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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庆祝还在继续,苏鸣鸾欢喜之意却变淡了,她开始考虑祝缨说的话。

祝缨的意思她能够领会一些,但是山上不同于山下。庆祝结束之后,苏鸣鸾回房,望着桌上摆着的敕书、银印、官服,想了半宿才睡去。

第二天大家都早早的起来,阿苏家要祭拜过世的老洞主,告知先人敕封之事,以告慰亡灵。祝缨又带了赵苏的东西来,也要给祭到墓前,也与他们同去。一行人沿山路又走了一回,阿苏家没有烧纸、烧祭文这样的习俗,是由巫师来主持通灵,苏鸣鸾立在墓前诉说。

祝缨留意看着阿苏家众人的神情,只见人人脸上都带着伤感,苏鸣鸾的三哥哭泣之余尚能抓个人诉说一下思念亡父的心情、劝苏鸣鸾不要悲伤,大哥就只是默默地沉着脸肃立在侧暗自伤心。很容易就能从这些人的脸上分辨出他们如今与苏鸣鸾关系的远近,以及内心是否满足。

苏鸣鸾诉说完毕,祝缨将赵苏托付的东西都祭在墓前,阿苏夫人再对亡夫哭一场,这一次上山正式的活动就算结束了。

回到寨中已过正午,吃完了饭日头已经偏西,今天下山就太赶了,苏鸣鸾留他们再住一晚,祝缨也痛快地答应了。

晚饭后,祝缨回到房里,苏鸣鸾紧跟着过来了。祝缨将手上的小刀和竹片放下,问道:“有话要说?”

苏鸣鸾点点头,在祝缨对面坐下,道:“义父,我一直在想您前天说的事,我想,暂时还是不做为好。”

“哦?”祝缨没有追问,慢慢地说,“你想好了,便成。”

苏鸣鸾不由自主地解释道:“寨子里的事儿与山下是有些不同的。义父为我好,是想寨子里的人各司其职、行动迅捷。可寨子里呢,也没有文字,更不读书。不能像山下那样管束的。”

祝缨道:“人口繁衍,事务剧增,还像现在这样约束恐怕会很吃力。不然,就只能不断往外分寨子,分出去的寨子能听你几分,不好说呀。你不将人都拢起来如臂使指,你能管的就只有这么点地方。”

苏鸣鸾道:“我明白的。我也想,不过现在不行。”

祝缨点了点头:“慢慢来,拔苗助长肯定是不行的。不过,大哥身后他们闹了一场,要安抚好。”

“我也有别的办法安抚,义父,朝廷敕封的阿苏家的人,现在只能有我一个。”

祝缨了然,道:“我知道了。”

苏鸣鸾道:“我会将阿苏家、阿苏县管好的!”

祝缨道:“我从来不怀疑。”

苏鸣鸾笑道:“都是义父栽培。”

“是种子好,草籽长不出米来。好,就先这样,咱们都不要急,要稳妥才好。”

苏鸣鸾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从祝缨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她低下了头:“是。”

“明天我就要动身啦,以后离得稍远一些,心不要远了才好。”

“当然!”苏鸣鸾马上说,“等小妹长大一点儿,我还想叫她也下山,跟义父也学些本领的。”

“好。”

苏鸣鸾又问:“义父,我这个县,归谁管?”

祝缨笑道:“你知道羁縻,就该知道无论是南府又或者是州里不能管你太多,你现在还是单列出来。你可以向朝廷上表,也可以请求朝廷敕封母亲,追赠父亲。如果有什么要协调的事儿,可以来找我。”

苏鸣鸾释然一笑:“没有义父在旁,我心里总是不安,现在知道您仍在南府,真是令人安心。”

苏鸣鸾有许多心事,并无一人可以全部诉说,只能这个说一点儿,那个说一点儿,内心中最艰难的部分,竟是谁也不能讲。对祝缨,她感激,也敬佩,自己的盘算却又无法合盘托出。心道:义父虽好,我终究是要靠自己的。他是好人,朝廷里未必都是他这样的人。不可说,不可说。

祝缨看出来她有心事,也不逼问,苏鸣鸾才掌家麻烦肯定不少,不过苏鸣鸾之能力控制一个阿苏县还是可以的。她说:“安心就好。千头万绪,自己的心要稳,吃好睡好,好好休息,才能有精神干事儿。”

“哎。”

苏鸣鸾一块心病就是朝廷,她担心朝廷再给她的家里弄个“副贰”,副职有了朝廷的敕封万一封的还是她哪个哥哥,味儿立时就不对了。仿佛给皇帝指定了一个太子,事是那么回事,但是很难让人不疑神疑鬼。祝缨答应了不弄这个,她就放心了。只要祝缨不算计她,自家的事儿,她没有怕的。她笑着让祝缨也早点休息,轻快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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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个阴天,苏鸣鸾准备了许多礼物给祝缨带走。祝缨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弄这些家里可还应付得来?”

苏鸣鸾道:“可以的。”

“那我就收下了。”祝缨不再客气,又与阿苏夫人道别,还说:“等我在南府安顿下来,过年热闹的时候,请阿嫂来做客。”

阿苏夫人道:“只要我能走得动。”

祝缨又与大侄子等人道别,对他说:“打起精神来,事情没那么糟。”她也想给这大侄子有个安排,实话。阿苏家应该是她做出来的一个“友好典范”,既是典范,就要尽量皆大欢喜,实在不行,再快刀斩乱麻。

在那之前,先给苏鸣鸾一点时间,她自己也要先回南府整顿一下。

南府的情况可比她初到福禄县的时候要更麻烦一些。

苏鸣鸾这回带领几个哥哥亲自送祝缨、赵娘子等人下山,她还给祝缨随行的府衙官员送了些礼物。在县城居住数年,苏鸣鸾多少学着了一些山下的“潜规则”。

一行人途中又宿一夜,一入福禄县境,双方队伍都停了下来,祝缨道:“开始吧。”

苏鸣鸾道:“好。”

福禄县与山里的界线之前是比较模糊的,一个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大概是从西乡再往西的山里就算是阿苏家的地盘了。具体从哪里开始算,有时候是从山脚下一棵古树,有时候又是从那一片树林。现在又有一种新说法是榷场,但是榷场更靠近西乡。

现在二人要做的是立一块界碑,将福禄县与阿苏县的地盘固定下来,以后与之相关的一切才好有一个清晰的界定。

界碑立在山脚下进山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的地方,路边立了一块大碑,正反面刻上两县的名字。她们杀了一只鸡,将鸡血洒在地上、淋在碑上,这个仪式才算是结束,苏鸣鸾目送祝缨进入西乡地面。

祝缨自入福禄县,路上又被围观、尾随到了县城。

县城里,张仙姑等人几日来已与熟识的人道了别。五年来,他们在县城的茶馆里消磨了不少时光,又在集市里寻找到了许多的乐趣。乡绅们的想法有时候让他们不舒服,也受乡绅不少奉承。眼看着这个县城一点一点的变好、变得熟悉,这就要走,女儿升官的喜悦在回到福禄县城之后又添了一点伤感与不舍。

县城的百姓又是一阵的挽留,祝缨道:“莫县丞大家都是知道的,他会照顾好大伙儿的。”

莫县丞忙团团一揖:“我要不好,父老乡亲只管到府城去告我。”

府城的官员肚里一阵哂笑。

祝缨上山的这几天,张仙姑等人将衙里东西也都收拾了一些。大件的家具都是竹器,笨重又便宜,府城已定制了新的,旧的就都留了下来,只带细软、杂物之类,都装了箱子。五年间,家中又零零散散添置了好些东西。张仙姑心里有数,比如府衙那儿还缺几个扫帚,她就把县衙的扫帚也给带上了。

侯五、小吴等人比她潇洒得多,将几件衣服、铺盖一卷,就大功告成了。小江主仆二人也比张仙姑痛快,她们也是各一个包袱卷儿,小江再多一口藤条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她当仵作的家什,江舟是多一个布袋子,放着自己的文具和卷了边儿的几本记的笔记。

各人收拾好了行李,祝缨又叮嘱童立童波要好生帮着莫县令,二人也洒泪答应。

一家人这才往南府进发。

福禄县的百姓一路将她送到思城县,思城县的百姓又接着,两县都有人送到南府。祝缨又让顾同去订了席面,招待这些人吃了一席。

赴任交割之事,至此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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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同忙上忙下,他舅紧赶慢赶地监工,在祝缨离开的这几天将府衙的家具给督造了出来。祝缨这里回来,他舅那儿将家具往府衙里运。顾同亲自在后门那儿点验。

花姐儿拿了个账本,与他一起点货、算钱。每间房几件家具各多少钱,便宜的如院子里随便放的小竹凳子、小竹椅子,也有几文钱的,也有十几文钱的。搬进来一件,花姐就勾一件,在后面注上钱数。

数到大件家具的时候,花姐皱眉道:“这不对!”

顾同紧张地问:“大娘,怎么了?”

花姐道:“刚才给丁贵他们的订的那几张床,一百文,做工简单。这一张给小祝的床,快顶上木床了,床柱上头还有雕花,也是一百文?别欺负人家买卖家。”

顾同一头汗,他光顾着点数了,好险没留意到:“舅舅。这怎么回事儿啊?”

他舅搓搓手:“呃,这个……”

花姐道:“咱们要与买卖家算清楚。杜大姐,你帮我请项安过来。”

杜大姐答应一声,跑去前衙将项安请了过来。项安路上询问杜大姐何事,杜大姐说:“大娘说,家具的钱数不对。”项安道:“大娘算账一向仔细,家具那点账她怎么会吃不准?又叫我做什么?”

到了才知道说的是“价格”,她是县城的商人,因为常在外面行走,府城竹器的价格也能估出一二来:“小件儿的价差不多,大件儿的收得少了,工贵得再加点儿。这是拿了尺寸赶工制出来的,不比随手买的小件成品。这一件,少说得有五百文了。”

花姐道:“就先照这个价来。等会儿咱们去拿钱给店家。”

顾同他舅道:“大娘,您看这事儿办的。”

顾同忙给他舅打圆场:“老师一向是这样的,从来不贪这些小便宜的,舅,你心思别放在这上头。我要的东西呢?”

顾同他舅道:“那个不得现安?等这些搬完了,府里内眷方便了,才好叫工人进来。”

花姐问道:“是什么?”

顾同笑笑:“好东西!大娘,项三娘,你们先叫丁贵他们带几个白直把家具搬到屋里,我去带人过来!”

他拖着舅舅一路跑了出去,路上又小声抱怨几句:“舅,事儿办岔了不是?”

“兔崽子,长本事了?说你舅。你阿翁还在会馆住着,咱们去他面前理论理论。”

“不敢不敢。舅,亲舅,我要的东西呢?快些装好了,我给你陪罪。”

他舅白他一眼:“喏!就在前面了。”

两人到了铺子里,唤掌柜带着伙计拖着两车东西往后衙去,后衙小黄看了一眼,道:“这是要干什么?”

顾同笑道:“我看老师京城的宅邸里有样好东西,想在这儿也装上,你瞧!”

小黄几个人凑上来瞧:“秋千架我认得,这么老粗的毛竹弄这么多是要干什么使的?”

“梅花桩!”

祝缨白天在前衙里翻阅卷宗、研究舆图、方志等等,晚上回到后衙吃饭时,后衙已焕然一新。

后衙两进,第一进有一道门与前衙连通,平常不开。前厅是日常见客之所,祝缨在这儿设一内书房,顾同把梅花桩给立到了这个院子里,顺手设了箭靶之类。祁家父女、顾同、小吴住在这一进东路的屋子里。西路是项安、项乐以及几间客房。

二进是祝家人住的地方。

这里比县衙更宽敞,几乎与京城的宅子一般舒适了。正房五间进深三架,极宽敞,虽只有一层,房间却很多。正中客厅、东间住人,西间是书房、起居之处,青竹家具做工用料都扎实,上面挂着青色的纱幔。张仙姑老两口、花姐住西路,小江住东路。再往两边扩展,就是男仆房、马厩、厨房、柴房等处。张仙姑把锤子、石头放自己院子里,给两人安排在厢房住着。

从正房后面绕过去,又是一道门通向一个小花园。地方不大,花木不多,有一块空地,顾同把秋千架放这儿了。

至此,祝家的住处终于可以称为“府”了。

顾同道:“仆人还是太少了,园丁也至少得有一个。厨娘、烧火丫头也得有……”以他乡下财主孙子的眼光来看,老师的生活太简单了,不像个五品官。

祝缨道:“不急。”

张仙姑喜滋滋地催她去后面换了衣服吃饭,祝缨换好衣服出来,大家到前面厅里吃饭。今天才算安顿好了,故而一起吃个饭,依旧是祝家的风格,男女也不用分开,大家都一张大桌子坐了。仆人们另开一桌。

小吴伸脚往侯五一桌去坐,被侯五笑着往前一推,将小吴推到了主人桌。小吴挨着顾同在祝缨左手边坐下了。

祝缨道:“终于安顿下来了!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过活啦!都看了自己的屋子了吗?”

顾同道:“都看啦,没想到竹器也挺好的。这儿比在福禄还宽敞呢。”他的小厮在仆人桌上附和他。到了这里,比在老家还好,小厮都能另得一张属于自己的竹床而不是打个地铺。不但有床,还有新帐子,好歹不用被蚊子叮了。他以前用的帐子是主人家用旧了的,上头破了两个洞,补了之后依旧觉得有蚊子。

祝缨道:“那就好。都歇两天再干事吧。”

众人连日奔波忙碌,都欢呼了起来。

顾同心道:休息?才过来,不干活了?

他留神着,等吃完了饭,张仙姑她们起身去后面,他不好跟随过去,紧跟着祝缨身后,祝缨察觉了,站住了问:“有事?”

顾同道:“老师,真要休息?”

祝缨道:“过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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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衙第一进也是五间,中间的厅是他们刚才吃饭的地方,左边是祝缨当摆设用的书房。小吴和顾同的住处都是从第一进这里往东去,小吴回头看顾同没过来,他脚跟一转,也小心地跟了上来。那边祁小娘子见二人都留了下来,将她父亲也推了一把。

侯五剔着牙,原想好好休息的,见状也跟了过来。丁贵等人不是曹昌这样的老实人,四个人也过来了。

锤子留意祝缨,跟张仙姑说一声,拖着石头跑过来移蜡烛、排椅子。见祝缨没赶他,他高兴了,拉着石头站在一边,又打量这屋子。

他和石头的小厢房里有床有桌有书柜,属于他的书本并不多,只有一些识字歌的抄录、几本简单的课本。锤子现在读不了太多的书,但是很喜欢这里的摆设。

那一边,张仙姑道:“哎?这都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又都往前跑了?不休息了?”

祝大道:“你跟过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两人又要往前,带着花姐等人也跟了过去,吃过饭后,几乎所有人又都聚到了外书房里。

祝缨愕然:“这都是怎么了?”

顾同也不明所以:“有什么事吗?”不能够啊!他这一天忙里忙外的,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祝大不客气地说:“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了?”

几人对了几句,才发现是一个看着一个都留下来的。

顾同道:“我是想请教老师些学问上的事儿。”

张仙姑道:“哎哟,你瞧瞧这事儿闹的,花儿姐啊,咱们回去休息吧,她们有正事儿要说呢。”

祝缨道:“都这样了,还说什么?罢罢,我也歇着去了,阿同,有事明天再讲。歇了歇了。这几天都在衙里休息,有事我再安排你们。”

待所有人都散去,祝缨也背着手,跟张仙姑她们往后衙去。

锤子站在张仙姑的院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了,跟着她进了房,把灯烛给点了,见她坐到了西间书桌后面,踮着脚尖过来要磨墨。祝缨道:“你那个头儿,甭忙啦。我问你,字认得怎么样啦?”

锤子道:“识字歌上的字都认得了。”

“意思都懂吗?”

“还有一些不懂的,不过我都背下来了。大人,您什么时候教我读这些书?”

祝缨道:“你呀还早呢!那些个东西读太早了不好。”什么君臣父子的,从小读傻了怎么办?先放着吧。

锤子低着脑袋出去了,又拖了石头去给祝缨打水。杜大姐道:“你们放下吧,我正烧着水着。”这个家人虽然从了一些,杜大姐现在多的事儿也就是打扫的屋子大了一点。平日里,于贵等人因为补了衙役的差使,是在府衙那边吃饭的。府衙管饭。

祝缨这一晚睡得比较早,顾同那儿就没心思睡了,辗转反侧,将一张做工颇佳的结实竹床摇得吱嘎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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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睡不好的人多得是。

司功姓王,才回来便被南平县的郭县令给请了去。到了郭县令那里一看,郭县令正在那儿急得打转呢,郭县令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他是所有人里最愁的一个,县令,跟知府在一条街上,就在上官的眼皮子底下,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前几年,府衙里住的是副职还好些,现在是正经的顶头上司。郭县令比所有人都担心。

王司功道:“不得了!比咱们之前打听到的都厉害!”

郭县令道:“怎么说?”

王司功道:“从思城县到福禄县,一路都有百姓迎过来、送过去,人还很多!男女老幼都有,贫富都有。还有追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么?”

“这两县都是他旧部,又蒙他的恩惠得以高升,当然要好好迎送啦。”

王司功摇摇头:“据我看,竟不是他们底下人安排的,竟是百姓自发的。咱们这位知府大人呀,别看他年轻,还真有些本事哩。”

“这还用说?咱们之前不是已打听过的吗?再者,当年鲁刺史何等样人?不还是拿他没办法?只是没想到,他竟成了咱们的上司!”

“是啊……”以前祝缨再能干,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算祝缨扳倒了思城县,能将他们府城的官员怎么样?越能干祝缨升得越快,直接能干得调走!

郭县令道:“你别总是啊是啊的,倒是出个主意呀。”

王司功道:“你别转圈儿了,转得我头晕。还照原来商量的办!交割已然办好了,司户、司仓都换了人,还能怎么样?你那儿还有冤狱?”

“那没有,都放了!”郭县令说,“本来也没几桩大案子呀。他是大理寺出来的,听说是他,我还不连夜把案子结了?”

王司功道:“我在福禄县城看了一圈,看到识字碑了,对了,他们又说了些宿麦的事儿。你看,他到福禄县这些年,功劳就从那几件事情上,獠人、宿麦、识字碑、断案。案子你都结了,獠人,咱们不好下手,就宿麦和识字碑两样!宿麦已经开始种了,我瞧着还行,你就听他的令,让种多少你就下令种多少就得啦。再把识字碑给弄好,他好什么,咱就弄什么呗。我也得将本县女吏再整顿整顿了。”

郭县令又开始抱怨起已经升做仪阳知府的前上司:“他就只顾支使我们糊他那一摊子事儿,竟没给我们多少时间准备咱们自己的事儿!如今还得现干!”

留给他们应付祝缨的时间就只有这么许多,丘知府彼时不知道自己要走,着重就在钱粮上。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别的事都没大顾得上。

两人又议了一回,郭县令总是问王司功。王司功道:“你总问我,我问你,你看出些什么来没有?”

郭县令道:“他到了这里,还去了育婴堂呀……”

“啧啧,那不是我管了,是走了的那位的事儿。”

郭县令问道:“咱们这位新知府大人,有什么喜好没有?”

“还真没有。”

“别骗我!”

“真没有!连家具都是竹器,餐具都是瓷的也不用金银。哦,对了,衣饰上头看着倒是讲究,可是老封君和老封翁又都很随意。这个你是使不上力的,人家都是用的京城的货。看他还有什么别的花销没有?”

郭县令道:“没用,他家要换家具,我派人去那家具铺子里,给了钱。你猜怎么着?那家人从上到下都是鬼精鬼精的,说数目不对!定价低了。居然有人知道行情!他们找上了铺子付钱,掌柜的好险没把我给供出来!”

“哎?他家里仆人少。也没几个女仆。”

“看出来了,正搜罗着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唉,老王,你这些日子瞧出来咱们这位大人有什么……”

“嗯?”

“不能对人说的东西,又或者是什么……嗯,你懂的。”

王司功仰脸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件,我不说过两天你也能看出来的。他好好儿的,把个瘸女人放到后衙里,还说补的女差。”

“原来好这口!”

王司功道:“那小娘子生得确实不赖。对了,我们在外面这几天,有没有邸报来?新司马,有没有消息了?知不知道是谁?”

“还没有呢。福禄县令也还没有消息。有没有的,什么相干?咱们这儿什么时候人齐过了?”

两人直说了大半夜,除了他们,随行之李司功亦有好友、心腹等,各人都是又猜又估,着意想应付好这位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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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同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想到二门那儿守着祝缨出来好问事儿,这回可不能叫一群人又跟了过来搅局了。

才出了屋子就止住了步子——祝缨正坐在最高的一根梅花桩上,垂下一条腿,另一条腿屈在身前,胳膊搭在膝盖上,一副在思考的样子。

顾同跑到梅花桩下站着,仰头问道:“老师?”

祝缨低头问:“我升了,大家高兴不?”

“高兴的!恭喜老师终于可以大展鸿图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又要歇着了呢?好些事儿还没办呢,眼见六月末,您又要去见刺史大人了……”

祝缨道:“现在啊,难的事儿才刚开始。”

“咦?”

祝缨盘算着自己现在能够信得过以及还算可用的人手,慢慢地说:“知府,听起来比县令要大,现在我手上却没有了直属归我管的地盘。”

顾同张了张嘴巴,道:“怎么会呢?”

祝缨道:“南府四县,南平、河东、思城、福禄。现在,哪个是我的?我能直接管着的,也就府城外头那点儿公廨田了。”所以鲁刺史当年才那么在意收拾手下的刺儿头,一不留神底下就出溜了。

顾同仰着脸,呆住了。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况。

祝缨俯下身子看看他,项乐、项安兄妹也已装束停当,正往这边走,边走边说:“小顾郎君立这个梅花桩着实体贴,我也想试……咦?大人?!”

祝缨从梅花桩上一跃而下:“嗯,是我。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兄妹俩也是补的府衙的吏职,不过时常与祝家一同用餐。

吃完了饭,祝缨换了衣服到前衙去。

自王司功往下,凡还在职的官吏都到得十分整齐。王司功特别留意,见小江主仆二人果然不是从前门进来,而是从后面绕过来再与本府仨瓜俩枣的女差们站到一块儿听训示的。

祝缨高坐于上,一眼便看到了王司功的小动作。再看本府女差,就有点歪瓜劣枣。南府几个女典狱看着就不像是正经当差的样子。凡干衙差的,身上都有一股味儿,或轻或重,所以京城老马一看她身后的人就问是不是来拿他的,而没有将衙役当成白直或者仆人。有经验的人贼看一眼就能猜个**分。祝缨时不时换身破衣服往集市路边蹲着,既是想听些新闻,也是想冲淡身上的那股官味儿,至少伪装的时候能够不太显。

这几个女人七长八短,黑白美丑,老的少的都有,身上没那股味儿,几个人有一股老油子的劲儿。如果猜得没错的话,个个都得有点来历。要么是某吏的妻子,要么是某人的亲戚。南府能凑出这几个人来,也怪不容易的。

她们也好奇地看着小江,眼神里带着评估。

王司功看了一眼就回头,上前一步道:“大人,南府上下都到齐了,请大人训示。”

祝缨办完交割就宣布了自己的纪律,眼下是安排一天的工作。她说:“各司其职,用心当差,不可疏忽。”

众人齐声应了。

祝缨见王司功没有动,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王司功道:“是有几件事儿……”他报的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最大的一件事也不过是祝缨开掉了南府十三个人,如今的缺额得补。

祝缨给补了八个人,即项家兄妹、侯五、丁贵、小黄、小柳、牛金。江舟倒是算成女差了。小江是有度牒的女观,算个“外聘”仵作,不在这缺额里。

所以现在还缺了五个人。

祝缨道:“张榜,你来考核,定下了人带来我看。”

“是。下官这就去办。”

王司功走后,祝缨便让小吴、祁泰各自办事去,问道:“还干得来?”

小吴笑道:“下官再去巡一巡库里。大人,咱们是不是也再造几座新库?这下有一府的橘子可以卖啦。还有麦子,以后也会更多的。”

祝缨道:“什么一府的橘子?干你的正事。新库也不是现在造。”她还得跟祁泰一起再定计划,就南府现有的钱粮人口,规划一下怎么使用人力。

小吴手下也有几个吏,又有一些看库的差人之类,她不担心小吴弄不服这些人。她比较担心的是小吴过于机灵,这种机灵又带着一股不学无术的味儿。她说:“你站住。”

小吴老实站着了,祝缨道:“阿同,每天你考他功课!”

小吴懵了:“大人?让下官读书?”

“对。以后你每天都要交两页功课。这样吧,从识字碑上的字开始!我看你的字也要练一练!阿同,你与他住得近,晚上督促他。”

“是。”

小吴苦着一张脸被赶去了值房。

祝缨且不急着叫祁泰来算账,而是让顾同拟个文书,发到河东县去,把河东县的那位王县令给叫到南府来见个面。如果可以,祝缨其实是想自己把下面的县给巡一遍的,但是现在她得先把“手下的县令”统统见一遍。

河东县的王县令,之前在刺史府的时候就见过,曾经主动向她讨要麦种的,祝缨对他的印象还不错。这次她赴任,并没有要求各县的县令都出来迎接,王县令实在,无故不得出县,他就真没出来。不似之前福禄县的汪县令,他敢住到府城一住数年。

顾同拟好了稿子,祝缨看完了,说:“就这样吧,发出去。”

“是。”

顾同等祝缨盖了章,将公文封好,交给丁贵拿去由驿站发出。丁贵从驿站回来时,手里捏着一份邸报:“大人,今天的邸报到了。”

“今天的邸报”是指今天到达南府的邸报,这种邸报由京城发出,一站一站地送到各地官府逐级发下去。以南府所在的位置以及邸报的传送速度,收到的时候,已是差不多十天前的旧消息了。

祝缨先看邸报的内容,旁的还罢了,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新任的南府司马,在路上了。

司马,她的副职,就要来了。

邸报上写得很简单,只写了一个人名。南府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来的也不是什么名人,祝缨对这个人也是毫无印象。只知道些人是从北方调过来的,计算路程,如果从邸报发出之日出发的话,此人要到七月底才能到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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