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史甲背着手,神情庄重中不失温和,面对交头接耳的村民,和故作镇定的里正爷,史甲显得更加从容。
“诸位乡亲过年好!在下姓史名甲,在京城里做些给衙门跑腿的闲差”,史甲抱拳拱手,团团行了一礼,“在下今天请诸位乡亲们来这里,是有件事情想要请大家回忆回忆。”
人群里一个汉子冲口而出:“你们和那些来挖坟的是一起的吧,你要问的也是乔家那贱货的事?”
史甲温声说道:“在下要问的是四年多以前,发生在官道上的一件事......“
村东头乔老实家里,华静瑶用一件宝蓝色斗篷遮住大半个身子,只露出素白的裙裾,不簪钗环,未施粉黛,在乔婆子眼中,面前的小姑娘除了长相甜美以外,穿着打扮和镇上的姑娘没有区别。
“俺那大闺女从小就生得漂亮,十三四岁就有来提亲的,她爹和我千挑万选,放着那么多好小伙子没选,却挑中了那个混帐。那年快过年的时候,她爹带着俺们娘仨去镇上置办年货,那个混帐刚好也在镇上,就相中了俺家大闺女,过了年就来提亲,说他在京城有房子有铺子,爹娘早就不在了,俺闺女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自己说了算。她爹和俺就动心了,那混帐还带着她爹去京城看了房子和铺子,她爹回来和俺说,那混帐说得都是真的,闺女嫁过去就是当奶奶的,享福着呢。俺们要了二十两的彩礼,那混帐给的也痛快,前后不到三个月,就把俺那大闺女娶过门了。”
华静瑶静静地听着,乔婆子唉声叹气,继续说道:“刚开始的那两年,那混帐对俺闺女确实不错,闺女托人带信回来,说她过得好,让俺们不要牵挂。”
华静瑶插嘴问道:“她是让人带信回来?她自己没有回娘家?”
“是啊,没回来,俺们村子离京城远,从京城出来,要到大车店里坐车,先到通州,再从通州雇拉脚的车,那拉脚车不是时时都有,要等上大半日,而且贵得很,听说有时明明讲好的价钱,走到半路时还会加价,你若是不给钱,那赶车的就把人轰下来,荒山野岭的,谁敢啊,还不是要把钱给他们。”
乔婆子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起了大闺女的死,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后来隔了好长一阵子,京城那边没有信儿捎回来,俺放心不下,托了里正爷写了一封信,她爹去镇上卖柴禾时,让货郎带到京城,可是这信送出去两三个月,也没有大闺女的回信,她爹没法子,就想去京城找一找。刚好这个时候,那混帐自己来了。”
“您那大女婿自己来村里了?”华静瑶问道。
“是啊,他来了以后就骂俺们,骂俺闺女,说俺那闺女是只不会下蛋的鸡,嫁过去两三年了也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他吵着让俺们退彩礼,还说如果不退,他就在村里喊得人尽皆知,让俺们的小闺女以后没人敢娶。她爹是老实人,怕他真会乱喊,就退了十两银子,一半的彩礼啊。那混帐骂骂咧咧地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中间俺那大闺女托人带信回来,还是说过得挺好,就是铺子里太忙,没有时间回娘家。”
乔婆子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后来有一年八月十五,大闺女忽然回来了,把俺给高兴得不成,这都好几年没有回过娘家了啊,可是俺那大闺女回来的第二天,那混帐就找过来了,他说大闺女是偷跑回来的,当着俺们的面就揪着闺女的头发打,她爹想要拉开,被那混帐推倒在地上,大闺女是孝顺的,担心那混帐会连俺们老两口也一并打了,就答应跟他回京城。”
“这是哪一年的事?”华静瑶问道。
“唉,就是出事前一年的事儿,后来整整一年,俺那大闺女没有回来过,但是每个月都会往家里捎信,说她过得好,让俺们放心。”乔婆子说到这里,捂着嘴哭了起来。
华静瑶从小艾手里接过一条干净的帕子,递给乔婆子:“大娘,您擦擦吧。”
乔婆子接过帕子,正想往脸上抹,忽然看清了手里的帕子,连忙把帕子往华静瑶手里塞:“这么好的料子,让俺给弄脏了就给糟蹋了。“
华静瑶微笑:“无妨,这帕子我还有,这条就送给大娘了。”
乔婆子不再推辞,可还是没舍得用那帕子,用自己的衣袖抹去了脸上的眼泪鼻涕。
“您那大闺女最后一次回来的时候,你们提前知道吗?”华静瑶问道。
“不知道啊,如果知道,俺们宁可自己去接她,也不让她雇那坏人的车。”乔婆子又哭了起来。
当年,直到老李又一次找上门来,乔家二老才知道大乔氏回了娘家,老李说大乔氏是三天前离开京城的,既然没回娘家,那一定是跟野汉子私奔了。
乔家二老不相信女儿会跟人私奔,又担心被村里人说三道四,乔老汉和乔婆子就靠着两条腿,顺着村里到通州的那条路,一路寻找,找了整整一天,他们在一座破庙里找到了大乔氏。
“造孽啊,俺那大闺女下半身都是血,已经不醒人事了”,乔婆子嚎啕大哭,“她爹脱下衣裳盖在闺女身上,俺那闺女一动也不动啊,俺把闺女抱在怀里,她身上冰冰凉凉,俺说要去请郎中,她爹去了,可是没有请回郎中,却把那混帐给带过来了,那混帐看到俺那大闺女,没等人醒过来就扑上去拳打脚踢,俺那大闺女就没气了。”
华静瑶心里一沉,她猜到大乔氏在被找到之后就死了,可是却没有想到,竟然是被老李给打死的。
“你们为什么不去报官?”华静瑶大声吼道。
乔婆子给吓了一跳,哭着说道:“俺们乡下人哪里想到那么多,大闺女嫁出去了,是那混帐家的人,那混帐说了,那是他的人,他想怎样就怎样,轮不到俺们管,现在她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就是该死,报到衙门也会被判沉塘骑木驴。”
华静瑶冷笑:“大周朝的律法之中就没有沉塘和骑木驴,这是私刑,滥用私刑也是犯罪。”