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赵福生听到这里,与孟婆面面相觑。
“人皮困鬼?”孟婆心如刀绞,身上煞气大盛,却又害怕坏事,只好咬牙强忍:
“他杀女子取皮?”
“这也不清楚了,反正听说自他入上阳郡以来,时常让人寻年轻美貌的女子入镇魔司,要挑肤白美貌的,要求严苛,初时还是买卖贫人家的女儿,近来要得多了,说是一些商户也难幸免。”
阿园忧心忡忡道:
“就怕这样下去,哪天世道又变天了,连——”
她说到此处,担忧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却又像是害怕被赵福生发现,立即又将头低了下去。
此时四十多年前的阿园并不清楚赵福生、孟婆是未来的人,也不知道沈、孙二人的婚事最终会出现波折。
她想着孙太太的话,忧心忡忡,又怕‘沈艺殊’思虑重,也不敢多说。
“是不是近来这位银将所需要的女子变多了?”赵福生问。
阿园嗫嗫不好张口。
赵福生叹道:
“你就和我说了吧,说了我心里才有数,不然总是闷着,反倒提心吊胆的。”
阿园听她这样一说,便也跟着眼圈一红:
“就是担忧小姐胡思乱想,太太才让我们不要传话的。”
她哭了两声,这才道:
“听说上阳郡如今也是风声鹤唳,镇魔司本身鬼气就重,送进府里的女子再没见过外出。”她擦了擦眼角:
“咱们孙家是做药材买卖的,月上旬时老爷跟杏林苑东家闲聊,说是镇魔司府早前有个令使大人病得起不来床,叫了杏林苑的大夫。”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后面去看了,才发现是受惊过度,府衙里的人几乎都有这症状,全开了安神汤。”
这句话虽说没有明确提及沈艺殊,可沈艺殊之死疑似与上阳郡银将有关,因此银将的一些信息也是间接的线索。
孟婆内心焦急如焚,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因此死死双手紧握着,没有吭声。
阿园再接着道:
“杏林苑的大夫说,镇魔司内有鬼,他听到了有人哭,哀泣着向他求救,顺着声音走过去,才发现是一张晾挂起来的人皮。”
这杏林苑的大夫当场险些被吓昏在地,幸亏他带了学徒同行。
要是晕在镇魔司内,一旦被人发现,恐怕命都得丢。
好在杏林苑的这些大夫与学徒之间情同父子,那学徒虽然也怕,可知道好歹,强忍恐惧将师父半扛、半抬带出了镇魔司,回头便惊吓过度,一病不起。
“这人是杏林苑的大掌柜,城里许多人家对他医术是很信服的,东家也去亲自探了回病,才知道这事儿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说道:
“上阳郡在并州,并州离帝京又不远,最多两三天的路程罢了,如果上阳郡的情况这么严重,帝京怎么不派人过来接手?”
在被拐卖之前,沈艺殊只是闺阁少女,天真浪漫不知人间疾苦。
被孙家救下后,虽说性情略有改变,可人的本性早已经定型,纵使会有防备,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孙家虽说生意做得不小,但毕竟只是商户,哪里管得了朝廷的事呢?
阿园有些差异,不由看了她一眼。
但阿园完全想不到眼前的‘沈艺殊’只是个冒牌货。
她想起沈艺殊出身官家,因此对朝廷的事知道一些流程也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所以又将心里的怪异念头压了下去:
“这倒不清楚了,朝廷的事,自有官府去管理,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说完,又自言自语:
“兴许情况没严重到那个地步。”
赵福生顺势问:
“那如今的上阳郡情况如何了?”
阿园目光闪烁:“什么情况?”
赵福生皱了下眉:“镇魔司的情况,人皮臧——”
她顺口给这位上阳郡的银将起了个外号,一喊出口,顿时停住。
孟婆反应了过来,低呼了一声:“纸人张?”
“大人,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呢?”
‘张’与‘臧’之间字音相似,尤其是以徐州口音喊出这两个字时,几乎听不出有区别之处。
且两者都擅长剥人皮。
赵福生心中警惕,问阿园:
“这位姓臧的大人多大岁数了?”
“我也不清楚。”阿园摇头:“老爷没见过呢。”
孙府只是商户,虽说在金县也算有头有脸,生意做得不小,但商家与镇魔司之间有天堑之别,尤其是这人皮臧又是一位实力过人的银将,孙老爷没见过是情理之中的事,阿园只是孙家的丫环,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那近来镇魔司这位人皮臧的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了?”赵福生的问题令阿园隐隐感到有些压力。
可是这一条回新房的道路此时好像还没走到头,她只好再度答道:
“听说上阳郡这两三个月以来,每个月都定了新规则。”
银将即将厉鬼复苏,不过他好像找到了缓解厉鬼复苏的法门——就是杀人取皮困鬼。
以人命、人皮镇压厉鬼,亦或说是缓解鬼物复苏的速度。
这样一来,上阳郡死的人就多了。
他又要求不低,点名要年轻美貌的女子,几个月的时间一过,不知被他祸害了多少女子。
未婚的少女人数不够后,银将的命令便一改再改。
“三个月前,说是上阳郡城里十三以上、二十以下的少女,要求皮肤白皙,面容清秀,身体不得有疤痕,若自愿得以卖女、卖妹的,赏银三锭。”
这三锭银可不是小数目,可以在上阳郡买套房屋了。
开始卖女儿的人不在少数,后面才逐渐的没有人排队卖女了。
再加上流言纷纷,许多人畏惧,连镇魔司都不敢靠近,偶尔有人缺钱急卖女儿,可数量与早前比并不多。
镇魔司将数额一提再提,从最初的三锭银提及五锭银也没几个人卖,镇魔司的这位银将便不满了。
因此一个月前再度下令,要求强行征收年少的女子送入镇魔司中。
“最初也是照老规矩,先搜拿城里欠了官府税钱的人家,后面人数不足了,便不大讲规矩,一些商贾人家也搜了。”
再到半个月前,说是再改法令。
“连大户家中的丫鬟也不得幸免。”阿园说到这里,打了个哆嗦,庆幸道:
“幸亏我们不在上阳郡中。”
说完,又叹了一声:
“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几人俱都沉默了片刻。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阿园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老爷也是害怕事有变故,所以才想把这桩婚事早早落实,银将抓人,只找未婚的少女,只要一旦礼成,便安生了。”
她这样一说,孟婆心中沉甸甸的。
“小姐,你的房间到了。”
就在这时,阿园突然高兴的喊了一声。
她说话的同时提着手里的灯往上一举,红光照耀处,果然便见到了一间房舍。
屋子大开,雕花镂空的门往两边折,屋内外点了红灯笼,四处挂满了红绸。
“我要去王氏缎庄,小姐先歇息片刻,很快有人要来为你梳妆打扮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阿园又开心的道:“我一定能为小姐找到适合的缎面,把那双婚鞋装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她提着灯笼往远处走,数步功夫,身影隐入红光阴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孟婆与赵福生目睹她的身影消失,二人神色凝重。
孟婆看着赵福生:
“大人,现在该如何是好呢?”
“走一步、看一步。”赵福生说道:“阿园已经提到过,稍后会有人来为我梳妆打扮,等她回来的时候,必定能带回适合的鞋。”她猜测:“一旦鞋子穿上,我估计婚事就会开始了。”
“这一场婚礼——”
孟婆提起这话,心都在滴血。
种种结果都能反推当年这桩婚事最终是很不幸的。
从阿园口里,她可以得知女儿当年得遇贵人,无论是孙氏夫妇,还是孙绍殷,都并不是坏人。
其实她一开始知道孙家救了沈艺殊,却又令两人私定终身,且打算先成礼,后拜访女方父母时,心中对于孙家人这一举动是很不解的。
阿园的话解了她的疑惑。
镇魔司出现变故,姓臧的银将害死大量未婚少女以镇鬼,这才是孙家人办事急切的缘故。
想能这一点,知道孙氏夫妇为人秉性都很好,她再想起女儿这桩未能礼成的婚事时,更是心如刀割。
“咱们先进屋里坐坐,等着人来就行了。”
赵福生见她面容悲痛,不由拍了拍她的手。
孟婆点了点头,二人迈入房中。
一提腿迈入房内,屋内的情景立时又变了。
先前出现在二人面前的还是一间外堂,摆了茶水点心等物,二人一进房间,那屋子立时变成一间内厢房。
映入二人眼帘的是一片鲜红。
最为醒目的是一张大床,换了红色的床帐,中间悬挂百年好合、鸳鸯戏水的床帘。
铺了数层红色锦被,两侧各点了如小孩手臂粗细的龙凤红烛。
一个精致、泛着油漆味的全新梳妆台则靠着窗边摆放,上面放了大婚所需之物。
这里是鬼域,发生任何变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福生与孟婆也并不意外,两人各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正欲说话,外头突然有人喊:
“梳妆的刘娘子来啦。”
“刘、刘娘子?”赵福生眼皮一跳。
鬼宅的时间片段跳了两回,吴家的鬼伥被消灭后,时间线便回到了四十三年前的孙家。
孙府目前真正出现的人只有三个:阿园及两个被范氏兄弟打死的家仆。
这几人都无姓,此时出了个有姓氏的,赵福生立即想起自己人了。
她带了镇魔司几人入宅,其中正好有个姓刘的。
“不会是义真吧?”
她话没说完,自己就咧开嘴笑了。
孟婆心情本来很是糟糕,听她这样一讲,悲痛的面容有片刻的破功,结结巴巴道:
“不、不会吧?那不能够啊——”
话音一落,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寒风从外头挤进来了。
屋里的红烛都受阴风一吹,闪了两下。
光线暗了半晌,直到那人身体将敞开的屋门挡住,微弱的烛光这才缓缓复苏。
“义真?”
赵福生忍笑喊了一声。
扛着棺材的刘义真面无表情的转头。
鬼宅内的情况特殊,一旦活人顶替了这时间片段中的‘人’的存在,这人便会从头到尾被法则强行同化。
此时的刘义真身穿喜庆的紫红喜袍,头发也梳得不伦不类的。
孟婆看了一眼,嘴角抽搐,别开了脸,不忍目睹。
刘义真左右望了望,接着双手抓着棺材,走到赵福生二人身边,也跟着拉了张凳子坐下。
在这样危险的地方,他并不敢将鬼棺解下,而是仍背在了身后。
“你就是来梳头的娘子?”赵福生问道。
刘义真点了点头:
“我本来打算找孙绍殷的。”
赵福生此时的身份取代了沈艺殊,稍后的大婚场景,她是主要人物之一。
而另一个与之相对的,就是新郎孙绍殷了。
这一场鬼祸凶险未知,但沈艺殊的力量众人都见识过,刘义真担忧出事,想要近身留在赵福生身边,取代孙绍殷是最好的做法。
可是他走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孙绍殷的影子。
“事实上这里并没有多少人。”他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
“可能是时辰没到的缘故,这些人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所以我没看到。”
但鬼宅的法则特殊,如果他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极有可能触发厉鬼法则。
“我想起咱们入府前听到的对话,所以打算往门口走,看能不能碰到那几个与阿园讲话的丫鬟。”
结果丫头没碰到,碰到要来替新娘子梳妆打扮的娘子了。
刘义真将鬼杀死,扔入鬼棺,自己将鬼取而代之,混入新房之中。
他说完这些,又问赵福生:
“你们探听出什么消息没有?”
他与赵福生共事过,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总会见针插缝的寻找线索。
那阿园与她共呆过一段时间,她定会问一些消息的。
“打听出了一些。”赵福生点头:
“上阳郡的这位银将姓臧,原本是帝京人氏,好像其颇有来头,听阿园说孙老爷提及此人时,不敢多说。”
她目光在梳妆台上的凤冠霞披之上一扫而过:
“他在帝京好像惹了事,得罪了人,被贬到并州,一路下放到上阳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