化,隐有涵虚混太清的变化,怕是也推开了那一扇门扉吧?”都是好友,醉道人不肯以年长德高自居前辈,周云舒也就以道兄相称,也算有心。
“哈哈,就知道瞒不过你!”醉道人哈哈一笑,一屁股坐了下来。本来正常来说,有客来访,便应该迎入室内,煮水烹茗相招待。只是这两人都是秉着意趣相投,道性相合,并不拘泥于一些俗节。再者说了,院中有明月清风,霜花冷露,比之于斗室之中,岂不是更具意味?
“苗疆走了一遭,回来时不小心撞上了些缘法,一不留神,就突破了……本来还以为能够让你吃上一惊,却不曾想,你的速度丝毫不比老道来的慢,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说到这里,醉道人幽幽一叹:“不知怎的,我总感觉最近修炼比以前容易多了,这可真的不算是个好兆头!”
周云舒一愣,何以会说修行变得容易反而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以前和现在在修行上面有没有难易之别。但醉道人这么一说,想来也必然是确有其事。不过,突破更容易,岂不是意味着早就困于瓶颈的中土守护者们能够在短时间内再上一层楼,问鼎练神返虚的大宗师境界么?这对于整个华夏局势来说,该算是好消息才是啊?
还没来得及询问,醉道人便自分说道:“上一次修行变得容易还是在元末明初之际,兴起了一番修行盛世,高手辈出……但你该知道,那也意味着一场‘杀劫’的到来。事实上,每一次修行变得容易,都会有一场浩大的杀劫……换言之,咱们将要面临的局势,必然比以往更为严峻,否则,这杀劫何来?”
周云舒又怔住了。醉道人所说的,他虽然没有切实体会,但什么《封神演义》以及一些洪荒流派的话本小说在地星上的时候却是看了不少。只是那些都说的是纪元之末,神仙杀劫,但都是天机晦涩,修行艰难。直到渡过杀劫才会有一段时间能够快速修行,感悟大道什么的。没想到,这里居然是恰恰相反,这就有意思了……
醉道人说得严重,周云舒虽然也略加重视,但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在他想来,就算敌人在进步,难道他们就不进步了么?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才有定论。任他千难万险,自有一剑斩开。当下就是一笑:“怕的什么,照你所说,乃是大争之世将临,三尺青锋在手,争上一争也就是了。再说了,什么杀劫,终究是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
醉道人呵呵一笑:“就知道唬不住你!不过也就是给你提个醒罢了。说个开心的事,我刚从智行和尚那老秃驴那里过来,哈哈,那老东西还卡在练气还神巅峰,找不到下一步的门路。还是老道士我揍了他一顿,才让这厮推开了那一扇门,哈哈,当真痛快。这般喜事,你可有酒与我庆祝一番?”
周云舒摇摇头,为那智行和尚默哀片刻,口中则道:“道兄与智行前辈的交情,实在是让人羡慕,却又哭笑不得,这个实在是……”实在是什么,周云舒却是找不到一个形容词。有心说“欢喜冤家”吧,又怕这老道士提剑砍人,犹豫再三,终究是咽了下去:“这么说,道兄也是从智行前辈那里知道我到了这里?”
“这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醉道人眨动了一下透有精芒的眼睛:“我原来也打算住这里的,那老秃驴却是含混着不肯言明,说什么都快午夜子时,不好相扰,明日再过来照面什么的……哼哼,难不成我还跟他一个秃子呆在一起不成?嘿,我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个客栈,来了以后才知道却让你占了先。”
周云舒心里暗道:“莫不是就因为智行和尚让你不要半夜造访,所以不说我住在何处,然后你就仗着先突破了把对方暴打一顿?”却听醉道人又道:“不过我之前看了,你这里地方有限,我也只好改投别处了。却没成想正好碰见你在练剑,总算让我大开眼界,见识了上乘剑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身剑合一’了吧?佩服,佩服!”
周云舒摇摇头:“不说这个了。道兄可是想要喝酒?我这里没有好酒,却还有两只风干的‘腊鸡’,已经烹饪熟了,味道还算不错,正好拿来下酒……”
醉道人闻了,一拍大腿:“照啊,就等你这句话了。一个人喝酒喝的是寂寞,两个人喝酒,才有意兴。”这个时候,周云舒却已离座而出,进了房门,取出了两只瓷碟,另外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正是两只已褪羽毛的“风鸡”。
醉道人呵呵一笑,接过一只风鸡,撕了一口,赞叹不绝:“你是在哪儿买的,味道不错!”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自己的酒葫芦,往两只瓷碗倒满了酒。酒色淡黄,再月灯光一映,就宛若水晶琥珀,未曾沾唇,先已十分诱人。周云舒虽然不是懂酒好酒之人,但只看着卖相香气,就知道必然是好酒!
相互对视一眼,一起道了一声:“请!”话声方落,便已经各自聚起瓷碗,一口饮下。醉道人是酒中常客,自然是只觉得醇香无比。这本是他自己所酿造的,具有某些神秘功效,错非如此,也不会大半夜的寻人对饮。这个时候,他放下瓷碗,却将一双眼睛盯着周云舒不放,分明存了几分看笑话的意思……
果然,周云舒一口下喉,随即便被呛得咳了起来,一面却自赞道:“好烈的酒!”正要在说些什么,忽然觉出了甘芳满腮,一股热气,竟是直贯丹田双踵,通体上下舒泰无比。热气过后,又是一股寒凉之气,行遍奇经八脉,周云舒眼前像是有种种奇景闪过,继而感知力大增,竟是一口气冲破了十二重楼,练神返虚,已经踏入门槛!这才知道,醉道人的酒分明有意为之,乃是为了助自己一臂之力,不由大是感激。
当然了,平心而论,醉道人的酒或许确实神妙,但若不是周云舒自己也推开了那一扇门,莫说一碗,就是整葫芦饮下也不过是真气浑厚一份罢了,并无大用。但就因为自己踏入了临门一脚,被这一股药酒药力一推,可就当真登堂入室,踏入了大宗师境界。少说,也省了两三个月的打磨功夫!
再次回过神来,吐出一口寒霜,周云舒便要躬身致谢。醉道人侧身避让,然后应了声:“行了,这些咱们往后再说。我听智行那秃驴说,你已经摸到了一窝老鼠,留下了追踪痕迹,这个怎么说?”
周云舒点点头,便把今夜里追踪十字教那人,猎人猎物相互转换的一场交手一一说来。讲到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下了追踪药粉,醉道人不禁拍案叫绝,当下就商议着明日里怎么安排部署,争取把这一窝耗子一网打尽,如此,长安城大约也能太平几分,腊月二十二那天,也能够轻松几分。
对于此,周云舒自然也是乐道其中。若不是存了这一份心思,他又何必下了追踪药粉,然后又通知智行和尚?也就是周云舒对于医药之术颇为精通,传承又是高明莫测,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理解范畴,才能不着痕迹,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那人伤口做手脚。不然的话,真以为一个武林高手察觉不到身上的异样么?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阵子,周云舒与醉道人都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说完了大事,醉道人忽的又想起了一事,问道:“听说你把鹤老儿那老东西降服了?你是怎么做到的?那老东西素来刚愎自用,性子又倔,没成想最后还是折在了你的手里……”
周云舒微微一笑,摇摇头不置一词。毕竟如今鹤老人也算是自己这边的阵营,自然不好口无遮拦……那老家伙又不是醉道人这些志同道合的道友,与他相处还是留意一些,免得横生枝节……这个时候,周云舒倒是忘了他是怎么摧折鹤老人的那一腔傲气的了……
“还有一事。”醉道人将要起身告辞,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坐了下来:“冬至那天会有一番大动作,之后我们大致打算在冬至之后,除夕之前,把登封那边儿的事情处理了。唔,明年开春,大约就要向北方用兵,那时候咱们几个都要分开来去保护各路统兵大将,以防万一。届时必然抽不开身,不如将登封的事情提前解决了。”
周云舒点点头,道:“义不容辞,届时招呼一声便是。”
醉道人呵呵一笑,提起酒葫芦,又道了一声:“对了,左瞎子也到了长安城,你拐走了人家孙女儿,可得给人家一个说法哦……”醉道人哈哈笑着:“走了,明儿见!”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就默然平地而起,好似长空一鹤,消失在如霜的月色之中。
这里周云舒等中土的武林高手突破境界,又是琢磨着明日怎么着打上门来,歼灭十字教在长安的某个据点。那么让我们再把视角切换,看看十字教的高人们,又在忙碌着什么?
却说今夜里原本打算狩猎周云舒,却不料装那啥不成反被那啥,险些儿没能伤到周云舒汗毛一根,倒是自己给折了进去的十字教高人。这厮本名唤作“约当”,在十字教中素来以阴狠、坚韧、智慧而着称,是个了不得的猎人!可以说,十字教最近在长安展开的“狩猎计划”,基本上就是这厮一手推动的。
只可惜这厮运气不好,才刚刚实行这个计划,斩杀了两位先天后期的中土高手,随后约当就盯上了周云舒,然后……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死,当真是呜了个乎哀哉的……话说约当这个名字,似乎在十字教的神话里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道是不是一种癖好,西夷的宗教,总是爱给自己起一个“神话中的名字,难道以为这样就能够“取而代之”?当真莫名其妙!
闲话少说,那约当被同伴救了回去,一瓶“圣水”下肚,身上的伤势,居然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就连五脏六腑的创伤,也在飞速愈合……若叫中土守护者知道他们十字教还有这等疗伤圣物,只怕早就呼朋引伴,浩浩汤汤的带着大批高手……咳咳……
伤虽然在迅速恢复,但约当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像是有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一般。目光逡巡,这里足足有八位宗师级数的高手坐镇,这么一股力量,照说天下大可去得,哪能有什么危险?他们原本就是打算乘着中土守护者们分身乏术,打算一举闹翻长安城的。
“不行,我们这里很可能已经暴露了,不然我不会一直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走,赶紧转移到另一个据点,向仁慈的主发誓,这里不能呆了!”
约当的话,自然会有人反对。便听得一个叫做费米娜金发女子言道:“约当,我看你是被吓破胆了吧?我们这里可是有足足九位主教级别的高手,也就是相当于九位宗师,长安城除非大军围攻,否则,谁能威胁到咱们?主是不会喜欢懦夫的,约当!”
约当冷哼一声:“费米娜,你该知道我约当的判断从来就没出过错。再说了,你以为长安城就没有宗师高手了?这几天的情报你就没看过吗,智行和尚算一个,暗中保护朱慈炯的至少有两个,还有周云舒那边儿……哼哼,若是他们拖住咱们手脚,再让先天高手结阵,那又怎么说?必须得转移了,咱们不能冒险。费米娜,你记住,一切以主的荣光为重,一切以教中大计为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