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静瑶把玩着玉佩,成色不错,可也不是稀罕之物。
但凡是有钱就能不费力寻到的,就算不上稀罕。
她把玉佩递给史甲:“再去一趟通政司,劳烦白经历认一认。”
韩师傅见到的白慧宇,腰上挂着枚羊脂玉的玉佩。
史甲转身欲走,华静瑶又叫住了他:“再去找懂行的人问一问,可否有人认识这枚玉佩。”
史甲是第二次见到白经历了,上次来的时候,用的是池参议的关系,有张十二在场,史甲并未表明身份。
因此,白经历再次见到他,误以为他是替张十二少过来的。
史甲也没有必要仔细解释,他开门见山,直接问道:“白经历,您可否记得白公子有一枚羊脂玉的玉佩?”
白经历头大如斗,心里对祖母白老太太又多了几分埋怨,白慧宇那个混帐拍拍屁股走人了,把一堆麻烦留给了他。
看看找他过问这件事的都是什么人,池参议是他的上司,张十二少的父亲张二老爷位列小九卿,眼瞅着就要做阁老了。
白经历想想自己的前程,一片迷茫。
他强打着精神,仔细想了想,道:“他的确戴过一枚羊脂玉的玉佩,不过我也只见他戴过一次而已。”
白经历没有说的是,当时他看到那枚玉佩时还有些生气,祖母太偏心了,什么好东西都给了白慧宇。
“您可还记得那枚玉佩的款式?”史甲问道。
“马上封侯。”白经历脱口而出。
如果不是“马上封侯”他也不会生气,他是白家唯一有官身的,祖母却把这枚玉佩给了不学无术的白慧宇。
所谓马上封侯,就是一只猴子骑在马上,“猴”与“侯”同音,寓意加官晋爵,指日可待。
史甲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在春山书坊找到的那枚玉佩,问道:“白经历请看,您看到的可是这一枚?”
白经历“咦”了一声,接过玉佩问道:“这玉佩为何在你们手中?”
史甲微笑:“确定是同一枚?”
白经历翻过来掉过去仔细看了看,心里越发忐忑,先前听说白慧宇与铜锣巷命案有关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太过担心,那命案是这几天才出的,白慧宇在去年十月中旬便去了山东的泰山书院,过年的时候回过清苑,正月初五又由三叔父,也就是白慧宇的父亲,亲自把人送回去的,之所以是白三老爷亲自过去,倒并非是担心白慧宇逃学,白家为了白慧宇出钱出力,担心泰山书院在得知他的劣迹,也会开除他,就给书院捐了一笔银子修缮院舍,白三老爷便是去落实这件事了。
白慧宇还在泰山书院,绝对没回京城。
铜锣巷的案子肯定不是他做的。
就是因为有信心,白经历才会有问必答,认真配合。
可是现在,他却开始怀疑,白慧宇会不会趁人不备,又跑回了京城,而白三老爷不想把事情闹大,连他也给瞒住了?
白经历并不知道,他眼里的那点小波动,全都落入史甲眼中。
华静瑶之所以派史甲来通政司,就是因为甲乙丙丁当中,最擅长和衙门中人打交道的,就是史甲。
白经历的手心里都是汗,连带着手里的玉佩也湿漉漉的。
这个时候,他很需要史甲的宽慰。
“白经历,实话和您说吧,这枚玉佩是赃物,已经有人认出曾经见到白公子戴过一枚这样的玉佩,所以我才来请您看看,可否就是白公子丢失的那一枚。”
赃物啊,那这就和杀人案没有关系了?
白经历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有了血色:“这式样和大小,都和我曾经见过的那枚是一样的,我也只见过慧宇戴过一次,难怪后来就不戴了,想来是给弄丢了,我那堂弟素来丢三落四,从小到大不知道弄丢过多少东西,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是同一枚玉佩,那就行了。
史甲谢过,又说这玉佩暂时还不能归还白家,要等案子审理完结之后才行,白经历巴不得史甲快点走,至于那枚玉佩,归还了也是白慧宇的东西,与他何干?
史甲出了通政司,便去了衙门东街上,沈家的那两家古董铺子,稍顷,从铺子里出来,按照掌柜的指引,去了贞玉阁。
古董铺子的掌柜让他去找贞玉阁的刘掌柜。
刘掌柜听说是沈家铺子引见来的,二话不说,接过玉佩细看,只看了几眼,便对史甲说道:“这是尚子毓的手笔,说来也巧,尚老师傅去世多年,他有个徒弟,如今就在小号,你稍等。”
片刻之后,史甲便见到了尚老师傅的徒弟李师傅,李师傅看到那枚玉佩,便道:“家师晚年甚少雕小件,这种小活儿一般都是交给我,但是这枚玉佩确实是出自家师之手,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是给梁大人雕那尊羊脂白玉象钮瓶时,顺便雕的。”
史甲眼睛一亮,连忙追问:“李师傅口中的梁大人是哪一位?”
李师傅道:“相隔多年,我已经记不起这位梁大人的名讳了,但我记得他是从安徽进京来的,而家师也是安徽人,因此这事我记得很清楚。”
史甲见到华静瑶后,把李师傅的话复述了一遍。
史甲又补充道:“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这事是从贞玉阁的刘掌柜那里得知的,尚老师傅晚年雕的那尊羊脂白玉象钮瓶,如今在秦家,却是由霍家长房出来的,是霍铭霍大人的遗孀放到贞玉阁寄卖,后来秦家三房的大太太买下,做为寿礼送给了秦家老太君。”
华静瑶笑道:“看看,绕来绕去,就绕不开梁家。”
梁世白外放多年,是走的霍铭的路子回到京城,那尊羊脂白玉象钮瓶想来是送给霍铭的谢礼。
霍铭英年早逝,据说遗孀早已离京回了松江老家,这尊羊脂白玉象钮瓶又辗转到了秦家手里。
那枚玉佩却不一定也是送到霍家的,这种小件拿不出手,十有八、九就留在梁家了。
死者朝云是梁家放出来的丫鬟。
租过梁家宅子的白慧宇与梁二郎梁齐家是同窗兼好友。
朝云死在梁家宅子里。
梁齐家想要花五千两银子赎身的清倌人名叫幽兰,春山书坊的头牌也叫幽兰。
华静瑶去找了秦崴,道:“秦大人,您看能不能把梁二郎带到衙门里问话?”
梁二郎梁齐家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没有确凿证据,顺天府不能到国子监抓人。
尹捕头不能去抓人,华静瑶也不能派甲乙丙丁过去,至于张十二和巩六,这两个人一个不敢去,另一个不配去。
但这对秦崴而言却是轻而易举。
现任国子监祭酒出自秦家四房。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梁齐家便到了顺天府衙门。
梁齐家双眼无神,年纪轻轻两个大眼袋,瘦得竹竿似的,和华静瑶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秦崴低声说道:“他闯了祸,得罪了郑家,他父亲很生气,特别叮嘱国子监对他严加看管,这还是他这大几个月来第一次走出国子监,就连过年也没有去河间府与家人团聚。”
华静瑶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样子是读书读的?”
秦崴微笑,梁齐家有何奇怪,很多头悬梁针刺股的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他在国子监见了好几个。
华静瑶觉得吧,梁齐家八成还有别的原因,他得罪郑家得罪惨了,梁世白应该没少给他施压。
“别紧张,说说你和幽兰的事。”
梁齐家一怔,他进门时就看到屋里坐着位姑娘,他也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太可怕了,秦崴居然把他带到了衙门里。
天呐,这个是秦崴啊,秦家的人,他爹想方设法也攀不上的人。
可是这位姑娘是谁?
向他问话的为何不是秦崴,而是这位姑娘?
梁齐家踌躇着,索性把头垂得更低。
华静瑶在心底默默叹息,这样畏手畏脚的,以后怎么科举?真若是被他考中了,殿试见到皇帝,他会不会吓得尿裤子?
“你别害怕,我们知道这几个月来你都是在国子监,外面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
秦崴无奈地摇摇头,他要收回他刚刚的想法,他见过的读书人可没有这么上不了台面的。
好在梁齐家终于大着胆子,断断续续说了他与幽兰的事。
当时梁家已经准备动身去河间府了,梁齐家与白慧宇一起去参加诗会。
那次诗会请了三位清倌儿,其中有个叫幽兰的,对他一见钟情。
而那时,梁齐家正沉浸在父亲升官的喜悦中,精神涣发,神采飞扬。
幽兰温柔小意,对他满是崇拜。
梁齐家来到京城好几年,还是第一次有了官宦子弟的优越感。
他觉得自己与那些名门公子相比,只差一个同样出身高门的妻子了。
妻子还没有,红颜知己却已经出现了。
诗会之后,梁齐家又去过几次春山书坊,除了第一次,余下几次都是与白慧宇一起去的。
白慧宇手头比他宽裕,且,白家只是商贾,虽然出了一位进士,可是白经历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七品,与梁世白差了很远,梁齐家以前是白慧宇的跟班,现在则反过来,白慧宇对他小心逢迎,话里话外,以后还想走梁家的路子。
梁齐家去春山书坊的花费,都是白慧宇出的。
白慧宇出手大方,幽兰对梁齐家更是使出全身解数。
梁齐家想给幽兰赎身,妈妈开口就是五千两,梁齐家吓了一跳,他还是清楚自家家底的。
虽说父亲外放时存了一些家底,可是这些年为了找路子攀关系,那些家底也用得差不多了,别说五千两,就是三千两,恐怕一时半刻也拿不出来。
梁齐家只好找白慧宇借钱,白慧宇也没有这么多钱,几百两他是有的,一二千两也能从祖母手里要出来。
可是他为啥要为了梁齐家从自己家里弄银子?
他又不傻。
有客人看上幽兰,幽兰哭得梨花带雨,上吊的时候恰被梁齐家撞上,梁齐家一时头脑发热,便跑到郑次辅府上,找自己的妹妹借银子。
后面发生的事,华静瑶已经听张十二说过了。
华静瑶问道:“你们府里有个叫朝云的丫鬟,你认识吗?”
梁齐家说道:“朝云是顾姨娘身边的人,我在春山书坊遇到她时,只是觉得她眼熟,她向我行礼,说她是新近放出府的,我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
“幽兰知道朝云认识你吗?”华静瑶问道。
梁齐家怔了怔,接着便像霜打的秧子一样,蔫蔫地说道:“现在想来,她应是知道的。”
华静瑶忍着笑,说道:“看来这几个月你想通了?”
“嗯,大哥说我是被人骗了,我那时不相信,后来仔细想想,我可能真被骗了”,梁齐家咽了咽唾沫,委屈地扁扁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幽兰有贴身服侍的丫鬟,可她却让朝云来上茶,朝云是干粗活的,按理说这端茶送水的活儿轮不上她。后来我再去春山书坊,朝云便会悄悄告诉我,幽兰在书坊里过得很苦,妈妈对她非打即骂,唉,就连幽兰被客人看中的事,也是朝云告诉我的,我赶过去时,幽兰正在上吊,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分明是她们合伙骗我。”
人在书里乖,看来梁齐家这几个月的书没有白读,大傻子变聪明了。
“大哥说得都是对的,我那时就是被骗了。”梁齐家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那拳头瘦得像蜷起来的鸡爪子,华静瑶不忍直视。
“你大哥?梁大公子?”华静瑶还记得张十二曾经说过,梁大郎读书不行,但是非常孝顺,梁世白把他带去了任上。
“嗯,我大哥对我很好,当时父亲很生气,把我五花大绑送去郑家请罪,是大哥在郑次辅面前替我说好话,郑次辅才没有责怪我的。”梁齐家说到他大哥梁修身时,言语中满是敬重,看来他们兄弟的感情非常好。
华静瑶心中一动,她拿出那枚玉佩,问道:“这玉佩是你的吗?”
“咦,这玉佩怎么在这里?”梁齐家一怔,接过玉佩细看,重又问道,“为何在你手里?”
华静瑶微微一笑:“听说这是白慧宇随身之物,是你送给他的?”
“白慧宇的?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我大哥的东西!”梁齐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