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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好?

祝缨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不过她没有纠正,更没把心中的不快撒到左司直的头上。她说:“老左,你等一下。”

左司直问道:“什么?”

祝缨快走两步,赶上了裴清,说:“少卿,稍等。”

裴清忙住了脚,问道:“怎么?又看出什么来了吗?”

祝缨道:“有几句话要嘱咐她们。”

裴清道:“唔,你说吧。”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等着看祝缨会说什么。

祝缨把女丞、女卒都召集了起来,说:“头一回来犯人,我就带你们一回。”她看向崔、武二人,续道:“接下来这案子你们少不得要知道一些,但是现在,把所有女犯都分开单独看押。你们的囚室都是都打扫过一遍了么?准备得不错。”

女丞女卒都忍不住有点高兴,旋即又都紧张起来。

祝缨道:“记住一条,不许与她们说话!尤其是毕氏!谁与她说话,无论是说的什么,但凡有一字交谈,丞说了话,黜丞,卒说了话,黜卒。她们一应的洗漱、饮食、便溺,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几个丫头婆子身上有伤,给她们上药。对了,毕氏那里,再给她加条被子,叫她养胎!”

女人们心中完全没底了,参差不齐地应着,有点茫然。她们也做过一点功课,尤其是吴氏,更是想:大理寺狱没这个规矩呀!只听说以前对龚逆夫妇有这么个事儿。难道这个小娘这么有本事的?

她们却完全不敢说话,因为祝缨的样子虽然没变,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有点说不出的可怕。不止是她们,连裴清都觉得有点不舒服了,仔细看时,却见祝缨又是一脸的平静了。

只有一个左司直,被这气氛弄得有点不安,问道:“小、小祝,这、这是为什么?”

祝缨道:“出去再说。”

裴清道:“男监那里也一样吧。”

祝缨躬身道:“是。”

左司直非常有眼色地到男监那里传了话,因为毕氏的变故,男监的狱丞也是老手,很配合地道:“是!有什么话,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在外面讲?谁说必得与犯人聊天的呢?”

祝缨对崔、武二人道:“带好你们的人。”

两人也躬身说:“是。”

目送裴清一行离开大理寺狱,武相与崔佳成一交换眼色,就说:“刚才祝大人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吗?”

“是!”

“照办吧,先把那几个丫环婆子分别看押起来。不要同她们说话!然后到我们那屋里,我们有话说。”

“是。”

管理囚犯并不很困难,最大的那个本来就关的是单间,现在只需要再加一条被子。崔佳成怕别人不牢靠,亲自抱了一条被子送进去。女卒们把几个丫环婆子也给提出去,单间看押了。以吴氏这样的“老练”,本来该说一句:“便宜你们了,有单间住。”现在也是一个字都不说。

干完了这些,把囚室的门都锁好,才到女丞的屋子里集合。大家的兴奋劲都被一些疑惑和惶恐取代了,武相道:“刚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不寻常,也显得有咱们这些女监还是有用处的。”

崔佳成道:“现在烫手的山芋到咱们手上了,还是要谨慎,想来祝大人也有这个意思的。”

她们两个开始排班,有了囚犯,就得守夜班了,武、崔二人一人一晚轮流带班,没有什么疑问。女卒也被她们分成两班,尽量把有矛盾的人分开,免得她们长夜漫漫共处一室再出什么问题。吴、车、甘、徐一组,霍、周、赵、付一组。崔佳成领第一组,武相领第二组。

然后,崔、武二人把吴氏留了下来。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问吴氏一些大理寺的成例了。

吴氏虽自认有些能耐,在上官现在略有点矜持的模样,不过说话倒很痛快:“据我所知,只有当年的龚逆夫妇有这么个待遇!听说,那会儿郑大人都不叫别人单独跟龚逆说话,因为龚逆厉害呀!他老婆也是狠角色呢!常能将审问的官员弄哭!”

武相好奇地问:“祝大人也没有见过龚逆?”

说起这个,吴氏也有了点不一样的表情,有点神秘地说:“听说,祝大人第一次见龚逆,没多久,龚案就结得差不多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干,但就是破案了。”

崔佳成看吴氏这个样子,一提到祝缨就是夸,心道:道听途说也不足为信。

不过眼下确实棘手,不让她们多问、多沾,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方法。她们便是想参与,一时却也无下手处。本来想是不是可以与女囚们先聊一聊,旁敲侧击,也好有点功劳。现在看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她说:“既然祝大人说了,咱们就照他说的办吧。”

武相又问吴氏:“男监那边会是怎么样呢?”

吴氏道:“那他们听话。你要干了什么事,不用说,祝大人看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群鬼,您道是那么老实的么?那是他们一弄鬼就被揭穿,才老实的!不然,光给他们好处,在他们眼里就是肥羊哩!”

完了,又吹上了,崔佳成好涵养,耐着性子听完,说:“辛苦你说了这么多了。今天是头一晚,你与我值守,也要请你多多上心。”

吴氏道:“是!您放心,我一定听您招呼。”

崔佳成终于把吴氏应付走了,与武相二人相视苦笑。崔佳成道:“她已是这几个人里最懂这个地方的人了。”

武相道:“能找个男卒问一问就好了。”

崔佳成道:“不可轻举妄动!”

武相道:“阿姐放心,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既然祝大人嘱咐了,必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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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什么道理要这么做?”左司直一路开始唠叨,“区区一个女子,竟与龚逆一个待遇了?”

祝缨道:“她未必有多高明,但是咱们的女监可都是生手呢。且这个案子,有人在看着。”

左司直了然,这种案子不太要紧,一个糟老头子娶年轻媳妇,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情。是死是活的……他那年纪本来就该死了!但是如果有大人物过问,情况就有所不同了。

裴清只是觉得神奇,他不太明白,祝缨是怎么想到找个女人来给女囚号脉的?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

但他有耐性,直到回到郑熹的正堂上汇报时,才问出来。

彼时,因为行文找了太医院,又有裴清亲自去办,大理寺里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出了点小故障了。人们低声交谈,鲍评事说:“必是有别的事,不像是三郎出了纰漏,他办事一向不出错。”听的人纷纷附和,又在猜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看裴清等三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又很奇怪了。连平素不大管事的大理寺正都出来,问胡琏:“是什么事?”

胡琏道:“只说让找个御医,难道是囚犯重病?”

大理寺正咳嗽一声,对胡琏道:“去把跟着祝缨接囚犯的人叫来问一问。”

胡琏心说,我正想问呢!老实把人叫了来,一问才知道出了一桩奇事。大理寺正的好奇心得到了满意,心道:不是我们大理寺的事,那倒没什么了。

一转头,他又回去打棋谱了。留下胡琏郁闷非常——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错失挤进去旁听的机会。如果打一开始就在场,上官忘了赶他走,他就能听了。现在都开始了,半路就挤不进去了。

那一边屋里,裴清已然向郑熹汇报了:“确有身孕。”

冷云是来凑热闹的,听了就坐直了身子,问道:“果然有奸情吗?”

郑熹没理他,对祝缨道:“你从头说。”

裴清也补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要号脉的?”

祝缨第一句先请罪:“是下官多事,节外生枝了。请大人责罚。”

冷、裴都看向郑熹,这事他俩无所谓,甚至觉得祝缨干得漂亮。郑熹立起一只手,对祝缨道:“说案子。”

祝缨早就想好了理由道:“这案子有人问,但又没有落在纸上,就想还是周到一些的好。本想看看有什么宿疾暗伤,别死在咱们手上又要麻烦。是歪打正着的。”

郑熹不置可否,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祝缨道:“双管齐下,两案并案,尽力查明真相。”

她有句话不好说: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人情如果卖不出去,就追求个正直。

“咦?”冷云发出了疑问。

郑熹则安静地看着祝缨,祝缨道:“诚然,刚到咱们手上就发现了三个月的身孕,赖不到咱们、刑部、御史台也问不着咱们失察。咱们不必为他们隐瞒,先行文催地方上查,按道理该他们先自查。

但咱们不能不管。这事关联到毕氏,人命案她不一定是凶手,但她的肚子是真的。由此或许可以反查出人命案的真相。”

冷云道:“不能现在就派人去查命案了么?”

祝缨道:“能,但是很难。且时间会长,不一定能让咱们从从容容查完,派人去当地是最后的手段。毕氏还是命案的凶嫌,不是最后的罪人至少也是个证人。从她入手最好。”

“怎么说?”

上司不太聪明的样子,祝缨只得给他详细解释——

李藏这个品级的官员,即使是凶杀,当地断完了案也不能叫老头停尸不葬。断完案已然让家属领回安葬了。他的品级在那里,入殓的手续也比普通人更复杂,香汤擦洗是其一,还得再装裹了。下葬时的样子绝对跟刚死的样子不一样了!且好几个月了,尸体不定烂成啥样了,除了中毒这一点,其他的痕迹这会儿也不剩什么了。但是老头生前还用过□□治病,不管是急性还是慢性中毒,都有合理解释了。

他们家的住宅也是一样的道理。葬礼都办了,家里必然是要彻底打扫,还能有什么痕迹实在不好讲。也不能随便闯进官员的家。

当地的官员不是胡乱断案的,因为李藏确实是中毒死的。老头年纪不小了,新媳妇儿就是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才娶的,俩人就住一块儿方便伺候,她嫌疑肯定最大。好死不死的,就是□□中的毒。因为老头上了年纪,身上生疮,又有哮嗽的毛病,□□是可以用来治疗疮疽、哮嗽等症的。郎中开了药,所以家里就有这东西。

毕氏,刚才看的,她没有受刑,就不能说是刑求的结果。

她的丫环加身边的婆子就都被抓了来,三个丫环,是因为第四个已经受刑不过死了。但是她们招认,□□这东西确实是毕氏与老管家在管。且通常是最后由毕氏侍奉李藏吃饭、吃药的。

□□治病的用量是有限的,也不是天天吃,正常入药并不足以让李藏毙命,必是有人下毒了。丫环、婆子之所以要受刑,是因为她们分别买过□□,是毕氏授意的。是几人分几次买的,理由是不小心打翻了给李藏配药用的□□,怕挨罚。以及毒老鼠用。几人买过的份量加起来,别说老鼠,都足够毒死俩老头了。

男监里关的那个老头子,就是李府的老管家。案发的时候,老管家生病没在跟前——他的年纪也不小了——就派了自己的儿孙过去照应。但因为儿孙不是惯常侍奉的,所以没有能够近前伺候。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在场,也没有察觉阻拦,于是一股脑地被送了来,权当证人。

相较老管家,“老夫少妻”一条,就能给毕氏再多添一条嫌疑了。你说不是她,那是谁?别人没买过□□。

综上所述,人家地方断案也是有理有据的,能查的都查了,不能说昏庸。而千里迢迢去查案,当地已经给了结论,再去就是显得不信任当地了。迎接上面的检查,他们或许会诚惶诚恐,但是心里怎么想、背地里要怎么糊弄就是两说了。

查明真相,谁的面子都不给是最好的。但直接怼到地方的脸上肯定不是个好办法。

那就不是他的事了,冷云感兴趣地问:“你说……会不会是有奸夫?那个长子?身孕,嘿……”

一看他这不着调的样子,郑熹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说冷云。因为冷云说话的样子不着调,话说得却有一定的道理。大理寺常年复核各种奇葩案子,什么人伦惨祸都有,案子看得多了,起手就会各种怀疑。比如这种,老夫少妻,继母、继子的关系,起手就得怀疑一个奸情。

祝缨道:“李藏七十多了,他虽晚婚,妻子小他十岁,这长子如今也差不多快四十岁了。虽不能以年龄来断,但以他的年纪,合该是个当家做主的样子。这样的人最喜欢一件事——家丑不可外扬。这些都是下官的猜测,具体怎么样,还得看怎么审。所以,先冷着他们,看谁先熬不住。

就现有的犯人、证人、下面移交的东西来审,审出来最好。如果没有进展,再跑一趟不迟。”

裴清问道:“关押的那些人呢?”

祝缨道:“先问了口供,按路程时间计,应该不是他们。但是如果他们是在当地犯的事,又被点了押送的差,也不是不可能呀!所以哪怕放人,也得当地来公函领人。”

郑熹听她说得有条理,就说:“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交给你的,现在也还交给你。”

“是。”

——————————

应付完了上官,祝缨与左司直走了出来。

左司直越想这事儿越觉得蹊跷,道:“你真要再跑一趟?看郑大人这么个做派,催问的人来头不小吧?”

“陈相。李藏是陈相的老上司,不得不问一问。”

“哎哟……”

“是吧?”

左司直沉重地点了点头,说:“有点麻烦。可如果这样,你真要大冬天的跑这一趟?跑过去,真不一定能查着什么。我不是说你本事不行,就像咱们,经手的案子也不乐意叫别人再查不是?不给你使绊子就不错啦,更不要提能有什么好处。你再跑这一趟,这里的事儿又得耽误啦。”

祝缨道:“那倒不怕,不是还有你们么?”

左司直十分担忧:“我们可不太成啊。你还得想,陈相过问了,这个……要么他要真相,要么,他要面子。要真相,何必再多此一举?要面子的面儿大些,偏偏继夫人又是这样。你可要想好怎么对陈相说了。”

祝缨道:“实话实说算了。”

“不可掉以轻心呀,那也是你捅出来的。”

“呵呵,”祝缨说,“他爱生气就生气呗!我还要生气呢!”

“别说气话!”

祝缨道:“这事不算到我头上也要算到我头上了,事到如今,不如硬气一点。再说,出现了意外,再继续卖这个人情就不划算了。郑大人面上我也要说,咱们卖人情是为了什么呀?陈相也不会为个死人向郑大人许诺太多,继续下去郑大人也是不划算的。”

左司直道:“不错!继续卖人情要亏本了!那牢里?”

“先冷着。你要想审,就去提审男犯,女囚不要管,不要跟她们说话。先冷一冷,养一养,别打死了。”

左司直道:“不错!我去审审男犯,万一真是他们呢?投药才用多大点时间?”

祝缨道:“不用再看看案卷吗?”

“不用,先例行问话。回来再细琢磨也来得及,上头要问起,总要有点供词可以搪塞。不审女囚,就拿男囚凑个数。”左司直说。

祝缨与他分头行事,她需要再仔细研读一下案卷。能通过案卷看出来是最好,她其实挺不想为李藏这事跑一趟的,说要跑一趟不过是在上官面前说点好话而已。有什么事是只能让一个妙龄少女嫁一个半死老头才能解决的?笑死。又不是嫁了死皇帝好当皇太后!

这案卷她已记了下来,却仍是摊开了,重新一字一字地读。将各人的供状都看了一遍,明显能够看出来,丫环婆子的话里说的是奉了毕氏之命买了□□,但是都没咬死是亲眼看到毕氏投毒的。而男仆那里,则是只管喊自己冤枉。李家人就更有意思了,李家长子认为没有这种事,就是用药过量了,这也是毕氏的说法——李藏不舒服,要求加大了剂量。

但是李家次子、三子,两个出嫁的女儿则坚持,肯定是小妈害了他们亲爹。甚至说,毕氏十分有心机。几年前毕家败落之后,就投奔了李藏,毕氏因为青春年少,被李家主母“养在身边陪伴”。李家主母还没死,就做主让毕氏接自己的班了。

当时大家都是十分反对的。因为这破事听起来实在是太不好听了!而且这事居然还成了!从他们的证词中能够感受到明显的愤怒,“欺瞒”“哄”“骗”之类的用词频频出现。且他们都说,父亲之前并没有提及病情加重痛苦不堪要增加药量,老管家等人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至于李家长子的证词为何与他们不同,他们则是说:大哥傻!装正经样子!就是不心疼爹娘!木头人一个!

因为有他们在,并不相信老头是单纯用药失误,他们自己找了郎中、仵作,都画了押。正因如此,祝缨两相对比才比较相信地方的审查。

再仔细看李家长子的供词,用词则是十分的平静,不见有这些词。然而也没有什么溢美之词,通篇都非常的平静。

再看毕氏的供词,关于嫁给一个老人,她的说法是“报恩”。说自己不会谋害“丈夫”,因为自己的娘家已然赤贫,还得指望着这个“丈夫”补贴娘家。如果是继子当家,那么肯定没有现在过得宽裕。

“有趣啊……”祝缨喃喃地说,“她不是夫人。”

李藏没有为毕氏请封诰命,她不是“夫人”。

看到一半时,崔佳成、武相又来了。祝缨定的规矩,不能单独见,现在她们是两个人,祝缨这里还有吏、有胡琏,确实不是单独见了。

祝缨只得放下手中的案卷,问道:“怎么?”

两人对望一眼,武相道:“大人,不知我们能不能看一看女卒们的履历档案。”

胡琏“噗哧”笑了出来:“可算想到了。”

祝缨让一个吏引她们去借看,说:“就在这里看,大理寺的案卷不许带出。看完了归还。”

顾不得其他,两人赶紧拿了看。拢共八个女人,可以书写的实在太少了,只有最简单的出身和家庭情况,再多也是没有了。两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归还了案卷来向祝缨告辞。

武相问道:“不知女囚那里何时提审?下官也好早做准备。”

祝缨道:“不要管这个。”

“是。”

看她们走了,胡琏才说:“这些女娘,就是比人想得慢。”

祝缨道:“想着了就好。”

“嗯,不错,有了她们,起码咱们这儿不会出个孕妇。”

祝缨也笑了,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着手办理大理寺的杂务。本来是打算照着陈相的意思,把这个毕氏给开脱出去的,“老人受不了病痛,用药过量”完全可以解释得通。没抓着现行,侍女还拷打死了一个。如果硬要拿这个说事,确实能推翻当地的结论。郑熹和祝缨本来也都想这么糊弄过去,人家长子都不在乎了,只要个“体面”。李藏死了,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不管毕氏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不要紧,她不想追究。

但出现“怀孕”这个意外就不对了,是把祝缨架火上烤了。祝缨反而想把事情查个清楚,这样自己也能多一点干货。

实在不得已就出京查案。如果要走,就要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好,最好连过年的安排都安排好。

她飞快地处理着手上的事情,脑子里则是想着自己家里的事儿,怎么过年,怎么托付。不能在她出京的时候被人迁怒……等等。

办好了手上的事,落衙后又去了一些商家,让他们“照着上面的地址,挨个儿送到家里”。她给大理寺诸人补贴,有些是直接在大理寺就发了东西、发了钱,有一些则是让商家给送货上门,这样就要各位同僚留一下家庭住址了,如果不想送到家里而是要送到“其他地方”也行,留地址。轻轻松松就能掌握住许多想要的信息。

办完了这些才回到家里,花姐正和杜大姐十分不安地等着她。张仙姑问花姐出了什么事,花姐只简单说:“大理寺接的囚犯,挨了打呢。”张仙姑就以为是找花姐治伤的,说:“老三也是的,不能白使你呀,就开个账,给你开个工费也不算是循私!”

花姐勉强笑笑,张仙姑还以为她是吓着了,因为祝大说过,牢里挨打很吓人的。

花姐等到了祝缨,迎上来低声问:“怎么样?”

祝缨道:“依旧交给我来办……”

张仙姑道:“先吃饭再说!”

吃完了饭,花姐到了祝缨的房里,祝缨道:“没事儿,我应付得来。我本来以为,事情糊过去就算了,现在看来可能要出京一趟的。”

“诶?”

“不能叫他们糊弄了。”

“怎么?”

祝缨道:“陈相那个人,你知道的,就要外面看起来花团锦簇的。如今出了这个事,他是糊不上了。可我得糊得上。”

“他是为什么呢?”

“他不能落人话柄,叫人说凉薄。老上司,他自己背后骂骂就算了,显得他道德高尚。管,还是要管一下的。”

“好,我为你看好家里。”

“嗯,如果有什么事儿,不要管细软,带上人,跑郑府去。”

“这么严重吗?”

“最坏的打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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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缨只管处理大理寺的庶务,并不去提审犯人。但是左司直却跑了来,一脸奇怪地说:“那个事儿,可能不太对劲。”

祝缨问道:“例行盘问,有什么不对劲的?”

左司直道:“那些衙差说,那个李家家里一团糟烂,谁干的都不稀奇。又说,他们家的葬礼上还闹了呢。”

“怎么想起来盘问衙役了?问问也好。父亲死了,哥哥和兄弟各执一词,不闹起来才怪。”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哪知道略一问,才知道有点古怪!”

“怎么说?”

左司直道:“你见过祖父的葬礼长孙不出来的吗?”

“生病?”

“纵病着,叔父、姑母挑理,他能不出来?一看不就知道了么?就是不出来,惹得那几个人从头念叨到尾。”

“你是说?”

左司直道:“还真有古怪……要论年纪,李藏的儿子年纪不小了,可孙子还真是……哎呀呀……”

祝缨道:“不好乱猜呀,看来我真要跑一趟了。”

“何必是你?再说了,以什么名义拿人呢?就凭我们没头没尾的猜测?对别人可以,没有确实的供词,就拿个小郎君,不好办。那边审了这些日子竟没有审出来这件事,也是很古怪的。那些个侍女,嘴怎么能这么严的呢?你别沾这个事才好。”

祝缨道:“可惜已经沾了。”

两人都很踌躇,左司直的发现不能说没用,但是也很难有用。

就在他们商议的时候,该知道变故的人也都知道了。

郑熹把事情给扛了下来,他抢先去见陈相,先发制人,向陈相抱怨他给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变故:“早知道有这样的内情,我是怎么也不敢应命的!”他还真有点后悔,因为知道了李藏和陈相的关系,所以多事暗示了陈相,结果惹出这么个结果来。

郑熹平这个事儿也是有代价的。他还得跟地方上的官员扯皮、扛着刑部的最终验核呢!他把这事儿交给了祝缨,祝缨是他要栽培的人,万一因为这件事把祝缨也被问个办事不力给耽误了仕途,那他就亏大发了!而事情确实是因为祝缨安排了个人把脉给捅出来的,陈相记不记仇,还真不好说。

要他埋怨祝缨多事,他还真埋怨不起来。毕氏不是省油的灯,这事接得大意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说正直一点呢!

如今得不偿失,他决定及时止损。

陈相也吃惊:“怎么真有这样的事吗?”

“御医摸的脉。”

“那该去查地方!”

郑熹道:“已下文了,先让他们自查。”这是正常的流程,一般都是发还自查。查不出来、让上头不满意或者上头另有想法,才会另派人查。

陈相额角的青筋跳了两跳,阴沉地说:“我知道了。”

郑熹道:“您得有个准话给我。以学生的浅见,唔……恐怕捂不住了。”

陈相道:“查!我要真相!害!到现在真相还不清楚么?”

郑熹道:“那晚辈就去加紧办了。”

“唉,真羡慕郑侯啊!”

——————————————

郑侯确实是值得羡慕的,因为陈相自己的儿子陈萌,他又办了一件傻事。

他带着一个姓李的人找到了祝缨。

祝缨家的地址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陈萌到这里来就很奇怪了。开门的是杜大姐,正在问话的时候,花姐、张仙姑都探出头来看。花姐与陈萌就打了个照面,陈萌道:“冠群啊……呃,你、你在这里了?哦,倒也不奇怪。”

花姐见了他也有点不好意思,福一福,就进了自己房里。

张仙姑和祝大迎了陈萌,知道他是找祝缨的,说:“大公子少坐,老三就快回来了。”

陈萌就是掐着点儿来的,问:“他近来忙么?每日按时回来么?”

“对、对啊。”

陈萌松了口气,道:“哦,这位是李先生。”

“李先生”一身素服,张仙姑就觉得这人不太懂事儿,带孝的不该乱蹿到生人家里来的。她不太甘愿地请他们到祝缨的房里坐,让杜大姐给上茶,自己去要回房去准备叠点纸元宝,备香烛,等下得让祝缨跨个火盆才好。

快过年了,得吉利点儿。

但是张仙姑不敢明着说,她有点怕这个李先生,李先生看起来很有点身份的样子。

陈、李二人坐不多时,祝缨就回来了。她今天在大理寺忙了一天,听说陈萌来了,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一进西厢,先行礼:“大公子。”

陈萌道:“三郎,实在惭愧,确实有事相托。”

祝缨道:“这位李先生是不是……”

那人起身一礼:“在下李泽。”

祝缨忙还了一礼:“您是上官。”李泽四十来岁了,现在因为死了爹在丁忧,但实际上他身上的品阶比祝缨高不少,人家已经从五品了。

陈萌道:“我就说,三郎是个心里敞亮的人。”

祝缨道:“为的毕氏的案子,是吗?”

陈萌道:“不错。”

祝缨叹了口气,道:“大公子,你不该过来找我的。陈相已经放话了。我不瞒你,大理寺接了这个事,差点掉坑里了。我们上头还有刑部,下头还有当地官员,这顶上压下的,实在撑不住中间再来这么一出!”

李泽一脸的为难,道:“确是件难事,否则也不敢惊动诸位。”

祝缨道:“您能给我一句实话吗?真相究竟是什么?”

李泽苦笑道:“你问我,我知道的都是一片祥和。”又是行礼,又是赔好话。一个年纪是自己两倍的人,两鬓微有白丝了,这样伏低作小,实在让人伤感。

祝缨脸上也现出伤感的神色来,忙上前搀他,说:“李先生,您这是……大公子不厚道呀,带人过来这样对我,叫我怎么样才算礼貌呢?”

陈萌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你想要什么结果?”

陈萌道:“当然是一床被掩了。”

祝缨道:“恐怕是不能如意的。这件事情,有好结果是老天保佑,没有,就是我无能。”

陈萌这中人做得,就很失败。祝缨送他们俩离开,李泽还能稳住跟祝缨拱手为礼。祝缨也跟没事人一般,也跟李泽道别。

————————————

祝缨当晚就去了郑熹家里。

郑熹很意外地问陆超:“现在什么时辰了?”

祝缨道:“我知道,快宵禁了。”

“有事就说。”

“第一,是左司直发现的,据说李家的长孙没有出现在葬礼上,他的长辈们很是闹了一场,不确定有没有关系。第二,刚才陈萌带着李泽来找我。”

“你怎么说?”

“我问真相,他说一片祥和。葬礼都闹起来了,还祥和呢?他想糊过去,我没接茬。”

郑熹叹息道:“还是会落埋怨的。”

“那就让他怨好了。本来也没说死啊!”祝缨道,“闹成这个局面,本就是我多事,有什么后果,我领就是了!”

郑熹道:“把真相彻底查出来!”

“诶?”

郑熹很果断,说:“既然瞒着不划算,那就彻查!陈相那里我去说!你,把这件事,查出真相,办成铁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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