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使者带着两三名从国内挑选的绝色女子刚走到半道就听说魏王布令全国,禁止再有人举荐美人的消息,却没放在心上。自古哪有君王不爱美人的,何况魏王好色的名声在外,这样的一道命令不过是做做样子。楚使看看身后车驾内的几名女子,他很有信心,魏王见到她们后一定会改变主意。何况献美人便要族诛的命令对他一个外国的使者丝毫没有效力。
楚使整整衣袖,吩咐马夫加快速度。前几日赵使献城的事已经传到楚国,楚王震怒非常,毕竟魏人背盟在先,现在又和赵国有和好的迹象,还拿了楚国失去的三座城池,这实在让楚人太难堪了,朝中大臣群情激奋,都希望楚王派出一个特使去好好责备一下魏王。不过春申君却认为此时不宜与魏国再起龃龉,以免赵魏两国走得太近,对楚国产生更大的威胁。于是在他的劝解下,楚王勉强同意派他出使魏国。他身负着楚王希望和令尹的重托,要尽快见到魏王,巩固楚魏两国的关系。
公孙茂是燕国人,由范雎举荐,这次圆满出使魏国,还成功拉拢了宠臣龙阳君,令赵义大悦,立即封为客卿。
此事一了,赵义心中大安,带着乔装的赵相如,在邯郸附近的几座小城池转了几圈。他算盘打得精明,一来是担心赵相如久困宫中心思郁结,越发钻了牛角尖,二来是沿路考察风土人情和新政施行情况,不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有证据显示,与赵郝有所勾结的墨家游侠有在这一带活动的痕迹,赵义想借机看看有什么新的线索。
天气渐热,不过这几日的晚风很是清凉,带着些微醺的意味,道路两边的蔷薇落了一地,赵相如掀开车帘,望着满目落红,既觉得赏心悦目,却又有一丝浅浅的惆怅。她只顾着出神,却不注意赵义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停留。
果然带她出来是对的。赵义望着她的背影,心底仿佛卸下千钧重石。自赵相如回宫后,二人关系虽不至于什么话都不说,但远不如在楚国时亲密,赵相如的脾气也时好时坏,经常还没说上两句又不欢而散,性格简直是又硬又倔。赵义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女人得到手只是初级层面,哄得回心转意,不知道有多难,偏又是她。
不过好在这几日出宫后赵相如的心情看似愉悦不少,毕竟山野间芳草萋萋、林深树茂,又兼有深红浅紫点缀其中,正是难得的初夏。马车时而穿梭在农人劳作的阡陌间,正值五谷生长之际,一派青色盎然。这里有不少人是新政后重获自由的奴隶,种田所得除了一部分作为税收上缴之外,其余都可以留给自己,所有人的积极性都空前高涨,毕竟过去他们所有的忙碌都是给主人享用的,自己只能得到极少的口粮,稍有懈怠还会被责打,现在这样,不知比过去好了多少。
赵相如欣慰于眼前所见,赵国果然日益强盛,新政推行已有数年,怨愤之声已经消弭了许多,大部分人逐渐接受并也慢慢发现新政的种种好处,民间多将注意力从抵制转向服从与执行。改革需要时间,需要付出代价,赵国的改革虽然也经历过阻力,但只要能够真正得以执行,一切都是值得的。想起数年前强推军政改革时群臣的反对,及至今日国运昌盛的景象,她有一种满足感,非是她自满,赵国能有今日,又有谁能说不是她呕心沥血的结果?
只是已经远离了政治中心的赵相如并不清楚,她所看到的不过只是表象而已。遵从新政的大多是最底层的奴隶和普通百姓以及一些手工业者和富庶人家,他们中即将是被损害了利益大多也无力伸张,而真正被触动利益蛋糕的贵族、商贾,他们从来没有死了那条复辟旧制的心。朝政中波诡云谲,贵族们有想要劝诫的,有私下与军中将领结交的,还有妄图推翻他另立新君的……危险从来没有完全消除,他也一刻没有放松过警惕之心。
赵相如看累了车窗外的景致,将手从窗帘处移开,身子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赵义道:“行了半日,你累了吧?”
“……恩”赵相如没睁眼,双唇紧闭,只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答。赵义见状也不恼,只拉着她半斜靠着车厢璧的身子入怀,赵相如整个身子都僵着,赵义笑道:“放心躺着,寡人只和你说会儿话。”说罢果然只将她的上半身枕在自己腿上,又卸下木簪,一瞬间青丝如瀑,洒在赵义的膝上。
赵相如没吭声,却睁开了眼睛,清眸流盼。赵义与她对视的一刹那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心底升起一种异样之情,在胸口处涌动翻滚,终是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样的山野间,那日你到北郊大营来看我,虽然顶着母后的身份,可我却一眼便知你不是她。当时我处境堪忧,生母又为人所害,所以我不相信任何人,对你也是提防的。”
他没有以寡人自称,没有那么高高在上的傲气,仿佛只是朋友间的闲叙。
“恐怕你已不记得了,二十年前你使秦归来,前往军营商议抵御秦军一事,我便是与你共乘了马车,彼时你也似现在这般,躺在我的怀中。当日你因连日奔波劳累,一直沉睡,我便在车内细细看你,你弱骨纤形,腰只堪一握,却能挽局势于狂澜。是你在将营力排众议决计出兵御秦,也是你说服父王交出虎符调兵遣将,我只在想,便是我一个男儿身,是否也能做得如你一般好。也是那时起,我便不想你如此辛苦。
赵相如静静听着赵义仿佛告白的话,马蹄和车轮声交织在一起,车帘随风翻动,偶尔有花的清香被吹入车内。赵义也不在意她是否有所回应,他从来都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从不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宣诸于口,但这一次他似乎有种冲动,想要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她。
他压抑了二十年的爱恋、隐忍了二十年的炽热,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找到了出口。他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打开了这个口子之后便很难再让他停下了。
“只是你的眼中从来都没有我。”说到这里的赵义显得有些黯然,“你只将我当做你的儿子,当做需要保护的雏鸟。邯郸被围,你即便累倒在城头也不愿意让我亲上前线指挥将士作战。你将我视作王,却是将我圈养起来,避免我受到伤害。可我是男人,要统治的是一个国家,一个温顺的男人如何能够在群狼环伺中生存?唯有经历过残酷的斗争才能最终存活,我在宫廷生活中早已懂得了这个道理。有些东西不争取,一辈子都不可能属于我。”
“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可我不想你老死在太后的位置上,顶着别人的名位。你是你。”
你是你,赵相如心头一震。她默不作声坐起身,从赵义手中取过木簪挽好发髻,背过身子不去看他复杂的眼神。
车轮滚滚向前,摇晃的车厢里,二人久久沉默。
“大哥,你说这笔买卖划算吗?若是让头儿知道,会不会责罚咱们?”说话的人身材敦实,左额上有一个寸余长的黑褐色刀疤,身子伏在草丛中,说话声音刻意被压低,望着他身旁趴着的男子。
被他叫大哥的这人眼睛细长,手里握着一柄轻巧的短弩,正在瞄准,眼睛紧紧盯着道上行进的一队人马,嘴里叼着一根青草,闻言“呸”一声将青草吐出,小声道:“头儿不会知道,何况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也没说不许咱们接这样的活计。”
刀疤头觉得很有道理,兀自点点头,小声道:“头儿的确是不会管,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多心了。不过看眼前这些人,似乎很是厉害的样子,就咱们这几个人,会不会不够?”
细长眼的男子自信地笑了笑,他和刀疤头还有另外几个人都是长期盘桓在赵国的游侠,虽然归属于墨家,但平日无事时大家都会做些事情营生。这笔买卖是他昨晚才和一位神秘的买主谈妥的,今日会有一个车队经过此处,他们需埋伏在这里,杀掉为首的一对男女便可得到数目可观的酬金。打架杀人是他们常作的买卖,最熟悉不过,细长眼自恃武艺过人,又贪图赏金,立即接下了这份差事。
马车行得不快,四周皆有护卫,且看起来武功不俗,能用得起马车雇得起保镖,车内的人一定非富即贵。细长眼一个手势吩咐埋伏在四下的弟兄们做好准备,一面将弩机瞄准驾车的车夫。
草丛中一只手突然放下,数支箭矢瞬间从不同方向射向道路中央的车队,还没等车队中的人看清发生了什么,身边便已惨叫连连,车队领头的钱昱是孔平的手下,先前是他将赵相如从楚国护送回邯郸,他高呼“小心敌袭”,然后一个激灵翻身下马。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各位,这段时间各种事情乱七八糟,略烦躁。更新从今天起尽量做到隔天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