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张君宝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喊自己。
转身一看,却是宇护文追了上来。
他年纪不小了,跑到张君宝身旁已经是气喘吁吁。
祁志诚他们没心情理会宇护文,自顾自往宫外走去,张君宝则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和宇护文同行。
“宇大掌柜,宫中设宴,你不在那边,怎么出来了?”张君宝问道。
“张道长说笑了。”宇护文摇头道,“那是御宴,是陛下赏赐大臣的,老头子只不过是一商贾,如何上得了台面?”
张君宝想想也对。
宇护文是受阿合马的庇护。
若是阿合马设宴,他作为阿合马的红人,列席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能还会坐在重要位置。
而这里是皇宫,他虽说是借着阿合马的名义入宫,但想要参与宴席的确还没这个资格。
“宇大掌柜谦虚了,谁不知道你富甲天下。”张君宝道,“宇大掌柜出宫吧?一起走吧。”
“好好好。”宇护文急忙点头,“其实呢,老头子想要和张道长说几句话,惭愧,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宇大掌柜有话直说便是。”张君宝道。
“事情是这样的,阿合马大人听说了张道长,尤其是道长敢和陛下争辩,那风采大人很是敬佩,所以大人想请道长闲暇时候去丞相府坐坐。”宇护文有些不好意思道。
只是这件事毕竟是丞相吩咐了,不管如何他都得尽力。
趁着自己和张君宝还算见过两面,有点熟悉,就顾不上老脸追上来了。
张君宝没想到阿合马倒是第一个盯上自己了。
其实他不知道,论第一个的话当属忽必烈。
只是忽必烈敲打了一下巴适,从巴适身上索取好处去了。
对于这点,张君宝心中早有准备的。
自己是火龙真人弟子的身份瞒不住,想要打自己主意的人会很多。
当然,他们主要是奔着师父来的,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阿合马同样如此。
这一次能够进宫多亏了宇护文,要不是他,他和苗道一根本无法入宫。
无法入宫自然也就没后面什么事了。
可以说,宇护文此次是真的帮了大忙。
可他还是不想和阿合马扯上什么关系。
阿合马是权臣,结党营私,妥妥的奸臣。
自己和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
宇护文来找自己,张君宝心中也能理解。
他毕竟是在阿合马的庇护下,一切都得替阿合马尽心尽力。
“此事我还得请示师父,征求掌教师兄的意见。”张君宝说道,“毕竟我初来大都,什么都不懂。”
“应当,应当的。”宇护文急忙点头道。
只要张君宝没当场拒绝便好,接下来自己还得想想办法。
全真教那边能否打开缺口?
宇护文一时间没想好,反正张君宝没有拒绝,此事就有机会。
宇护文很识趣的没和张君宝说太多,两人很快便分开了。
道门一行人回到了长春宫,祁志诚安慰了一下众人,便让各自散了。
“君宝师弟,你跟我来。”祁志诚喊住了张君宝。
张君宝跟着祁志诚来到了他的书房。
“坐。”
张君宝在椅子上坐下,等着祁志诚开口。
他知道这位掌教师兄有什么要紧事和自己说。
可祁志诚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走神,好一会儿也没回过神的意思。
张君宝忍不住了,不由轻咳了一声道:“掌教师兄,是否为辩经落败一事神伤?樊志应他们~~”
“志应他们早有准备,为了道门,总得有人去做出牺牲,去承担。”祁志诚回过神叹息道,“倒是师弟,你真是太出人意料,是火龙师伯指点的吗?尤其是那金雕,火龙师伯早就料到了?”
张君宝点了点头道:“来大都途中,师父就让我好好琢磨一下道佛之辩,所以算是做了一些准备。至于金雕,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巧合,是天意吧。”
“不愧是火龙师伯!当然还有你,说服忽必烈,又让巴适认输,姑且算认输吧,你算是头一个。”祁志诚不得不感慨了。
他将金雕一时归结于火龙真人的卜卦之术上,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正是因为师伯知道此事才让君宝师弟同行,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幕。
巴适的厉害他岂能不知?
可是辩过佛门众多高僧无敌手的存在啊。
哪怕不是巴适真正输掉辩论,也值得张君宝自豪了。
张君宝知道师兄有点误会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就没再多言了。
“辩经一事过去了,不提也罢。接下来最为重要的便是面对佛门那边对于道经的甄别。”祁志诚的脸色一肃道。
“师兄,此次既然是师弟负责,就不会让他们肆意妄为,一定尽可能多的保住经文。”张君宝能猜到祁志诚的心思。
“我信得过你,就怕他们拿着鸡毛当令箭。”祁志诚面带忧色,“虽说忽必烈收回焚烧除《道德经》以外经文的命令,但佛门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经文。”
“师兄,师弟会以理据争。”张君宝一脸坚定道,“他们休想借题发挥。不过《老子化胡经》和《老子八十一化图》怕是……”
“唉,这些年我们是有些太过得意忘形了。”祁志诚叹息道。
张君宝没有出声。
其实他心中倒是知道更隐秘的一些事。
全真教之所以在最近大肆印发两部经文,图文并茂,其实不算是得意忘形的缘故。
而是受到了佛教那边巨大的压力,想要借此掰回一局,却没想到反而是激怒了佛教,才有了这一次的佛道之辩。
忽必烈登基为帝之后,一直扶持佛教,这让道门之首全真教如坐针毡。
随着佛教的势力越来越大,自然威胁到了全真教的地位。
所以说,他们便准备用《老子化胡经》和《老子八十一化图》来打压佛教,意为提升和巩固道门地位。
可惜,适得其反。
当然,若是什么都不做,最终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张君宝不由想起了宋懿惜。
全真教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形,不做那就是慢性死亡,不断被佛教打压。
而现在,则是一下子被打翻,此次辩经之后,道门的影响力注定要跌入谷底。
“有些经文保不住,就不必保了。”祁志诚又说道,“师弟,忽必烈让你负责焚经一事,你可知晓他的险恶用心?”
“让师弟背负这个焚经的骂名吧。”张君宝淡淡一笑道。
“你不在意?”张君宝无所谓的反应让祁志诚有些诧异。
“师兄,正如你所言,此事总得有人站出来吧?樊志应他们都已被迫剃度出家,难道师弟我连这点都不能承受?”张君宝答道,“再说了,什么名声,我不在乎。”
祁志诚愣了愣,他想想火龙真人的行事作风,倒也释然了。
或许在不少人眼中,火龙真人有些事出格了,可就凭他的身份地位,谁敢说什么?
他可以预见,以张君宝的天资悟性,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再加上有火龙真人这个师父,将来必是一代宗师。
到时候谁会在意这些?
说起来,还是张君宝保护了道经,否则自己道门恐怕就只剩《道德经》了,此功劳岂能被忘记?
“师兄,我在想,我们是否做点准备,比如将一些经文藏起来。”张君宝说道。
祁志诚沉思了一下道:“此事我不是没想过,可不大现实。此次朝廷和佛门那边死死盯着,不会轻易松口。就算我们藏匿了一批经文,只要朝廷的禁令还在,就没人敢动经文,久而久之,说不定就会被人遗忘。毕竟此等大事,不可能让多人知晓,很容易断了传承。而且,一旦泄露,怕会给我们道门带来更大的灾难。”
张君宝暗叹了一声,祁志诚的顾虑不是没道理,时代不同了,现在是忽必烈时代。
他不知道当年历史上有没有人藏匿了所谓的伪经,想必是有的。
可惜到后来还是失传了。
主要是朝廷的高压政策让收藏之人根本不敢将经文拿出,后面甚至都不敢告诉后人,生怕给自己或家人带去灾难。
现在朝廷已经尊佛抑道,的确不好再给佛教那边什么把柄,否则又是一轮打击。
到时候恐怕又会回到起点,除《道德经》之外的经文全都焚毁。
张君宝倒是可以自己先记下经文,相信其他道门中人也有这样做。
可最关键的还是传承,人总会死的,百年之后,只要禁令还在,就很难传下去,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因此,我会安排大家尽可能多的记下经文,或许过些年禁令解除,那就好了。”祁志诚有些期待道。
完全不做准备那肯定是不行的,死马当活马医了。
可惜,他不知道,此道禁令没那么快解除,对于道门经文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现在有了张君宝的缘故,事情会比历史上的惨剧要好上不少。
“宇护文找你什么事?”祁志诚想起了刚才的事,“听道一讲,要不是他,你们可就进不了宫了。此次还真的好好谢谢他了。”
“他奉阿合马之命来请我。”于是张君宝将事情和祁志诚说了一下。
“那就找个闲暇时候去吧。”祁志诚说道。
“啊?”张君宝有些惊讶道,“师兄,那等奸臣何须理会?先不说师弟此次过去,朝廷那边会怎么看待全真教,就师兄你和安童丞相之间的……”
安童,原元朝丞相,和祁志诚的关系亲密。
只不过在和阿合马的权力争斗之中,败了,后来被贬官外放西北,远离了朝堂中心。
后安童遇蒙哥之子昔里吉发动叛乱,被劫持,昔里吉将其送到海都处拘禁,至今还在拘禁之中。
由于安童的缘故,祁志诚和阿合马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好。
祁志诚却是摇了摇头道:“今时不同往日了。道门势微,需要借势。”
张君宝真想告诉祁志诚,别看阿合马现在如日中天,很受忽必烈器重。
可他马上就要完蛋了,这条船马上就要沉了,现在去和他扯上关系岂不是太不明智了。
“师兄,阿合马所做作为迟早有一天会被清算。”张君宝换了一个说法。
“君宝,不管阿合马以后会如何,至少目前还是可以利用。”祁志诚笑道,“而且你觉得忽必烈会在意这些吗?佛教如今春风得意,就不能我们道门挣扎一下?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你放心去吧,咱们和阿合马算是各取所需吧。”
张君宝想想也对,难道忽必烈还能将道门取缔,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自己记忆中的阿合马好像也没和谋反之类的扯上关系,最多就是结党营私,贪污受贿之类的,主要是钱财方面的问题。
只要不涉及谋反,事后就算阿合马被清算,全真教这边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道佛之辩的结果很快便会传开,全真教将会受到严重的打击。
这个时候有阿合马的话,可以减少很多损失。
“他是奔着师父去的。”张君宝眉头皱了皱道。
阿合马打什么心思,张君宝当然能够猜到,肯定是不会为了自己。
“当一个人的权势到了一定程度,就会想着多活几年,甚至长生。”祁志诚嗤笑一声道,“阿合马多半就是为此而来的。等下我给你一瓶丹药,就说是火龙师伯炼制的,可以延年益寿,相信能让他满意。”
“师弟明白了。”张君宝笑道。
其实就是利益交换,互相利用罢了。
他知道祁志诚给的丹药肯定不一般,要不是现在形势所逼,肯定不会给阿合马的,至于延年益寿定然是不假的。
“师兄,你这些丹药效果如何?”张君宝还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一般情况下,服用一枚可以延寿一年半载,当然,三粒之后的效果就很差了。”祁志诚答道,“像阿合马这种不知节制的,纵情女色,酒色过度的,效果减半。”
“咦?按道理,如阿合马这样的地位,应该要注重养生了吧?”张君宝有些意外。
这些拥有莫大权势的人肯定是怕死的,很多东西该戒就戒了,哪怕戒不掉,也会克制一些。
可从师兄的话中听来,阿合马似乎有些肆意啊。
“阿合马本是奴隶出生,如今骤然身居高位,位极人臣,自然是得意忘形,肆意挥霍了。”祁志诚说道,“你可知道他有多少妻妾?”
张君宝想了想,这些大官怎么也得几十个妻妾,不过见祁志诚特意发问,应该不止。
“过百?”张君宝问道。
“四百多。”祁志诚伸出四根手指在张君宝面前晃了晃,“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可实际上哪有那么多,阿合马比起忽必烈在女人方面都是不遑多让了。不少女子都是地方上敬献给忽必烈的,半途被阿合马截下,看上了直接拉回丞相府。”
张君宝的嘴巴大张,还能说什么?
这种人就算不被刺杀,也不会长命。
他不由感慨万分,阿合马连皇帝的女人都敢半途截胡,可见其权势了。
“别惊讶,很多荒唐的事我都懒得说,以后在大都,你自然能听到。”祁志诚说道。
张君宝收敛了心神问道:“师兄,这个宇护文为人如何?”
“算是善人。”祁志诚说道,“虽说他依附阿合马,但还是做了不少好事的,有些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不去多得是有人帮阿合马去做。而他尽量将危害降到最低,而且又能让阿合马满意,是个人物。你这次去丞相府,就当是还他的人情。”
张君宝点了点头,没想到自己倒是错怪宇护文了。
“掌教师伯,佛门的德义和尚带着几十个僧人前来说是想要见您。”外面响起了全真弟子的请示。
“欺人太甚。”张君宝眉头一竖。
这个时候天色早已暗下来了,佛教那边顾不上御宴连夜派人过来,这算是什么?
盯着自己这边,防止道门转移藏匿经书吗?
“就说掌教师兄歇息了,有什么明日再说。若是不走,就让他们在大殿候着吧。对了,茶水管够,免得人家事后说道门失了礼数,连茶水都没得喝。”张君宝没等祁志诚回答,直接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