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带着夏天暖意的风在小巷子中打着转,沿着街道两旁的树木,所有枝叶不由在风中摇曳。
惠娘拽着微儿早就已经跑了不见踪影,刚才闻讯赶来的絮娘已经亲自带人赶上去了,毕竟让小阳子这种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杀胚来暗中保护人,简直就是在虐待他,更何况还是一位大明王妃,一位明王殿下的妹妹,这两个人要是出了一点儿意外,小阳子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无奈之下叶应武也只能把絮娘从府中拽了出来,微儿本来就是人小鬼大,后院中哪个姊妹不是把这个小丫头捧在手心中,正好絮娘今天没有去六扇门那边,索性就出来······带孩子。
“黄小娘子,这纺纱车您看看,还有不合适的地方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巷子中传出,回荡在风里。
原本走到小巷子外的叶应武一怔,旋即止住脚步,一把拽住赵云舒,做贼也似靠在小巷子外,向里面探头看去。
几个大汉正在紧张忙碌着,而更多民家朴素打扮的妇女在外面围的水泄不通,后面的人甚至踮起脚尖尽量向里面张望。只听得人群中传来黄道婆清脆爽利的声音:“好了,就是这样。诸位姊妹,麻烦大家上前靠靠。我来给你们演示一下这个纺纱车是怎么使用的。”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而几名匠人小心翼翼的退到一边,显然对于这个黄道婆指挥下他们一手改造的器械并不怎么信任。而黄道婆不以为忤,只是面带微笑,朗声说道:“原来诸位姊妹纺织,操控这么一台器械,少说也要三人,然而现在经过奴家吸取崖州黎族人传承下来的纺织技艺加以改造,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使用这个纺织机。”
众多妇女都是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其中一人更是大声喊道:“黄家妹妹,我们也都听说了西面江南西路各个州府都在推广这种器械,只是不知道这东西真的就这么管用?”
黄道婆笑了一声,索性径直走到这器械上,并没有丝毫犹豫就开始操控,因为是用一台废旧的纺织机改造,所以看上去的很是破旧的器械,缓缓的开始运转,所有围观的妇女甚至还有工匠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用脚踩着纺纱车,车轮转的飞快,而黄道婆从容不迫的伸出手来握棉抽纱,棉纱棉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诞生。按照平时,这样的成果足够两三个人忙乎半个时辰的了,而黄道婆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并且手上脚上动作相互配合,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与其说是在纺纱,倒不如说是在弹奏动人的乐曲。
“好!”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人群中满满都是喝彩声。
黄道婆轻轻松了一口气,从纺纱车走下来,额头上甚至看不到汗珠,只是轻轻拍了拍身后的纺纱车,眼眸中满满都是对伙伴的赞赏和信任。
“几位师傅,帮着我们家改造纺纱车!”
“还有我们家,还有我们家!”
“这纺纱机改造不管要多少钱,先算我们家一个!”
不知道有多少人拥了上来,不过好在现在黄道婆身份尊贵,又是叶应武能够找到的为数不多的人才,工部尚书章鉴作为老一辈的人,自然明白这黄道婆的重要性所在,所以不管黄道婆是不是愿意,走到哪里都会有几名工部的衙役随从跟着随身护卫。
有衙役拦住近乎狂热的人群,黄道婆并没有慌张,只是伸出手压了压,依旧朗声喊道:“诸位乡亲们、姊妹们,不要着急。明王殿下有令,家中所有纺纱机的改造,都由朝廷工部拨款,所以乡亲们不用担心价钱的问题。”
“此话当真。”一听竟然是免费的,不少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人都用近乎狂热的目光看向那纺纱机。
更有人甚至已经转身冲着大明王宫所在的地方郑重躬身行礼。
抬头看看天,已经临近正午了,黄道婆轻轻呼了一口气,今天说什么也还得在多走两个街道。正当黄道婆想要离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人群前面,让黄道婆吃了一惊,不过她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世面,还没有怎么失态,当下里分开衙役,上前微笑着一拱手: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衙内,有失远迎,还望衙内莫要见怪。”
叶应武微微一笑,和赵云舒一起走到衙役后面,借助那几名衙役挡住那些百姓的目光。而黄道婆趁机压低声音:“不知道殿下如何称呼。”
“黄小娘子客气了,赵某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得遇黄小娘子。”叶应武当下里提高声音说道,“自从四月一别,你我竟然已经三个月未曾谋面,今日道左偶遇,真是幸会幸会。”
黄道婆看着叶应武微微抽搐的脸庞和赵云舒不知道什么时候捏住他腰间软肉的小手,险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是啊,和赵衙内确实有一段时间未见了。”
就在这时,一名街巷里长快步走上来:“黄小娘子为我百姓改进纺织机,功莫大焉,现在时候也不早了,黄小娘子不如就在此处用些餐饭,虽然饭菜简陋,不过也是大家一片心意。”
见到站在黄道婆面前玉树临风的男女,那里长很识趣的接着说道:“两位想必是黄小娘子的好友,若是不嫌弃,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餐。”
顿时黄道婆和赵云舒都看向叶应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叶应武毫不犹豫的一拱手。
黄道婆有些诧异的看了叶应武一眼,不过还是露出一丝微笑:“那就麻烦里长了。”
等到里长走后,叶应武沉声说道:“这新式的纺织机在江南推广多少了。”
“这三个月奴家从临安府开始,整个两浙东西路已经差不多了,另外江南西路也已经基本覆盖了全部的州府,现在派出去推广纺织机的人正在向着广南东西路和荆湖南北路进发,估计不久便可以抵达川蜀。”黄道婆细细道来,如数家珍,“只是这南京城中三个月来有不少百姓迁入,所以奴家不得不过来重新传授一遍。”
叶应武点了点头:“南京到底是帝都所在,吸引很多人来也在意料之中。”
“正是因为人多,所以奴家放心不下,亲自赶来,就是为了能让这天子脚下的百姓不能还比不上其他州府。”黄道婆笑着说道,想起来一件事,“此次新式纺织机的推广是从临安府开始的,还请赵衙内不要见怪。”
翻了翻白眼,叶应武向黄道婆拱了拱手:“某还要恭喜你和长惜两个人呢,郎才女貌不说,夫妻二人更都是我大明栋梁之才,某得之,何其幸也!”
黄道婆和李叹已经结下姻缘,现在也就只剩下八抬大轿迎娶这最后的程序了。李叹身为前宋韩侘胄的后代,因为祖上坚持北伐蒙冤,所以对于南宋怀恨在心,不过大明建立之后,叶应武就已经给韩侘胄平反,甚至还为他树立了祠堂,李叹也已经恢复韩氏子孙的名号。
为了能够和李叹忠烈之后的身份相匹配,叶应武甚至让自家爹爹认黄道婆为义女,到时候黄道婆将会以当朝明王殿下义姊的身份出嫁,绝对配得上李叹了。对此夫妻两人也是感激万分,不过对于叶应武来说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以李叹和黄道婆的能力,为了让他们两个一直效忠于大明,就算是自己付出更多的代价也值得。
“来来来,几位贵客,还请尝尝咱们乡里乡亲的手艺。”里长知道黄道婆对于大明来说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而黄道婆的故友,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小角色,所以竟然殷勤的亲自上菜。
不得不说这里长还真的谦虚了,或者说为了款待黄道婆,这一片街道还真是下了血本,两头羊两头猪已经宰好,而大盘大盘的河鲜端上来,里长还不忘面带笑容指着那鱼说道:
“这可是今天上午刚刚在秦淮河里捞上来的,新鲜着呢!”
叶应武急忙站起来郑重的一拱手:“里长,您也一起坐下来吧。”
里长一怔,见这个被称呼为“赵衙内”的年轻人笑容可亲,并没有那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威严,心中也不由得产生好感,当下里放下盘子,小心的坐到叶应武对面。而叶应武看出里长一个五六十的人了,坐在这里依旧拘束和谨慎,索性倒了一杯酒:
“里长,道左相逢,当以年龄为尊,小弟在此先行敬里长一杯。”
能够混到里长这个位置,也是年少精明的人物,现在还摸不清这个衙内的来路,里长哪里有胆量让他敬酒,火急火燎的站起来:“小哥玉树临风,堂堂一表人才,我这老货,怎能让小哥敬酒!”
这里长说的有趣,原本还有些担忧的赵云舒和黄道婆都露出微笑。
无奈之下,叶应武只能和里长碰杯,一饮而尽,里长也试探的问道:“小哥和黄小娘子是故交,不知道是何方人士?”
叶应武挥了挥衣袖,伸手指指自己头上的儒冠:“小弟是江南西路人,黄小娘子之前在兴州奉明王殿下之命改进纺织机械,因为家中颇有些闲钱,爹爹索性就让小弟拿出来,算作地方乡绅之捐献,小弟本来就不好读书,偏偏习惯摆弄这等奇巧**技,和黄小娘子所谈甚是投机。只不过朝廷现在招贤纳士,九月开恩科,小弟侥幸过了前宋春闱,便被爹爹打发到这南京城,无论喜欢什么,总得先考个名堂有所着落。”
原来是个进京赶考的!里长轻轻松了一口气,原本还以为是这天子脚下什么达官显要,不过这可不代表这位衙内就能小看,毕竟人家不是一般的地方乡绅,而是来自兴州。那可是当朝天子起家的地方,如果不是兴州地域狭窄,古来形胜,却不是作为都城的地方,恐怕现在就没有南京什么事了,兴州的百姓也是最早、最快融入大明之中的,并且凭借着已经占据中枢的当初兴州各县父母官们的支持,逐渐使得兴州成为大明在荆湖一带仅次于襄樊和鄂州的中心。
而兴州百姓对于大明的忠心,也是天地日月可鉴。
所以别看这个小小衙内,说不定当初明王殿下艰难的时候就曾经受到过他们家的恩惠,以明王殿下的性子,少不了要对这后辈提携。
看到那里长有些犹豫,叶应武大度的说道:“您老啊,也不用把某看的想什么人似的,咱志不在此,来京城科考也是为了能够给爹爹一个交代,实际上是为了这一路上能够携娇妻游山玩水,一览我华夏江山之风采。之前战乱频生,多有不便,现在难得太平了,自然要好好享受。”
里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赵云舒,眼睛也是不由得瞪住了,不过毕竟这是五十多的老人,都快到花甲之年,对于女孩姿色倒也不怎么感兴趣,目光很快就回转到叶应武身上,显然刚才叶应武所说的更能引起他的兴趣:“是啊,这百年来,还真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得太平呢。如果不是明王殿下带着咱们大明的好男儿一路杀将过去,恐怕蒙古鞑子现在已经饮马大江了!”
看叶应武脸上依旧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里长轻轻感慨了一声:“此处邻里乡亲,很多都是从北面逃难过来的,多亏了明王殿下,否则恐怕这些都已经化作了孤魂野鬼。所以现在家家户户谁不是供奉着明王殿下的长生牌位,只恳求他老人家能够多多保佑咱们百姓,自己也能够长命百岁!”
想起来一件事,里长说得愈发激动,竟然有些手舞足蹈:“衙内啊,你是不知道,咱们这街道今年也有五个好汉子被选中了去参军,现在虽说蒙古鞑子向咱们大明认怂了,但是只要他敢有什么异动,咱们大明的好儿郎还是照样抽他两耳刮子,从这边一路杀到黄龙府,到时候咱这街道里说不定也能出来那么几个英雄,那是何等光鲜、何等光鲜······”
声音渐渐低沉,里长用衣袖掩面,竟然已经隐隐有哭声。
黄道婆看向叶应武,轻声说道:“老人家北地归人,年轻时候蒙古鞑子和前宋在河洛大战,老人的妻儿都消散在兵荒马乱中了,只剩下这孑然一身来到此间,现在恐怕是想起悲痛之事。”
俏脸上流露出一抹痛楚神情,赵云舒放下筷子:“夫君······”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这乱世,终究已经过去了,某相信只要明王殿下还在,只要这大明还在,只要大明的好儿郎一息尚存,自然不会坐视我华夏的河山再一次被异族铁蹄践踏,前宋的耻辱种种,都将有我大明的好儿郎用敌人颈上鲜血来洗刷!”
原本热闹的小巷子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或是诧异、或是好奇的看向叶应武,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衣着打扮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的年轻人能够和里长、和黄小娘子坐在一起,但是他们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这一段掷地有声的话语。
短暂的沉默之后,巷子中已经爆发了浪潮一般的喝彩声。
虽然这话是从一个普通年轻人口中说出来的,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话中代表的,是他们对于未来的期待,是明王殿下曾经许下的承诺,是整个华夏屈辱了数百年,终于要实现的宏愿!
呼了一口气,叶应武重新坐了下来,而里长已经擦拭了泪水:“一把年纪了还流马尿,倒是让衙内笑话了。”
沉默了片刻,叶应武仔细的夹起一块鱼肉放进里长的碗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老人家心中之痛,小弟甚是明白,但是咱们的日子还得过,老人家难道就不想看着我大明王师直捣黄龙?”
里长勉强点了点头。
“听说大明将在两天后迎回北伐淮军将士尸骨,到时候里长何不带着乡亲们前去,看看为这国捐躯的好男儿。”叶应武微笑着说道,“到时候若是有缘,里长说不定还能看到某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