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下来水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站在官道上几名传令将士风尘仆仆。
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领队的十将沉声吩咐:“都把嗓子给老子亮出来,咱们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两匹马回来,就是为了这一下子,要是谁丢脸,老子回去非剁了他不可!”
几名士卒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还朗声说道:“头儿你放心就是了,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大家谁不是憋着一口气!”
十将嗯了一声,狠狠一抽战马:“走,入城!”
战马刨动雪后道路上的泥泞,前面巍峨的城池已经呈现在眼前,站在城门口士卒肃然伫立,如同风中的雕塑。虽然南京作为大明的都城,又是江南,不过随着各处官衙的忙碌,整个城中也一直处于紧张。
更主要的是已经开打好几天,一直都没有捷报传来,东面胶州水师攻占了登州之后难以前进,甚至还不得不主动放弃登州,掩护百姓撤退到海上,西面川蜀军丢了绵竹关,蒙古鞑子已经杀到了成都府门外······虽然朝廷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对外公布这些消息的准确性,不过民间街头巷尾的言论不分真假,都想长了翅膀一般满城乱飞,让百姓们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虽然大家是相信大明,也相信明王殿下的,但是现在天气苦寒,蒙古鞑子动手又来得突然,吃败仗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谣言这种东西,一传十十传百,谁都是说得栩栩如生、如同亲临战场,容不得你不信。
更何况从北面撤回来的很多商贾,这些天也都是阴沉着脸,时常皱眉,无形之间也证实了这些街头巷尾言论的准确性。
所以现在即使是南京的百姓,也是难免人心惶惶。
大家都看到了明王殿下的手腕,也看到了这个王朝在废墟中崛起的光明和希望,可是如果突然来了这样的失败,百姓们是没有办法接受的。
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前线大捷,必然会以八百里流星探马传讯京城报喜,所以这些天大家做手中活计之余,也不免下意识的向着街道和城门看去,希望能够看到骑兵飞快前来的身影。
只不过让所有人失望的是,这几天他们并没有看到这样的身影。就当大多数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与压抑时候,南京城清晨的宁静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
高高的举起手中的令牌,十将飞快的抽动战马,而身边的士卒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喊道:“河洛大捷,洛阳光复!”
“河洛大捷,洛阳光复!”
“河洛大捷,洛阳光复!”
声音从城外穿透云霄,站在城门外的士卒同时诧异的看向来者,那名十将手中的金色令牌让他们眼前一花,兵部的流星探马令牌!城门下的士卒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看着骑兵卷动狂风飞驰入城门。
不过等到这流星探马驰过,站在城门下的将士对视一眼,已经欢呼着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流星探马、大捷,他们看的一清二楚,他们听的一清二楚!
“河洛大捷,洛阳光复!”骑兵一边向前飞驰,一边朗声呼喊。
片刻之后,整个沉睡中的南京城仿佛都已经被调动,街道上三三两两来往的人在这一刻脸上的表情都已经凝固,不过很快一道道笑容就像春日的阳光融化寒冰。
整个南京城很快被欢呼声覆盖,无数的人们涌出家门,看着这期盼了已久的流星探马在眼前掠过,甚至还有人已经开始细细琢磨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河洛大捷,洛阳光复,大明终于在前宋端平入洛,“赢得仓皇北顾”之后,再一次杀入了洛阳城。
而非是休沐日子,有些冷清的茶馆瓦舍,也很快涌入了一道道身影,铜钱噼里啪啦的落到桌子上,激动地人们伸出双手:
“温两碗黄酒!”
“掌柜的,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不知道是谁先点燃了爆竹,咚咚的响声并没有让陷入疯狂的民众稳定下来,反而愈发激动,整个城中也彻底陷入了欢乐的海洋。甚至最后南京府知府不得不派遣衙役上街维持秩序。
河洛大捷,洛阳光复,多少从当初的河洛一步步南下迁徙到淮南,又迁到江南的人们热泪盈眶;多少矢志报国的年轻男儿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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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收复,臣等恭喜殿下。”陆秀夫和梁炎午等人同时冲着叶应武拱手,脸上都是带着喜悦神色,毕竟这些天前线传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各部不是和蒙古胶着,就是不得不节节败退,而叶应武也一直是阴沉着脸一天到晚一言不发。
叶应武笑了笑,缓缓坐下来,小阳子很有眼色的端上刚刚泡好的茶,叶应武冲着他点头示意,然后沉声说道:“洛阳本来就快成了一座空城,拿下并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更主要的是能够守住洛阳,朕可不想重蹈‘端平入洛’的覆辙,更不想成为‘元嘉草草’。”
陆秀夫等人有些诧异的对视一眼。
叶应武旋即轻轻敲了敲桌子:“川蜀的战报想必你们也都看了,蒙古鞑子新研制的投石机威力巨大,能够让绵竹关只坚守了两日就失陷,其战力可见一斑,朕现在虽然已经急令工部抽调人手带着新式火器入川,但是这或许只能解决川蜀战场上的问题,河洛战场如果也出现一样的投石机,那这洛阳城,到底守不守?更何况现在大河冰封,蒙古鞑子从风陵、孟津一线可以轻松渡河,到时候是困守孤城还是就此撤退?”
顿时梁炎午他们都是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之前谁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毕竟在所有人潜意识当中,洛阳千年古都、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不说,而且还是大明最强的神策军在此,蒙古鞑子想要进攻洛阳城,没有这么轻松,但是现在叶应武列举出来忽必烈手中的筹码,顿时大家甚至有一种忽必烈是故意让出来洛阳的错觉。
或者换句话说,对于忽必烈,洛阳不过是想要攻打随时可以拿下的城池,到时候照样可以驱赶着明军横扫整个河洛直到两淮荆襄,一如当年。
“殿下以为?”陆秀夫看向叶应武。
伸手在背后舆图上一指,叶应武沉声说道:“在两淮和川蜀拖住蒙古鞑子,务必不能使蒙古鞑子调动骑兵包抄河洛后路,神策军既然已经顶在忽必烈的腹心上,必然不会被无视,正好拿来吸引忽必烈的注意。”
顿时明白叶应武想要做什么,梁炎午率先说道:“殿下的意思,胶州水师也不能在海上游荡了,应该即刻进攻胶州,在山东打开局面。”
霍然站起来,叶应武的目光之中已经洋溢起杀气:“单单凭借着水师还做不到这一点,胶州、山东甚至整个淮北,朕此次势在必得,就算是用河洛交换朕也愿意。因为淮北和山东才是真正面临蒙古鞑子进攻时候能够得到水师援助之地,并且也是大河以北的土地,相比于随时都可能是咱们囊中之物的河洛,朕更喜欢的,是山东。”
“殿下!”陆秀夫沉声说道,叶应武想要干什么,作为跟着叶应武起家又是国舅爷的陆秀夫很清楚。
叶应武冷声说道:“吾意已决,无须再议,朕会率领禁军北上,由海路拿下山东。诸位卿家放心,朕也不是执意冒险,以山东为目的,镇海军、荆湖军全力北上进攻,务必打通山东和淮北的联系,而神策军向西进攻,无论是救援川蜀还是进攻关中,让他王进放手去做!”
这一次没有人喊“殿下三思”,所有的官吏和幕僚都是缓缓的站起来,眼眸之中斗志昂扬。
他们都感受到了叶应武一字一句当中的凛然杀气和胆大包天,但是叶应武自起家兴州以来,又有哪一次不是绝处逢生,又有哪一次不是兵出奇路,所以他们并没有被这样的计划所吓倒,反而更想要将这一切变成现实。
北伐的滚滚大潮向前,千里边境上蒙古和大明刀枪见血、狼烟飘荡,好男儿生逢如此,自当做出一份功业扬名立万!
叶应武轻轻呼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自己都把自己看做一个赌徒,不过当下完注之后,他却是无比的轻松。既然下定了决心,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自己放手去做便是。
缓缓地站起来向后庭走去,叶应武晃了晃,如果不是伸手扶住屏风,险些摔倒在地,这几天叶应武就没有走出过这个大殿,甚至困得时候也就是躺在椅子上合衣睡一会儿,毕竟苏刘义和文天祥都已经出去,只剩下陆秀夫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全国各处的政务,所以一向当甩手掌柜的叶应武就算是没有多少前线的战事需要操劳,也不得不包揽过来多数的政事。
另外粮草、兵马的调动以及签署给州府官员的命令,也都需要叶应武过目之后盖章,虽然每一个州府看上去也就是两三条指令,但是放到幅员辽阔的大明,就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这几天死活支撑下来,王进终究没有让自己失望,虽然知道洛阳实际上等于忽必烈拱手让出来的,但是叶应武也知道,神策军这一战不仅鼓舞士气,而且也让大明岌岌可危的防御变得有了足够的回旋余地,或者换句话说整一盘棋已经活过来了。
这就足够了,而自己也终于可以休息一下。叶应武也总算是明白,“勤政”背后意味着什么,难怪历史上以勤政着称的秦始皇和雍正寿命都不唱,这确实是一件心累的事情,而且对于身体健康也有很大的伤害。
刚刚走到庭院中,就看到被烟花覆盖的半边天空,因为和北方的战事,南京城这几天已经实施宵禁,所以民众们都抓紧趁着这个时候放烟火庆祝,而欢呼声更是隔着宫墙都能够听到。
但是叶应武现在更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出生之时蒙古鞑子在北方搅得风起云涌,叶应武只能盯在那里,看自己的孩子还没有看梁炎午他们的时间多。所以叶应武早就按捺不住,快步冲入坤宁宫。
坤宁宫是后(和谐)宫最早建成的宫殿,不过饶是如此,叶应武还是一直不让陆婉言入住,新造房屋对于孕妇的危害叶应武可是一清二楚,先不管这个时代的油漆和后世有什么不同,一切都应以小心为上。
一直等到陆婉言生产完,才陆陆续续张罗着搬进去,也象征着大明的王后终于坐在了应该属于她的位置上。
坤宁宫当中颇为热闹,陈氏怀中抱着孩子,正在轻声逗弄着,而微儿踮着脚尖追着陈氏跑,至于惠娘和绮琴就坐在一侧桌子边研究着一张琴,赵云舒则坐在床边和陆婉言低声聊着,也不知道窃窃私语些什么。甚至就连那两个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安南女孩也是小心的侍奉在一侧。
“都在啊。”叶应武顿时流露出一丝笑容,除了絮娘和琼娘在六扇门,后宅的人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齐全。
陈氏有些惊喜的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儿子,老人的心这几天都被这个大胖孙子绑住了,还没有太在意叶应武有没有继续给叶家续香火,更何况陈氏也是识大体的人,否则也不可能成为叶梦鼎的贤内助,所以她清楚现在叶应武为了北面蒙古鞑子的战事头疼,也没有精力在这事上。
现在北方终于传来了捷报,前宋的西都洛阳已经收复,陈氏在欣喜之余,也知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几天笼罩在南京人心头的阴云,又何尝不笼罩在后宅中每一个人的心中,毕竟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只是可能再一次陷入兵荒马乱当中,而对于大明王室来说,前方战败可是意味着很有可能成为亡国奴。
靖康的耻辱让人不堪回首的同时,也愈发的害怕走上同样的道路。
叶应武上前轻轻握住自己孩子的肉嘟嘟的小手,一挑眉毛,不得不说陈氏说的有几分道理,这个孩子的眉毛颇浓,而且脸上如果忽略掉那些肉的话和自己长得颇有几分神似,更重要的是那一双眼眸瞪得大大的,带着常人所没有的神采奕奕,还真是叶梦鼎到叶应武一脉相承的特点。
“娘,我来抱抱。”叶应武伸出手。
“这可不行,孩子让你摔了怎么办?”陈氏顿时皱眉,什么都可以商量,但是这她的心头肉可不行,非得一天到晚看着不可。
叶应武可不敢招惹自家娘亲,急忙恭敬的点了点头,走到陆婉言床榻边,不让某抱孩子,总得让某看看老婆吧。
“夫君辛苦了。”陆婉言看着叶应武脸上带着的疲惫神色,轻声笑道。
叶应武顿时笑着说道:“某不辛苦,辛苦的是娘子啊。”
发现叶应武的目光正瞄在自己小腹上,陆婉言顿时俏脸一红。而一侧的赵云舒娇嗔道:“三天不见,上房揭瓦,就知道调笑婉娘姊姊。”
沉默了片刻,叶应武缓缓站直,沉声说道:“婉娘,某明天就要北上了,带着禁卫军走海路直接到胶州。”
围上来的诸女都是一怔,陆婉言更是有些颤抖的握住叶应武的手:“夫君,此话当真?”
赵云舒更是诧异的看向叶应武:“胶州泛指山东之地,那里现在还是蒙古鞑子的地盘,而且是蒙古鞑子淮北的后方吧?夫君此去,未免太冒险了吧!毕竟夫君是一国之主······”
“我大明的江山,是一点一点打下来的,而且应该是某打下来的。”叶应武沉声说道。
“兄长他竟然同意?还有宋瑞、君直相公他们竟然也答应了?”陆婉言有些狐疑的说道,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朝中几个相公还有那些尚书们非得跪下来劝阻不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