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潭只觉迷迷蒙蒙陷入了一片混沌里。她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突然她看见四年前,她娘穆雪央站在悬崖边,被人一把推了下去。展苍莫坐在一旁云淡风轻地举着酒杯,唇角还是惯常的笑,亲眼看着她娘掉了下去,却半点表示都没有。就好像,一条人命而已,压根算不得什么。
她惊慌地扑了过去,穆雪央却越来越下坠,她看到她的表情很惶恐,更多的却是了然。从穆学士府没落那天起,怕是她就料到自己的结局了吧。
往日她眉眼温和地道,“清潭,你要记得,千万不要涉及皇室权谋,娘只希望你平安幸福的长大。”原来她希望的,她从来都是背离的。
梦里晏清潭颓然立在悬崖上头,看着展苍莫如画的眉眼,觉得无比渺远。
眼皮很是困重,困重到实在不想睁开。能不能,就这么任性一回,什么都不管。因为她,真的好累啊……
“清潭,醒醒。清潭,醒醒,别睡了……”
是谁在叫她?声音如此熟悉,语调如此急切?
晏清潭双眼强睁着张开了一条缝,阳光倾泻到眼里,十分不舒服。
展玄昕就立在床头看着她,见她醒来立马靠了过来。听雨客栈一别,再没见着展玄昕,这时的他似乎比以前沉稳多了。只是他看着她的目光,怎么会那么怜悯?
她晏清潭,什么时候,也成了别人怜悯的对象了?
她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坐起来,见屋子里没有别的人,觉得周围一切怎么如此熟悉,这才问道,“我在哪里?”
展玄昕扶着她,面色不好,轻声回道,“子休楼。”
原来是在子休楼,这也难怪。晏清潭摇摇头,这才使神智更清醒一点,“我怎么在这里?御使府怎么样了?”
展玄昕道,“御使府的人全部都落狱了。照朝内的形势,怕是难逃一劫了。”
“不成,我要亲眼看着她死!”晏清潭猛然站了起来,却觉得浑身无力,趔趄了一下,竟然跌倒在地。
展玄昕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清潭,你这是干什么!大哥明令禁止,你是不能够出去的。”
“四年前的事你们都知道吧?你们都这么瞒着我,把我当猴耍么?!怎么到现在,连我要亲眼看着仇敌去死都不能如愿?”晏清潭却一把推开他,又是跌坐在地上,凄然道。
“小姐!”伊儿端着水盆进来,不想竟然看见这么一幕。立刻就慌张地把水盆放到一边,将晏清潭扶了起来。
晏清潭却转头向她,“伊儿,我要去天牢走一遭。”
展玄昕别过脸去,她到底是连着他一起恨上了。这也确实是他的错,故而他也觉得愧疚万分,也就不拦着她了。
伊儿于心不忍,可到底是少主的命令,她不敢违抗。拒绝的话就要从嘴里说出来,“小姐……属下……”
“我跟你一起去。”另一道声音却掺和进来。
晏清潭抬头看着展苍莫,只觉他颓然了不少。手臂上血迹斑斑的伤口,血液都凝固了,也没有处理。他这是在惩罚自己么?可是他再怎么做难不成就可以挽救回一条人命?
展苍莫看她一眼,走上前来扶着她。她软绵绵靠在他胸前,显得很是柔弱。可眼睛里,凌厉的光芒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还好,她不是很抗拒。
天牢始终是阴森恐怖的,可她没有分毫畏惧,甚至是顾不得病体的沉重,挣脱了展苍莫的手,率先走在了前头。
狱卒看着展苍莫拿出令牌来,满面谗笑地在前面带路去了。
这里不同于一般的牢房,毕竟是皇家设的,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他们也许是已经默认了自己目前的处境,都安静地待在各自的牢房里,四周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锁链缓缓的拖动声。
最里面的牢房正是关押着御使府主子的地方。云初夏站在牢房门口,忽而就笑了,“清潭,我知道你会来的。”
展苍莫说过,过了今日,御使府和尚书府关押的人会大病一场不治而亡。也就是说,染玥国主将在今日动手。正因为如此,晏清潭才不得不来。
看到云初夏,晏清潭的身影似乎定住了,她感到他周身有一种无形的难过。是啊,他曾经那么信任她,可是她,还是伙同旁人演了一场戏,给管家施了奇毒,又将玉煌令调包了过来。
这些事看起来都跟她沾不到边,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的眸子落满了失望,他是知道了吧?是她亲手盗取了他的玉煌令。
普天之下能让他如此没有防备,又能近得了他的身的,又有几个人呢?
“清潭,只要你说不是你,我便信。”
晏清潭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事到如今,他还是愿意相信她的。哪怕有再多疑点,哪怕经历再多波折,他都始终,愿意相信她的啊!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直言不讳,“是我。”
云初夏没想过她会回答的这么快,却是,他是抱着一丝侥幸的。他最不愿看到的,最不愿知道的,却是那么真真切切呈现在了眼前。
“我跟父皇请婚,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他今日突然召见我说,晏清潭不适合我,她已经是有夫之妇了。清潭,这是真的么?”
他的目光灼灼地看着晏清潭,她心里微微一颤,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想来她必定是要负他的吧。接近他,本来就目的不纯,因此,再多的真心,怕是也会蒙上一层灰吧。
展苍莫皱眉,挡在晏清潭前头,道,“劳烦六皇子让开。”
云初夏淡淡一笑,转身让开了牢门,狱卒立刻开了门。
入眼的是几尾破烂的草席披在地上,晏歧山和御使夫人坐在上面,眉头都是紧锁。
听见开门声,晏歧山抬头看见晏清潭,惊喜道,“清潭!快救救爹!”
晏清潭看着他,英俊的脸上满是谄媚的笑意,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厌恶。她再往旁边一看御使夫人缩在草席上,惊恐地看着她。
“四年前,是你收了好处,默许他们杀了我娘的吧?”晏清潭伸手指了指晏歧山,他大概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女儿吧。
晏歧山张大了嘴,心里升起几分惶恐,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怕是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清潭……清潭……都是爹的错啊!你就饶过爹这一次吧!”
晏歧山嚎啕大哭起来,晏清潭却没再看他,她伸手对着御使夫人一指,“御使夫人,您当初可真是狠心,枉我那么求你,居然半分情面不讲?”
御使夫人猛地摇摇头,可是她动了动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相较于晏歧山,实在是太过安静。
外头陡然窜进个黑衣人,狱卒吓了一跳,却没有管。云初夏和展苍莫也都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索命的来了。
晏歧山慌慌张张站起来,一把剑已是抵在他胸前,对着胸口就猛刺过来。
他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御使夫人见到黑衣人动了杀机,尖叫一声,拿起地上的饭碗就朝黑衣人砸了过去。
黑衣人轻巧地躲了过去,御使夫人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晏歧山一把拽了过去。
“噗嗤”一声,那把剑已是将她整个贯穿,感受到切肤之痛,御使夫人才反应过来。她刚要说什么,又是“呲啦”一声,剑又迅速抽了出来。
霎时温热的血就喷了晏歧山一脸。御使夫人望着平生爱惨了了的那张脸,深深吸了口气,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他,“歧山……你居然……”
晏歧山慌慌张张也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剑刺中胸口,他颓然倒地,面上都是惊恐的表情。“不,这不可能……”
御使夫人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晏歧山倒在她旁边,挣扎着抚上他的脸,“你看……现在……你再也……跑……跑不掉了……”
不过片刻,黑衣人就完成了任务,翩然离去了。
晏清潭把目光放在晏歧山不肯闭起来的眼睛,心里五味陈杂。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就算是,再怎么恶贯满盈,都始终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展苍莫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又悄然握紧了她的手,柔声道,“别看。”
晏清潭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硬是拉了下来,她慢慢地,慢慢地将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几遍,才粗粗地喘了口气。
娘,我为你报仇了呢?可是,您那么喜欢的晏歧山也死了,您该是很伤心的吧?
“清潭,不管你跟他究竟有没有婚约,只要你不喜欢他,这一切根本就做不了数。”云初夏的目光一直放在两个人握紧的手上,他始终是放不下,哪怕她骗他。
展苍莫却不发一言,拉起晏清潭就走。因为用的力气太大,手臂上凝固的痂竟然都崩裂了,鲜红的血顺着展苍莫的手臂流下,一直落到两个交握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