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已经是八月末了。”晏歧山在前头走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转过身来看晏清潭。
晏清潭故作不知,疑惑地问,“御使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晏歧山叹口气,恍若惋惜非常地道,“你这性格真是像极了你那娘亲,温婉中带着倔强,半点不落人后头。直到现在,也不肯称呼我一声爹么?”
晏清潭唇角挂着一抹笑,娘亲?若是她真的不甘于落人后头,又怎么会被赵姨娘百般打压?又怎么会被人推落崖底?说到底不过是爱错了人,她太爱晏歧山了,为了他都甘愿掩藏起自己的锋芒了。
晏歧山仿佛没看到晏清潭脸上的嘲讽,他一张俊逸的脸染满了哀伤的气息,就好像在哀痛香消玉殒的前任夫人。
“这都是我的错啊!要不是当初外出经商,她怎么可能被奸人所害,命丧悬崖啊!”
说到这里他眼里竟然滚出落泪来,也顾不得擦,声音变得更为哽咽起来,“都是我的错啊!”
晏清潭愣了一下,她万万想不到晏歧山竟然会主动承认错误。哪有人说落泪就落泪的呢?更何况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滚滚落泪就滴到她心头去了,灼得体无完肤。
晏歧山悲痛不已,又期期艾艾道,“现在我知晓……这件事都是赵丽做的,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你娘如此痛苦地去了,万不能叫她活的痛快!从前……都是我糊涂啊!”
晏清潭盯着他的面皮,几乎要笑出声来,“还当真是糊涂,二小姐统共不过比我大一两岁吧!”
晏歧山一听这话更是悲伤,禁不住要以手锤廊沿上的柱子了。“十几年前,我不过和吏部尚书府谈了笔生意,做主把前朝名家珍笔字画送了过去,不知道被谁设计,竟然晕倒过去,醒来后发现跟尚书府大小姐……唉!事后赵丽恳请我别说出去,毕竟这么稀里糊涂发生的事说出去就成了笑柄一桩,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不想一年后她居然找到幽涧山庄去了……”
见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半天,晏清潭依旧不说话,甚至没有一丝动容的意思,晏歧山有些急了,立马道,“我是四年前庄子毁了无处可去,又闻你娘不在了,才投奔了尚书府,这才知道居然有了个这么大的孩子。”
晏歧山说得不假,他当初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劲,向来看中门面的尚书府才看在米已成炊的份上承认了这个女婿。
赵丽是家中嫡长女,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她看上的晏歧山,不过是一介商人,况且现在还家产毁尽。为了不丢这份面子,也就找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给他。不想晏歧山或许是商人本性,极其善于经营,不消几年就一路升迁到了御使的位子。
晏清潭手里紧紧捏着一方罗帕,表现地与寻常千金小姐没有什么区别,独独一双眸子倔强地打在他面上,似乎要看出什么来。
“御使大人,你同清潭说这些,清潭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晏歧山演的这么尽心尽力,自己都要恍惚以为自个感情真挚了,这时候听晏清潭这么说,自然也更加关切,“清潭,爹不过是希望你明白,你要报复赵丽,可她不单单是一个人,整个尚书府都在给她撑腰…”
“御使大人,这御使的位子坐稳了,又何必处处受吏部尚书压制着呢?”晏清潭轻轻打断她的话,将帕子递给伊儿,道,“就好比这方罗帕,帕子是好帕子,上等的织云锦,也要是上头坠了东珠,固然名贵。却也沉重不是?”
晏歧山愣在原地,他这么些年虽然感念尚书府给他了不好便利,却也反感御使夫人每每拿此时压他一头,更反感赵尚书虽然夸奖他不少眼神中总是暗藏鄙夷。
这些情绪本就是隐秘至极的,纵使对御使夫人再冷淡,也总归是面上要装的,不能叫尚书府丢了面子。却不想今天竟然一次性被晏清潭给揪了出来了,不由目光中透了几分警惕,
晏清潭却恬淡一笑,似春风拂柳一般,轻轻柔柔的,带不起半点波澜。
“姨父!清潭表妹!”
秦修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时的尴尬,晏歧山抬眼一见是秦修,当即点点头,方才的话题,确是不再提起了。
秦家在京都并没有购置宅子,因而秦修与秦念现今就暂且留宿在御使府。秦修心疼自个妹子,急得团团转,他向来把晏清潭当成智囊,早就欲寻着晏清潭的帮助,现下听说大小姐回来,就立刻来找她了。
“修儿,你这么匆匆忙忙地,可是有什么事?”晏歧山瞧着秦修脸上沁出的汗珠,想着秦修莫非还认识晏清潭不成,嘴上就不禁问道。
秦修喘了一口气,温文儒雅的脸上全是苦色,“实不相瞒,姨父,念儿识人不慎,想是遭了打击,从子休楼回来就一直哭到了现在,半点都不安分,我真是忧心啊!”
晏歧山对这样的事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故作担心道,“清潭,你还是快去看看吧。”
晏清潭轻声道,“表哥快带我去看看吧。”
御使府并不算小,府中有一处圆湖,风景秀美,外围甚多假山点缀,更是称心。
低低的抽泣声隐约从一处假山后传来,晏清潭对着秦修点一点头,就想着往那处瞧,就见着秦修上前拦着,“清潭表妹,念儿她是因为不想让让人知道,才从房间跑出来,找了个地方独自伤心,这样冒冒然进去是否不好?”
晏清潭却不管他,径直就朝着假山去了。伊儿自然也要跟着,晏清潭冲她摆了摆手,她的脚步就停在原地不敢再朝前了。
秦修还想说什么,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来,只得随她去了。伊儿见着一派书生气的秦修竟然如此做派,只偷偷抿了嘴在一旁轻笑。
“清潭表姐……”
秦念听着脚步声,抬起头来,散乱的发丝堆在额前,眼圈泛着红,眼眶却已经有些青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满面的妆都花了。整个人形同枯槁,很是惹人怜爱。
“秦小姐……你怎么了?”晏清潭对着她也很是不亲近,思索了会,才又改了称呼,“念儿表妹,为着一个男人,值当么?”
“没什么,”秦念猛地摇摇头,顿了顿又似乎想起了什么,懵懂的眼神无助地看着晏清潭,问,“梅巷是否果真不要我了?”
梅巷先前倒是为箜鸣国主欧阳知效命,,怕是提亲,也只是利用下秦念来得以见着云初夏吧,况且梅巷本性贪财轻利,几次三番易主,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些,她不预备开口跟她提,只摸了她的头,语调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念儿不哭,会有更好的人的。”
秦念知她说的什么意思,那不过是再安慰她罢了,同哥哥娘亲都一样,只是在安慰她罢了,可她用情那么深,怎么会轻易死心呢?她抬起头,上下看了自己一眼,“难不成是我不够漂亮,不够温柔?”
晏清潭不会安慰人,她也最不喜欢转弯抹角,所以直白地道,“并非是你不够好,只是他想要的很多,你只不过是一颗踏脚石,现今早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秦念眼睛猛然瞪得老大,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她垂下头去,泪珠滚落的更凶了。可她心里实在明白,晏清潭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一直不肯承认,一直骗自己罢了。
“我知他清贫了好些年,可是我又不怕,只甘心跟着他。难道说旁的东西,真的就比我重要这么多?既然不是真心,当初又何苦招惹我……”
秦念越说声音越小,竟又低头哭将起来。
“是啊……何苦招惹……”
晏清潭喃喃念着,陡然觉得秦念真是可笑又可悲的人,人这一生不能过早动情,倘若爱错了人,搭上的,可就是万劫不复,一如她娘。
晏清潭掩了心思,没再说一句话,就悄然转身走了。
秦修等在外头不时伸头张望,现下见着晏清潭出来,不免紧张,忙问,“念儿如何?”
“过几天便好。”晏清潭说着,没再搭理秦修,轻移莲步就沿着小路走了。伊儿还在寻思里头在说些什么,听到小姐的声音立马回神,小步跟了上去。
竹园有一排高大的柳树,大概有了些年头,故而没什么涵义也没人动。晏清潭走过这些柳树的时候,就听到嗤嗤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
她抬头去看,就见着墨衣墨发举止轻佻的展红霓坐在树叉上,她那张漂亮的脸出奇地把周围的景色都带美了三分,樱桃唇一张却是凉薄的话,“这条路实在太艰险,你瞧瞧这一屋子豺狼虎豹的,少主究竟是多不想娶你,安排这么个任务下来。”
晏清潭自动忽略了这话里不少的敌意,只问,“二小姐又是来做什么?”
展红霓就又是笑开了,“你做甚冷言冷语的,我不过是来助你的罢了。同是枫舞山庄的人,我还会害你不成?”
伊儿望着展红霓,她的话即使再难听一点,再不情不愿也得道声二小姐好。听到这里也是不由得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