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就知道自己并非普通人,故而也不应该有普通人百姓的情感。
我是父皇最小的儿子,从小跟太子那些儿子一同长大,本来可以养尊处优荣宠一世,一场战争改变了这一切。
箜鸣国和羿日国,在数十年间里,一直处于明争暗斗之中。父皇在世时就曾经言明,箜鸣国和羿日国世代都不可能交好,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我的母妃,雪妃展雪。
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她于父皇而言,是此生挚爱。而父皇于她而言,只不过是获得荣宠的工具。
箜鸣国同羿日国的战斗,异常激烈,父皇御驾亲征。而雪妃,也是由于想得到皇后的宝座,故而施用苦肉计,随父皇来到战场。
一场两国的战役,展雪的苦肉计没有成功,反倒意外被箜鸣国主逮到。
箜鸣国主与羿日国主的积怨由来已久,现在抓了羿日国主的宠妃,势必要好好羞辱一番。可没想到就是展雪这样的性子,反倒让箜鸣国主另眼相待,甚至不在意她已为别国王妃,执意要立她为妃。
展雪成了箜鸣国主的妃子,即使最后箜鸣国战败不得不交出她来,这就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耻辱。
雪妃成为整个国家的耻辱,所有大臣都在联合上书,要求处死她。
本来是养尊处优的皇子,父皇为了保住我同她的命,命令我的舅舅,朝中的展太傅,秘密带着展家人迁出羿日国皇城,入驻枫舞山庄。
枫舞山庄是归属羿日国的秘密组织,专为羿日国皇室处理难以明面上解决的人。只是旁人并不知道。单就它的名号,也是足以让那些旧臣闭嘴。
五大国都在拉拢枫舞山庄,羿日国如果找枫舞山庄的麻烦,势必会引起其他国家插手。
从此就开始了废寝忘食的练武,我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出现在那些人面前。
父皇语重心长道,“身为羿日国皇室中人,你应当明白自己的责任。”
明白自己的责任,小小年纪,那时已背的上责任这两个字,备感沉重。
杀第一人时尚有些惧意,后来便习惯了。
时常练功到废寝忘食,在一群杀手中浴血而出。舅舅看了只有欣慰,在他心里,也是为展家争功最为重要。展雪更是一心只为自己,她面上装的无比关切,只不过是希望日后凭着我再得荣宠。整个枫舞山庄,真正关心我的,也不过师傅和卢氏。
故而从小到大,我都是清冷的性子。因为没有人能依靠,能依靠的不过只有自己。
直到父皇又给我下达了一个命令,我遇到了她。
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梳着两个可爱的团子头,古灵精怪。整个幽涧山庄的下人,几乎都被她戏弄过。
她时常依偎在穆雪央怀里,只有这时候才是安静的,眨着两只轻灵的眸子,天真美好。
那是我从未体会过得温暖。
她那时就会学着做各种小点心,虽然做的并不好吃,我曾吃过一块黑乎乎的马蹄糕,也曾吃过几块卖相还算不错的云片糕,结果无疑都是以拉肚子告终。
可是她看似小小的年纪,眼底却有远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倔强。一次又一次,直到做得还算像样。这才欢欢喜喜捧着,送去给别人品尝。
我心疼这样的她。
在她心里,大抵最重要的是她娘亲。而穆雪央,正是我要密切监视的人,玉煌令也许在她手上。
这样一来,见她的机会就多了起来,甚至远远多于监视穆雪央。
我坐在墙头看她,从不被她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会染上这样偷窥的习惯,而且一直乐此不疲。
在很多年之后,或许是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段过往。我认识她如此早,远比她认识我早了几年,爱上她亦如是。
晏歧山娶了新的姨娘,渐渐地开始冷落起穆雪央,她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少。她会想出些小计谋偶尔整整赵姨娘,却也因此越来越不得晏歧山欢心。
晏歧山是个商人,商人重利。
只是怎惹得她经常偷偷落泪,这些,她从不让穆雪央知晓,可我是知道的。
晏歧山外出,赵姨娘抓了穆雪央。父皇给我下了命令,即日除掉穆雪央,她有没有玉煌令,都随着这个人成为过去。
穆雪央临死之前我动了恻隐之心,她若是知道了,该是很伤心的吧。
可是穆雪央还是死了,而她的遗命,是希望我照顾晏清潭。
紫金绞丝玉镯为媒,她迟早是要嫁我的,我竟然异常欣喜。
烧了幽涧山庄,从赵姨娘手中救了她,那时她第一次看见我,只是一物覆面,她以后也绝不会认出我。
山洞中,她的小脸上染了灰,睡得极不安稳。
两头狼口中第二次救她,她对我产生了依赖。从今之后跟从着我,这真的是你的心里话么?
可是因为一场任务,还是使这期许的一切发生了改变。
我要去刺杀箜鸣国主,而箜鸣国皇宫戒备森严,要进去绝非易事,他们独有的暗器是极其邪门的,尤其在对抗刺客上,纵使全身而退也不简单。
这意味着我要去很久。
临走前我对师傅说,收养她,让她待在枫舞山庄,我希望,回来便能见得到她。
四年,所有的准备花了整整四年时间。四年以来,我一直蛰伏在箜鸣国,伺机而动。
不得不说,箜鸣国主谨慎到了一定程度,四年来,始终没有出过皇宫。四年致使我的武艺较之前更佳,甚至难逢敌手。终于潜进了皇宫一举得手。
可回来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她。
她想的什么,他再也看不透了。
“未婚就不是妻,二小姐何来嫂子一说呢?”
明面对着他的第一句,就是否了他们的婚约。
明明心里掩着震怒,可还是怕吓坏了她。况且从未体会过爱人,我不知道,同她的感情算是什么。
“若是没有什么事,爹,娘,那我就先退下了。”
最终只能是仓皇而退,我居然从她的口中,再听到半个不字。
她较之前更为倔强,眸子里也总是藏着很深的心事,我知道四年来发生了很多,现在玉煌令又出现在云初夏手中,我不能再离开她,所以只能带着她。
或许是因为没有合适的理由,或许是因为有些恼怒她的对立。她就这么,成了这次任务的执行者,而我看似在后,看着好戏,实则半刻不离,生怕她有一丁差池。
慢慢地,她对云初夏越来越好,对我总是维持着那份小心谨慎。她把云初夏看做有难同享的盟友,却只以为我是来看笑话的,这多么可笑。
这个蠢女人再一次被人丢在野外,即使嘴上忍不住说了些重话,到底还是舍不得,万般别扭地将袍子丢给了她,不想看她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
那一次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却还倔强地解释不过是我看花了眼。
她压根不想接受我的任何好意,故而云初夏一来,就随随便便将我的袍子丢在一处。甚至还咬牙切齿得踩上两脚。
她很聪明,一路走到御史府,胆大妄为定下来许多计谋,只是太过胆大,就得罪了很多人,好歹派墨殇在暗中周旋,才能次次化险为夷。
只是云初夏对她的感情也是太过,甚至提到了明面,私下已经去染玥国主那里通了信,他要娶她。
现身于染玥国国宴实属无奈之举,实则我已经开始慌乱,怎样才能留下她。她为了云初夏甘受碎筋散,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在她心里云初夏已经占了重要地位么?
斯图说我是喜欢上了她,可我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难道是这种如此难受的心境,见不得她同别的男人在一块说笑么?
“实不相瞒,我其实也想不出,你为何会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我只是打她眼里看见了一些东西罢了。”
“都说少主通透人情,但凡跟你交锋的人是不敢看你眼睛的,总担心被迷惑了去。想来看的也都非常人所见的,你直说吧。”
“渴望,对自由的渴望。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虽然扮乖讨巧,眼底的倔强和精光遮掩的再好,也还是会显露出来。光是这点也没用。六皇子疑心病重,选派山庄其他人,武功太过高强必然时时引起警觉。反倒是晏清潭,身上没沾过血腥,没有戾气,又是近乎不会武功的,内力也无,这就大大降低了六皇子的戒心。”
“再加上她非寻常人的聪明与果敢,果真是绝佳的人选。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没说吧?”
“我不喜受人摆布。原本这桩婚事,我是真预备辞了的。晏清潭出任务,开始也的确有些小私心,希望她知难而退主动退婚吧。
现在看来,不是不喜受人摆布,而是不甘心她如此不情愿地嫁给他。而后的逃婚不也正说明了这一点,她对他没有半点情分。
“你虽然现在有了轻功,但也别指望着逃离我,要乖乖待在我身边,否则下次我就不会这么轻易饶恕小瑶了。”
一次次拿小瑶来威胁她,纵使是无耻了一些,却也实在是对着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就是那段封印的前尘过往,只有我自己才清楚,她在我心里,究竟占着怎样的地位。她也曾好奇,也曾问过,只是我每每一笑而过,不愿多说。
这就成了她追着我问了半生的问题。
“你到时究竟是怎么想的,小瑶是你亲生妹妹,怎么会如此狠心。”
彼时已身为娘亲的她,还是会依偎在我的怀里,絮絮叨叨却并不知自己在嘀咕什么。
这时的我才真正看清楚她,原来其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予她一生的人。
“父主,你都还没有说,当年是怎么追到娘亲的。”
一旁的小儿满面恳切,一脸崇拜地看着我。他有一双同他娘一样轻灵的眼睛,这是最为我喜的。但是我对他并不溺爱,因为心里总是存着一个阴影,某年某月,她曾经为了这个小人,数次弃我于不顾,不得忍……
她娘终究是被吵醒了,眯着眼睛看着他,身子却是懒得动弹一下,“你的剑练好了么?”
小人一个哆嗦,赶紧溜了。
我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